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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三皇子和那几位乌孙使者带着圣旨到王府,得知云黛人跑了,皆大惊失色,连忙将云黛的身份说了出来。

        端王妃一听也惊愕得半晌回不过神,在三皇子的再三追问,以及考虑到此事涉及两国邦交,只得将云黛的去处说了出来。

        他一听到是走官道去洛阳,转身就牵了马,也不管三皇子和那些乌孙使者,直接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长安。之后便是披星戴月,不断赶路,一日一夜,好歹是追了上来——

        “雨天行路艰难,今晚先在清水镇安顿一夜。明日那些乌孙使者应当能赶上来。”谢伯缙沉静地看她,“见到他们便能弄清是怎么回事。”

        云黛嘴里喃喃念着苏赫娜这个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绞尽脑汁再想,恍然记起元宵节那夜看歌舞表演时,有个大胡子的胡人突然跑到她面前,好像嘴里说的就是这个名字。

        难道那个大胡子就是乌孙使者,那夜见了她之后,就开始调查她了?

        谢伯缙原想与这个“负心汉”讨个说法,但见她心事重重,想来是为身份之事困扰,便暂时歇了那讨说法的心思。

        终归人已经寻到了,说法可以慢慢讨。

        况且这会子他实在是很累了,昨日在王府吐了口血,之后便一刻不停的赶路,路上只买了块炊饼果腹,就着清水三两下入腹,又继续翻身上马,一路追赶。

        耽误一刻,就多了一分失去她的风险。

        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思绪回笼,谢伯缙伸手从包袱里拿出一件外衫。

        云黛见状,以为他改变主意了,忙道,“大哥哥,这件衫子小,你拿那件月白色的穿,那件放量大一些。”

        谢伯缙乜她一眼,“我穿你的衣服,像什么话?”

        又低头将那外衫叠了几叠,放在了云黛的膝上。

        云黛下意识想避开。

        “别动。”谢伯缙沉声道,他本想靠在她腿上睡,可这马车实在狭小得很,他个子高,腿又长,根本就伸展不开。最后索性坐在地上,将头伏在了云黛的腿上。

        云黛见他这般姿势,脸颊发烫,很不适应,“大哥哥,你别这样……”

        谢伯缙将她一只手握在掌心,语气透着浓浓的疲倦,喟叹着,“你乖一点,让我靠着睡一会儿。”

        他这疲惫亲近的模样,叫云黛想起去年在骊山狩猎时,他受了伤,有气无力地伏在她背上的模样。怎么说呢,就像是收起利爪和尖牙的狮子,将最柔软的一面完全展示给她,毫不设防。

        不期然的,云黛心尖一阵酸软,眼眶也红了。

        她也不挣扎了,由着他握着她的手,低低道,“哥哥睡吧。”

        他就这样枕在她的膝上,长眸轻阖,那一直紧皱着的眉也在淡淡的馨香中舒展。

        马车内寂然无声,云黛轻轻垂下眼眸,盯着男人那张安静且俊美的侧脸。

        车帘被清风吹动,漏进细碎的微光,在那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他清逸的面部线条显得愈发清晰,浓黑的睫毛垂在眼下,聚起一小片的阴影。

        从前她觉得二哥哥生得最精致,可现下仔细一瞧,安静沉睡的大哥哥,没了平日里那冷若冰霜的气势,也能称一声如玉公子。

        她看得不由入了神,从皮相看到骨相,由眉眼看到下颌,越看越喜欢,可越发觉自己喜欢,又难过起来。

        这样好的大哥哥,却被她拖累了。

        她自是也舍不得,人心都是肉长的,真要离开他,她夜里躲在被子里偷偷哭过好几回。

        她也不是没动过坏心思,多次在心里劝自己,只要脸皮够厚,就算夫人无法接受自己,外人指责自己,有大哥哥替自己挡着就不就好了。甚至还想过,要不谁都不管了,她们就跟话本里的书生小姐一样,抛下一切私奔去,从此男耕女织,当一对隐居世外的神仙眷侣。

        可她实在没办法狠下心,她良心不安——

        大哥哥不但肩负着整个晋国公府的荣耀,他自己也是个绝世将才,江山社稷需要他,黎民百姓需要他,他自己也要建功立业,成为名留青史的人物,而不该为了儿女私情,白白耽误他的前程。

        柔润的指尖不由自主的抚上他的脸颊,她细细地描过他的眉眼,一笔一划,想要记到心里去。

        他大抵是真的累了,只略略蹙了下眉,很快又松开,睡得格外得沉。

        云黛忽的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他们俩躲在这一方静谧狭小的空间里,外头是茫茫四野,细雨无声,贴近自然,没有什么王侯贵族,没有什么门庭家世,有的只有一对彼此喜欢的男女,依偎而眠。

        春雨细润,薄暮冥冥。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清水镇。

        在镇里一座较为像样的客栈停下后,外头响起张婶子小心翼翼的声音,“世子爷,云姑娘,咱到了……”

        云黛也闭着眼小憩了片刻,听着这动静,睁开眼睛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张婶子道,“那老奴先去订房……”

        外头忙碌起来,云黛见膝上的男人并没起来的意思,轻推了下他的肩膀,柔声道,“大哥哥,醒一醒,咱们到了。”

        谢伯缙沉沉地掀开眼皮,漆黑的眼珠看向她。

        从来都是她仰着脸看他,倒是头一回他抬起眼看她,这个角度的男人周身透着些刚苏醒的慵懒,性感又有些撩人,云黛脑中不合时宜冒出“美色误人”四个字,一颗心也砰砰飞快跳了起来。

        她红着脸偏过头,讷讷道,“大哥哥,起来了。”

        谢伯缙半阖着眼,懒洋洋握着她的那只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嗓音磁沉,像是珍珠滑过砂纸的声音,听得人耳尖酥软,“有些头疼。”

        云黛开始还是羞恼忸怩,等掌心贴到他异常发烫的额头时,登时惊呼,“大哥哥,你起高热了。”

        她忙对外喊人,很快马夫和店伙计就赶了过来。

        谢伯缙却不让他们扶,只大半个身子伏在云黛身上,还是紧紧握着她的一只手,像是怕她再跑了一般。

        云黛无法,看他烧成这样,也不好与个病人计较,只得由他靠着,艰难的将他带去客房。

        把人放在床榻上,云黛冷静地命客栈伙计准备热水和热姜汤,张婶子去买套成衣男装,纱君去请大夫,又拜托马夫给谢伯缙换湿衣裳。

        那烧得俊脸发红的男人却还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强撑着精神,长眸半睁半合地看她,哑声道,“你去哪?”

        “我哪也不去。”

        云黛既内疚又心疼,轻拍了下他的手背,软声道,“大哥哥先松开我,让人替你换了湿衣裳,泡个热水澡驱驱寒气,好不好?”

        他眉头紧皱,“若你趁我不注意,又跑了呢?”

        云黛摇头道,“不会的。”

        谢伯缙眯起黑眸,“妹妹惯会骗我,先前也是这般哄我……”

        甜言蜜语哄得他神魂颠倒,趁他不备就溜之大吉。果然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会骗人。

        云黛被他这幽幽的控诉说得面红耳赤,只觉自己像个玩弄芳心的负心汉般可恶。

        缓了缓心神,她俯身凑到他身旁,好声好气道,“哥哥信我一回,我真不跑了。快让人给你换衣裳吧……”

        稍作停顿,又半恐吓地说,“高热不退,会把脑子烧坏哦!”

        “那不正好合了妹妹的心意,到时候也没个讨人厌的哥哥追在你后头了。”

        “大哥哥!”

        云黛嗔怒,这男人都病成这样了还有心思挖苦她,挣着就要抽回手,“你再这样说我就真不管你了。”

        见兔子跳脚了,谢伯缙握紧她的手,垂下眼,气息虚弱,“妹妹别不管我。”

        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叫云黛一下又没辙,一想到他是为了追她才弄成这样,愈发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