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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种念头在脑中杂糅着,再加上这几日都在赶路,困意渐渐如潮水袭来,她闭着眼,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日夜晚她梦到了她的父母亲和哥哥。

        她已经有挺久没梦到他们了,刚进晋国公府那一两年梦得频繁,后来日子过习惯了,就梦得少了。

        不过在那些梦里,她梦到母亲的次数是极少的,大抵是她出生就没见过母亲,所以连做梦也不知该怎么梦——只有个大概窈窕的身形,连模样如何,她都看不清。

        可今夜的梦里,因着相大禄的描述给母亲的形象填了许多内容,她梦里竟出现个牵着小红马,绑着一头长长辫子的年轻乌孙女人。

        她站在那水草丰美、牛羊遍地的草原上,笑着朝她招手,又用清脆娇俏的嗓音朝她喊,“小黛,我是你阿娘呀。”

        云黛欣喜地扑倒她怀里,一声一声喊着她阿娘。

        母亲还带她骑马,把那小红马给了她骑,她自己与父亲骑一匹马,哥哥也骑了一匹马。

        她和哥哥跟在父母亲身后,可父母亲越骑越远,越跑越快,云黛害怕的朝他们喊,“爹爹,阿娘,你们骑慢些,我和哥哥要追不上了。”

        母亲和父亲却扭过头与他们说,“追不上就不要追了,阿韶,照顾好妹妹,别让她摔着了。”

        梦里的哥哥沈元韶还是少年模样,朗声应了下来,又去安慰伤心落泪的云黛,“妹妹乖,不哭了,哥哥在呢。都是及笄的大姑娘了,可不能随便哭了……”

        “公主,公主?”

        “嗯……”

        云黛恍惚地睁开眼,有光落入眼睛,她缓了缓,才看到床边站着纱君和古丽。

        古丽恭敬地行了个礼,又用不流利的长安话说,“公主,起来……相大禄他……皇宫……”

        纱君站在一旁解释,“她的意思是现下时辰不早了,已是巳时,公主您得起床梳妆,准备随相大禄一同进宫了。”

        古丽连连点头,感激地看了纱君一眼,纱君一脸“小意思”的骄傲表情。

        云黛手肘撑着柔软锦被,另只手轻按了按太阳穴,睡得太沉,嗓音还透着初醒的沙哑,“巳时了,我竟睡了这么久,难怪越睡越累。”

        “大概姑娘是真的累了。”纱君连忙扶她起来,又道,“古丽姐姐送来了一套特别漂亮的衣裳首饰,姑娘先洗漱,待会儿换上肯定好看。”

        古丽应和着点头,“相大禄吩咐的,公主进宫穿。”

        云黛说了声好,先起身洗漱,等看到那套放在桌上珠光宝气的华丽衣裙首饰,不禁愣了愣。

        倒不是说这衣裳首饰有多精美,而是这并非大渊女子衣裙,而是乌孙女子的衣裙。

        华贵明艳的淡紫色裙衫,不似寻常衣裙的宽袖长摆,袖口窄小,裙摆也不大,裙衫上用金银线绣着繁复而精细的蔷薇花纹,朵朵红色的重瓣蔷薇在裙摆娇艳盛放,枝叶和点缀的团花都格外的细致,再配上那缀满各色宝石的腰链,行走间便闪耀着若有若无的璀璨光芒。

        云黛错愕一瞬,很快接受了这穿戴,怎么说她也是以乌孙公主的身份进宫,作乌孙的打扮也正常。

        只是这裙衫她和纱君都不会穿,全程都由古丽伺候着穿上。

        穿好衣裙后,古丽又按照乌孙的习惯,给她散了头发编辫子,手指在那丰茂栗色发间穿梭时,嘴上也不停地夸着,“公主的头发,很好……漂亮的……很漂亮……”

        似是觉得长安话限制她的发挥,她又叽里咕噜用乌孙话夸了好几句。

        云黛坐在镜前觉得挺神奇的,她这不够乌黑的头发在琥珀眼里算个小缺憾,到古丽的眼里却成了莫大的优点。

        半个时辰后,梳妆完毕。

        云黛站在镜子前顾盼许久,轻声呢喃,“怪道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了身穿戴,好似换了个人。”

        纱君则是一脸看呆的惊艳表情,直着眼睛道,“姑娘您真是太美了,穿咱们的衣裳好看,穿乌孙的衣裳也好看,您这样就像、就像……像太阳,像蔷薇……”

        小丫头绞尽脑汁也形容不出眼前这一幕,她从前只觉姑娘温柔如月宫仙子,可今日一看,也可明艳大方如朝阳。

        云黛朝她微微一笑,挪步去侧间用早膳。

        晌午之际,相大禄便派人请云黛去前头,准备坐车进宫。

        当那一抹绰约的紫色身影出现在鸿胪寺仪门内时,方才还说着话的众人不约而同静了下来,齐齐朝着那宛若蔷薇花仙般的清媚少女看去。

        只见雪肤花貌,裙摆轻扬,深栗色卷发前头编成三股细细的麻花辫挽在两侧,用镶嵌着鸽血红的蔷薇珠花固定,其余的发皆垂在脑后、肩上、胸前,自然且随意。头上的坠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正中那颗椭圆的红宝石恰好落在云黛的眉心,画龙点睛般,将她本就精致的眉眼衬托得愈发灵动明艳,娇媚近妖。

        见她袅袅娜娜朝自己走来,相大禄灰绿色的眼瞳狠狠缩了下。

        一刹那,他仿佛看到多年前,圣洁阳光下那个笑容明媚如烈阳的少女,她笑声如银铃般,喊着他——

        “巴勒潘,你这呆勺子,又在发什么呆啦?”

        “相大禄,现在进宫么?”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交错着,相大禄眼睫颤了下,也回过神来。

        他敛下眼中失落,又恢复寻常宽和睿智的模样,朝着云黛行礼。

        一旁的其他人也都回神,连忙给云黛行礼。

        “公主穿乌孙的裙衫很合适。”

        相大禄礼貌打量着云黛,给出肯定的评价,便请她上马车,“是要进宫了,公主请——”

        云黛应下,又扭过头问纱君,“你敢进宫么?若是害怕,就留在鸿胪寺等我回来。”

        这份体贴叫纱君心下动容,她肯定是怕的,但想到姑娘也是头次进宫,便生出勇气来,“和姑娘一起,便是刀山火海下油锅,奴婢也不怕。”

        云黛被她这话逗笑了,朝她眨眨眼,低声道,“皇宫虽不是什么清白地方,却也没刀山火海那般可怕。”

        纱君嬉笑道,“那奴婢就更不怕了。”

        主仆说笑两句便上了马车。

        ***

        马车一过朱雀门,里头就是皇城。

        而当他们的车马刚到朱雀门时,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云妹妹,云妹妹!欸,你们拦着我作甚,我找我妹妹,你们讲不讲道理!”

        乍一听到外头的动静,云黛还懵了一会儿,等听清楚这声音后,她连忙掀帘往车窗看去。

        果不其然,只见马车前一袭赤红色窄袖翻领长袍的谢叔南正叉着腰,一脸不服气的瞪着魁梧的萨里拉,嘴里还嚷嚷着,“怎么着?想打架啊?别以为你个子大,我就怕了你!小爷告诉你,我谢家拳法可不是吃素的。”

        云黛见着谢叔南是又惊又喜,连忙对车边跟着的古丽道,“那是我三哥哥,你快去与萨里拉说,别伤了他。”

        想了想,她又怕古丽交代不清楚,复而对纱君吩咐一遍,“你去跟相大禄说,放我三哥哥过来,我与他说两句话,就把他劝走。”

        纱君哎了一声,麻溜下车往前头马车跑去。

        云黛忐忑地在马车里等待着,好在相大禄通情达理,暂时命令车马靠路边停下,又让萨里拉将谢叔南放了过来。

        谢叔南朝萨里拉做了个鬼脸,便赶紧跑向云黛的马车。

        “云妹妹!真的是你,可算让我等着你了!妹妹你怎么样,一切可还好?我瞧着你好像瘦了,是不是住在鸿胪寺不习惯?你怎么成乌孙公主了?昨日大哥回来说起这事,我都觉得他在编故事糊弄我和二哥!”

        少年郎的眼中满是焦急与关怀,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叫云黛应接不暇。

        时隔几日再见谢叔南,云黛倒生出一种恍若隔世之感,她压住激动与他笑了笑,“三哥哥放心,我很好。倒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