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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伯缙虽有不舍,但长安到底不比庭州,且如今尚住在兵部衙门,有诸多不便,还是送她出门。

        “大哥哥,我明日可以再来找你么?”云黛仰头看他,霞光落在她深栗色的发间,透着朦胧如梦的光泽。

        “兵部重地,外人不可随意出入。且你一路披星戴月,栉风沐雨,现下既知晓我平安,也该好好歇息两日。”他抬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语气从容淡然,“别急,再过几日我带你回府住。”

        “辅兴坊的府邸?”

        “这套被封了,陛下说被裴丛焕封过,晦气,给我换一套更好的。”

        云黛想起刚才在狱中新帝的确提到这事,还说要封赏他们,忍不住再次确认,“大哥哥,陛下他真的不计较你私自领兵的事了?”

        谢伯缙沉吟片刻,对她道,“他不会计较的。”

        云黛听出他话里有话,直直看向他。

        谢伯缙眉梢略抬,“当日我是收到他的密信,才领兵出城。”

        云黛一怔,旋即忽然明白了什么,伸出手指磕磕巴巴指着他,“你……你们?”

        谢伯缙握住她的手指,低低的嗯了声,“他那时就有了这之后的打算,那封密信,我权当做圣旨。”

        “所以你回长安根本就不是领罪……”

        “嗯,所以无法带上你。”

        未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最后谁能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若天命眷顾裴丛焕,也许此刻他谢伯缙早已身首异处。

        他死可以,却无法让她跟着冒险。

        云黛瞠目结舌,心里不断重复着一个声音,原来如此。

        原来从那时开始,三皇子就野心勃勃,将皇位视为囊中物,想来五皇子逼宫的幕后推手八成也是他了。逼着五皇子篡位,他三皇子再打着护驾平叛的旗帜,既名正言顺的除掉了对手,又顺理成章登上皇位——

        倏然,云黛抬头问谢伯缙,“太上皇,他真的是自愿退的么?”

        谢伯缙沉默了。

        云黛自然也就懂了。

        有哪个正当壮年的皇帝愿意放弃那至高无上的权柄呢,不过是大势已去,不得已为之。

        难怪太上皇再不愿见到太后,八成是记恨上他们母子了。

        见云黛久久没说话,谢伯缙薄唇抿成一条线,握紧她的手,低声问,“你在怪我瞒着你么?”

        云黛怔忪片刻,迎上男人黑渗渗的长眸,先是点头,后又摇了摇头,“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从前在家塾读书,夫子教过这道理。”

        她反握住他的手,朝他释然的笑笑,“只要你平安,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望着她的笑颜,谢伯缙心下一软,抬手将她拢在怀里。

        高挺的鼻梁深埋在她的发间,嗅着那清甜馨香,他温声道,“有妻如你,夫复何求。”

        云黛猝不及防被他抱了满怀,都快呼吸不了,又冷不丁听到他这话,登时面染红霞,轻轻推了下他,小声道,“谁、谁是你的妻啊,不害臊。”

        “妹妹莫不是要反悔?”

        他低下头,鼻尖都快蹭到她的脸颊,呼吸灼热,“才不久还抱着我,口口声声要让我为你守一辈子,不想将我让给旁的女人——”

        云黛一听他说这些,脸颊更是发烫,像是炸了毛的猫咪,伸手就去捂他的嘴,“你不许说了!”

        谢伯缙眼底闪过一抹戏谑,抓住她捂嘴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两下,“不说也行,除非你承认你是我娘子。”

        “我、我……”云黛噎住,心说这人果然正经不过半日,才温情没多久呢,又在她跟前原形毕露了吧!

        她羞恼地踩了下他的皂靴,趁他分神之际忙收回了手,往后退了两步,绯红的小脸气鼓鼓地朝他哼哼,“现在还不是呢。”

        说完,她匆匆朝他摆了摆手,“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那道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夕阳之下,谢伯缙看向黑色靴面上的小小的脚印,不禁失笑。

        暖橘色余晖照进漆黑如潭的眼底,染上一片潋滟温情,他低语道,“很快就是了。”

        还不等云黛去找许意晴解释,许意晴就在客栈蹲她。

        “表兄已经与我解释过了。还好这只是一场试探,否则我真要……对他敬而远之了。”许意晴现下回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

        “我当时真抱着必死之心。”云黛叹气,“谁曾想到陛下竟这般狭促。”

        许意晴没有立刻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似有似无地叹了声,“大概……他再不相信这世上有真情了吧。”

        云黛不解看她,“为何?”

        “哎,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现下使君虽还未有妇,但罗敷已有夫,也没什么可说的。”

        许意晴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转而与云黛道起恭喜,道是再过两日,谢伯缙又要高升。

        云黛也不再多问,笑吟吟谢过她的道贺。

        永熙元年八月二十九,新帝连下三道圣旨,震惊朝野——

        其一,晋国公世子谢伯缙驻守北庭之际,私自带兵出城,虽情有可原,然违背国法,不可不罚,念其击败突厥有功,饶其性命,现废黜其晋国公世子之位,免其北庭都护府副都护之职,收回其北庭驻军兵符,以儆效尤。

        其二,晋国公府长子谢伯缙平叛有功,战功赫赫,又以身护君,忠勇无双,特封为其为超品一等王爵,封号“肃”,赐崇仁坊宅院一套,其余赏赐不计数。

        其三,沈氏女,乌孙达曼公主,大渊孝义郡主,才貌双全,恭谨端敏,与肃王谢伯缙佳偶天成,一为成人之美,二为两国修好,特此赐婚,一切礼仪交由礼部,钦天监择良辰完婚。

        三道圣旨接连下来,云黛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她知道大哥哥平叛有功,封赏必不会少,却没想到封赏竟如此丰厚!

        陛下竟然给大哥哥封王了!

        若她没记错,这是大渊朝开国以来,封的头一个异姓王!

        便是长安宫变时大哥哥出了力,这封赏也未免太过了些。

        与她持有同样想法的朝臣也不在少数,御史台大有浑身是胆的,当朝提出异议,劝新帝三思。

        新帝也不恼,温文尔雅,慢条斯理地摆事实讲道理——

        “当年朕被贬谪北庭时,肃王就曾救过朕一命。那时朕遭遇雪崩,被埋雪中,若非肃王不顾安危折返寻找,朕早已命丧于北境,也正是那回肃王遭遇狼群,被头狼咬得肠穿肚烂,几乎丧命。微末之时,他这般情深义重,朕每每想起不由掩面涕泪。”

        这话一出,朝堂上安静了一半。

        新帝继续道,“再论此番宫变,裴从焕大势虽去,却贼心不死,安排死士暗杀于朕。那贼子狠辣难缠,也是肃王替朕挡了一箭,朕才幸免于难。不曾想那支冷箭淬了剧毒,肃王身中剧毒,昏迷不醒,命悬一线……幸得老天庇佑,觅得神医惠山,否则朕真是无颜面对晋国公。于朕而言,肃王虽非手足,却亲胜手足。”

        这下朝堂上另一半人也默默低下了头。

        新帝淡淡扫过殿下,“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或是将神医惠山请出来,与你们对证?”

        朝臣躬身,齐声肃拜,“臣等无异议,谨遵圣令。”

        新帝见状,满意微笑。

        这事经由嘉宁和许意晴两人嘴里传入云黛耳中,又惹得她红了眼圈,“敢情是用命换回来的王爵位。怪不得我之前一直问他为何受如此重的封赏,他顾左右而言他的,原是又想瞒着我……”

        嘉宁也托腮叹道,“我就说嘛,先前我父王和兄长百般打探都寻不到大表兄半点消息,原来他中毒昏迷了那么久。啧,我估计陛下那时也没底的很,若大表兄真救不回来了……”

        “呸呸呸,乱说什么。”许意晴拿胳膊轻轻撞了下她,眼神直往云黛身上飘,轻笑道,“嗐,都过去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在谢大哥康健平安,又封了王,陛下又给你们赐了婚,喜事连连,咱们应该高兴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