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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嫁到牧家来,都是我的决定,一点都不随随便便。
  01
  林一像是故意等在外面寻找时机来嘲笑她,不等时春开口,就过来一把搭着她的肩膀,说道:“怎么样,牧老师为人还算和蔼可亲吧?”
  时春一弓身,从他的臂弯处逃走,站得远远的,刚刚那一刻,她忽然感觉后面有双眼睛在盯着似的。
  她和牧休言说话的机会并不多,她也从来不为自己去寻找所谓的恰当时机,今天算是他俩交流最多的一天,不过这些,她没有必要和林一说。
  “你不要误会,我这不是过来关心一下你,万一这个老师也不是那么容易糊弄,那我可不会留在原地等你的呢。”林一不死心地追上她,轻佻地说着,仿佛他的人生乐趣就是和她斗嘴。
  时春淡然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喜欢和自己较劲,却还是接着道:“我要不是为了和你一较高下,何必等到现在?”
  “宿学姐,你当初考进桑大设计院真的没有作弊?”
  时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当初考进桑大还真的是运气好,那一年题目出奇地难,尤其是数学,于是她会做的不会做的一顿瞎搞,结果居然考了比平时高一半的分数。而那些成绩好的反倒都被后面困难的题目给难住了,恰恰将整个的平均分拉了下来,她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进了桑大,说起这事,她还在关薇面前得意了好几天呢。
  “那你怎么总是被一个作弊进来的人压在底下?”时春毫不留情地反驳。
  林一也不介意,干脆厚着脸皮说:“那还不是因为我不争不抢,不爱慕那些虚名。”
  时春不客气地冷哼一声:“本事要是有脸皮长得快就好了。”
  “学姐,你这样说我可不高兴。”
  “最好被我气死。”
  时春懒得和他在这里打嘴炮,今天在工地上转了一上午,累得半死,结果赶回来还在牧休言那里挨了一顿训。她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在这里瞎胡闹,由着林一在那儿发神经,径直往宿舍走去。
  会从宿舍搬出去,时春其实早有预料,自牧母将钥匙还给她起,搬去和牧休言住,就只是早晚的问题。如果说牧母还钥匙只是提个醒,那牧爷爷一定是直接下命令强制他们执行。
  牧休言回来之后,一周一次回牧宅的时间是推不了的,以前时春偶尔还会用学校有事这样的理由来拒绝,现在,一到了周五牧休言的电话就会直接打来,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她在哪儿,不等她回答,他就直接挂了电话。
  好在本来也就不是什么难事,时春也就懒得去推辞。
  牧家的饭桌上,一般不会有人说话,“食不言寝不语”在牧家执行得很好。
  牧爷爷主动开口的时候,完全是很少见的。
  “时春,学校的事情很多吗?”他问得很漫不经心,可谁都听得出这只是一个引子。
  该来的,永远躲不过。一向安静的饭桌因为牧爷爷的话而不得不停下筷子,作为主角的时春,只得觍着笑回答:“今年差不多都是专业课,课程不多,但是需要做的事情有些多。”
  “既然休言回来了,再忙也抽个时间搬出来吧,住在一起,总归是方便一些。”牧爷爷将话说得云淡风轻,但他们知道,这是牧爷爷惯用的下命令方式,也从侧面说明他现在心情还不错。
  时春下意识地看向牧休言,发现他不过是继续吃着饭,好像事不关己,如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注意着牧爷爷脸上的变化,谨慎地开口:“爷爷,学校的事情确实很多,还是住在宿舍比较方便。”
  “休言不是也在学校工作,怎么就不方便了?”
  牧爷爷的脾气,时春还是知道的,可是和牧休言住在一起,这是她完全没有安排在行程里的,先不说这样一来两人的关系早晚会在学校暴露,更让她尴尬的是她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和牧休言相处。
  她若是不知道牧休言不愿意跟自己结婚,还可以装疯卖傻、逢迎讨好,可现在,她觉得自己就是绑住了牧休言的海草,会拉着他坠入地狱的。
  “爷爷,这……”
  “这事我们自己会考虑。”牧休言显然听不惯他们俩旁若无人地在那儿讨论,明明这件事情必须要有自己的参与,他们这样,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想法。
  “那你们什么时候会考虑好?”他一说完,牧爷爷就来气了,完全没有刚才对时春的好脾气,将筷子往碗上一扣,连说话都重了几分,“哪有年轻夫妻像你们这样。你自己说,你回来之后,你们见过几次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时春还是第一次见牧爷爷这么生气,吓得不敢再说话,怯生生地看了眼牧休言发现他已经埋下头后,只能乖乖地跟着吃饭。虽说牧爷爷宠她,可恃宠而骄并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直到晚饭结束,饭桌上都静得出奇,饭后,牧母趁着大家不注意,语重心长地对时春说:“时春,妈也没有说非要逼着你做什么,只是爷爷的脾气你也知道。”
  时春闷闷的没有说话,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牧母,住在一起难道不是两个人的事情吗?怎么到她这里,总有点赶鸭子上架的味道。
  牧母怎么会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只好说:“休言是识大体的,不会计较这些的。”
  话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何况爷爷的身体并不好,要是因为他们出点什么事情,那就是罪大恶极了。
  “那我去和爷爷说一下,免得他还在那儿怄着气。”时春甜甜一笑,仿佛刚才她的犹豫不定心事重重只是大家的错觉。
  回去的车上,时春明显感觉得到牧休言在生气,想着也只可能是因为晚上的事情,只好不好意思地解释:“那个,我是担心爷爷的身体,所以才那样说的。”
  牧休言闷闷地应了一声,过了很久之后,才慢悠悠地开口:“明天一大早我会过来接你。”
  “可是我们……”
  “我们不应该住在一起?”牧休言瞥了她一眼,“难道当初结婚的时候,你就没有想过这些?”
  “我……好吧。”时春突然被牧休言问得哑然。她想过,可那是在他出国之前,他出国后,她就再也没有幻想过了。
  牧休言并不想在这里和她啰唆,就连脚下的油门都踩重了几分,时春识趣地不再说话,任由着他将自己送到学校门口。
  02
  第二天,牧休言的车一早就停在宿舍楼下,顺便给时春打了个电话,也不催她,只是告诉了她位置,免得她找不到。
  “要不,我还是自己搬吧。”想了想,时春并不觉得宿舍楼下是一个合适的位置。
  牧休言知道她的顾虑,却并没有同意她的建议。
  “我的车平时停在商学院,这边没有几个人认识,今天又是周末,宿舍里的人不会太多。”
  时春倒是忘记了,牧休言其实是设计院从商学院那边借过来的高数老师,实际上他是商学院的金融学老师,就连办公室都是设在商学院的。
  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不放心:“可是,万一……”
  牧休言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我在车上等你。”挂了电话。
  时春拿着手机,无奈地撇了撇嘴,认命地收拾着东西。
  “时春,楼下停着一辆豪车,你说我们这栋楼谁找了一个有钱人啊?”玩了一夜的于静姝一回来,就开始对着时春说着自己的新发现。
  一个热衷于收集各种消息的人,自然对身边的蛛丝马迹都抱有最浓厚的兴趣,有时候时春在想,她应该去学新闻的,而不是做一个每天面对着数字和线条的设计师。
  时春并没有兴趣听她八卦,却还是敷衍道:“人家找什么人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也对,咦,你这是要去哪儿?”于静姝这才注意到时春居然在在收拾行李,兴趣立即从刚才关于豪车的讨论,换到了时春身上。
  时春这才想起,自己从宿舍搬出去是需要一个理由的,总不能说搬去和牧休言住在一起吧?关于自己已经结婚的事情,她并没有刻意说明,甚至没有人知道她已经结婚了。
  “有些东西用不着就先搬些东西回去。”情急之下,时春只好胡乱地找了个理由,关于搬出去,她现在还想不到恰当的理由。
  于静姝疑惑地看了她几眼,也就不再多问什么,伸了个懒腰,澡也不洗地往床上一躺,嘴里念叨着:“还是你们这些家里离得近好,一个星期回家一趟都不成问题。”她当然没有看到,时春带走的那些哪里是用不着的。
  时春没有往下接话,要是让于静姝知道自己是搬去牧休言家里,她恐怕就不只是躺在床上说几句风凉话,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弄得整个学院都知道。
  上车之前,时春特意看了看周围,发现没有什么人后,迅速地将东西塞进后备厢,人往后座上一坐,赶紧给牧休言道歉。
  牧休言倒是不介意在车里等了她这么久,将顺路过来买的早餐递给她,驾车离开。
  他当然也知道她在顾虑什么,要不是等着那些在外面玩了一个通宵的人回宿舍,她也不会拖拖拉拉着在宿舍逗留半天的。
  那边的新房时春其实没有去过几次,就是结婚那会儿去过,后来牧休言出国,她也就立即搬回了宿家,再后来也就是宿家和学校两地跑,可是位置,她却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本以为,她应该是不会再住回来的,所以才会连着钥匙一块给了牧母,却没想到,她不仅住了回来,还是坐在牧休言的车上与他一起回来的。
  当初结婚,房间里堆满了各种东西,即便是后来整理,也还是觉得乱糟糟的。后来她索性将自己的东西都搬了出去,这过程中,来去匆匆的,她甚至没来得及细看整个房子。
  门口的鞋柜上摆着为数不多的几双鞋,大概是知道她今天搬过来,地上摆着一双女式拖鞋,粉红色的,款式简单,称不上好看,但也不算难看。时春犹豫着,最终还是穿上了。
  牧休言也没有多少东西在这里,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像是随时就会被人遗忘似的,要不是垃圾桶里还有没来得及丢下去的外卖盒,根本看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牧休言拎着她的行李直接进了主卧,然后对她说:“你就睡这里吧。”
  时春无措地站在后面,这间房子只是在当初结婚时装修过,买了一些必要的家具,而床,她没有记错的话,只有一张。她犹豫着,最终还是没有将心里的疑问说出来。
  牧休言并没有再和她废话,从柜子里拿了一套家居服,转身朝浴室走去。
  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衬衫已经换下,他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时春,似是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家里没有什么能吃的,饿了就自己叫外卖。”
  时春没有反驳地点了点头,牧休言已经转身走进了书房,他没有啰唆地介绍什么,因为没必要,他在这里住的时间不比时春多上几天。
  倒不是牧休言不待见时春,只是刚回国事情确实会比较多,何况他手上还有好几个理财项目需要处理。
  除去中午叫了份外卖,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
  一直到晚上,牧休言处理好一部分事情正巧渴了,出来后,才发现时春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看了一半的《穿透墙壁》已经掉在地上,摊开的那一页上写满了标注。
  打开冰箱时,他手上一顿,以前什么都没有的冰箱里放着一大半西瓜、四五个苹果,还有一袋长相可口的水蜜桃,甚至还堆着几瓶酸奶。
  像是受到启发般,他将整个房子扫视了一圈,餐桌被擦得很干净,吃完的外卖盒早就不见了,茶几上本来空着的花瓶装饰性地插了几朵花,称不上有多好看,但是足够让这个家瞬间像了样子。
  难怪一下午就听见她在外面来来回回地走动。
  他慢悠悠地喝完水后,打算去书房再整理一会儿东西,本来已经路过时春,却又折了回来,看着她睡得毫无戒备,不由得叹了口气,最终将她一把抱起,往卧室走去。
  一直到将她放到床上,她也只是稍微地调整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着。
  不知为何,牧休言心里忽然一怔,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酸酸的、闷闷的,有些奇怪,最终他也不过是摇了摇头,转身走向书房。
  03
  周一一大早,时春让牧休言早早就停了车,然后步行去了学校,好在周一并没有早课,也就不着急。
  一开始还略带紧张的时春,在牧休言主动睡在书房之后,她虽然什么都没有表示,但心里多少还是感激的。
  去学校的路上,她和牧休言提议工作日还是住回宿舍,先不说每天一起同进同出的都不方便,更何况,她并不想冒着随时被发现的风险。
  牧休言没有说什么,兴师动众地搬过来,不过是给牧爷爷交个差,至于之后两人怎么处理,那是他们的事。
  虽是这样,时春出现在宿舍的时候,还是免不了一顿盘问。
  平时她就算是回家,也会在周末的时候赶回来,这次她可是连着两天没有出现在宿舍,甚至来的时候连半点东西都没从家里带过来,怎么会让人不怀疑。
  她只得随便扯了个理由,含含糊糊地给糊弄了过去,正巧紧接着还有两节专业课,于静姝也就没来得及深究理由的真实性。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直到在宿舍楼下看见牧家的车,看来她还是低估了牧爷爷的决心。
  看来爷爷这次是动了真格,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告诉牧休言的时候,李叔已经从车上下来,笑着对时春说:“牧司令让我过来帮忙拿行李。”
  李叔之前是牧爷爷的警卫员,加上云姨一直在牧家当保姆,从部队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在牧家当司机,对牧爷爷甚是崇拜。就算现在牧爷爷已经退休,他也一直称呼牧爷爷为司令。
  “李叔,东西已经搬过去了,恐怕让你白走了一趟。”明知道躲不过,时春还是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们的事情,李叔多少也知道一些,只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这是刚刚帮你批好的退宿手续。”
  连手续都已经办好,过来拿东西倒显得无关紧要,反正学校不久后就会把她的床铺都给收回去,她还能去哪儿,这么雷厉风行倒是牧爷爷的风格。
  室友听到时春要搬出去的时候,不免有些惊讶。时春不比别人,一连三年都是中规中矩,连在外过个夜都是没发生过的,更别提突然决定搬出去这样的大事。
  最为激动的自然是于静姝,她像是受到刺激般地拉着时春不可置信地打量着:“时春,老实说,你是不是在外面认识了什么有钱人?”
  认识有钱人?牧家确实算有钱人家,不过她不是认识,而是嫁给了有钱人。
  时春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已经开始动手收拾东西。那些事没有必要告诉她们,如果她现在说,她不过是搬去自己的家,她们一定不会相信,反倒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并不想这样。
  这下让于静姝更加好奇:“你摇头是表示没有认识,还是表示不仅仅是认识?”
  “一个亲戚,让我搬去他家。”时春想了想,找了一个比较合理的理由。此后,于静姝再问什么,她都只是笑笑,硬是没吐一个字。
  知道时春并不想说,于静姝也只好无奈放弃。于静姝知道时春的性格,她不想说的,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她也不会多说一个字,这样的人,放在战争年代那就是刘胡兰一样的革命英雄。
  为了不让李叔在下面等很久,时春也就没有怎么细致地整理,不过是七七八八地收在了一起,还剩下零零碎碎的打算有空再来拿。
  顾及李叔年纪大,时春并没有让他动手,反倒是自己来回搬了好几趟,才将所有的东西都给搬了下来。
  李叔建议过要不要牧休言过来,时春拒绝了。她已经跟牧休言说了这件事,而牧休言只回了一个“嗯”字,表示他知道了,也表示他没有意见。
  有时候,时春觉得牧休言像是在周身布满了冰刀雪剑,遥遥几米,都能被那些寒气给冻住,除非他走出来,否则,任何人的关心都会被刺死在外围。
  时春老远就看见了站在公寓楼下的牧休言,不像是刚下来,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不高兴,还是不愿意,淡然地在李叔停好车后,打开后备厢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我可以搬的。”时春作势去拿牧休言手上的东西,被他闪身躲过,看着时春的眼里透着不容拒绝:“早点搬完就出去吃饭。”
  “吃饭?”
  “李叔把你送过来,难道连一顿饭都吃不到?”牧休言难得耐着性子和她解释这些。
  时春默然,既然牧休言都已经决定好,她再说什么反倒显得矫情,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何况他说的话也的确是对的。
  04
  这样,两人才算是顺着牧爷爷的意思住在了一起。
  起初,时春以为,可能会有各种尴尬,可几天后,她就发现,他们根本就见不着。她看书,他忙事情,若不是饭点一样,他们就像是生活在两个平行空间。
  牧休言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忙,时春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书房,无论时春晚上熬到什么时候,他总是后面睡的那个。
  去学校如果两人的时间差不多,牧休言会顺便载时春一程,不用时春提醒他也会在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车,让时春下来。时春的课表他用一天就记下了,甚至在中午不方便回去的时候,让时春去他办公室。
  这样的体贴,时春知道,是因为牧爷爷的原因,因为他答应牧爷爷娶她,所以即便再不愿意,也从来没有为难时春,也没有提过离婚;答应牧爷爷和她同居,他便尽职做一个丈夫,甚至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这一切都不过是因为牧爷爷,与她无关。
  老师忽然通知下个星期的课挪到今天来的时候,时春不得不给牧休言打电话。
  可电话打了很久,也不见牧休言接,想来应该是有事情在忙,时春也就没有再打过去。
  直到这节课上完,时春发现牧休言竟然给自己打了不下十个电话,因为手机放在包里,居然一个都没有接到。
  时春赶紧回拨过去,她并不想让牧休言担心,这次电话倒是接通得很快,她赶紧解释:“不好意思,刚刚手机放在包里。”
  “宿时春小姐吗?您终于接电话了,请问您现在有时间来一趟市一医院吗?”对方显得比她还要着急。
  “市一医院?”先不说电话里传来的陌生声音,问题是牧休言怎么会在医院?虽是不解,但时春还是马上答应下来,立即往医院赶过去。
  赶过去的路上,时春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揪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得知牧休言生病的时候,会感到不安。又或许,因为他是牧家的人,所以见不得他在自己面前出半点事情。
  人,必须知恩图报,不是吗?
  时春还是头一次见到牧休言这副样子,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因为药物的作用而进入睡眠,胸膛随着呼吸而轻微地起伏着,整个人安静得像个小孩子。
  想起前面医生的话,时春只觉得惊讶,在她面前的牧休言应该是骄傲的,不管在什么方面都优秀到让人自卑,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让她有些心疼。
  “他这是怎么回事?”在医生过来查房的空当,时春着急地问。
  “胃炎,他自己应该知道,最近可能因为工作原因,又严重了,以后稍微注意下就好。不过胃病也急不来,得慢慢调养。”
  时春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看着牧休言撇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并没有听说过牧休言有胃病的事情,好像牧家的人也并知情,他的胃病到底是什么时候有的,为什么连着牧家的人都被隐瞒着?
  牧休言显然没有想到时春会来医院,时春自然看出了他的疑惑。
  “我下午临时加了一节课,本来想打电话告诉你的,结果你的电话没打通。”
  看着时春将掐着时间买的那碗热粥端过来,牧休言犹豫着接下,可能因为刚醒过来,嗓子沙哑地说了句“谢谢”。
  等牧休言缓了好一会儿,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时春想了想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跟着牧休言一起坐着出租车回家。
  周末,趁着没课,时春难得下一次厨,百度菜谱后,还是不太会做,只好又打电话给宿母,一边认真地听着宿母的交代,一边记在了本子上。
  牧休言闻到香味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本来打算出来泡杯咖啡的他看着桌上并不丰盛,甚至卖相都不怎么好的饭菜,猛地心间一动。
  “那个,菜好像做多了,要不一起吃吧?”就在牧休言刚准备转身时,时春面色谨慎地端着满满的一碗鸡汤从厨房出来。
  牧休言迟疑着,片刻后,在时春的对面坐下,一言不发地任由时春盛好饭,直到看到时春手上的创可贴。
  “坐好。”
  就在时春发现没带筷子,打算去厨房拿的时候,牧休言开口了,语气严肃,分不清是在愤怒,还是其他什么情绪。
  话毕,不等时春发问,他便已经起身往厨房走去,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双筷子。
  “谢谢。”时春并没有抬头看牧休言,菜做多了这样的借口,不过是因为自己不知道应该怎么邀请牧休言罢了。很显然,牧休言看了出来,却没有拆穿,没有拒绝,只是现在,她不知道怎么面对牧休言,像是一个撒谎的孩子,被当场拆穿。
  这顿饭吃得很平静,像是为了鼓励时春似的,牧休言虽然没有发表任何观点,却很捧场地将所有的菜都吃完了。
  饭后,牧休言主动地去收拾碗筷,而时春则转身回了卧室。
  牧休言来敲门的时候,时春正在费神地拆手上的创可贴,前面受伤后,她还在继续做饭,伤口的血便沁了出来。
  牧休言一进去,就看见她手上的伤口,说不上有多狰狞,但是绝对伤得不轻,看来她不仅懒,还很笨。
  “我来吧。”说着,牧休言抢过时春手上的创可贴,“这几天不要沾水。”
  “我……”时春轻咬着唇,吞吞吐吐犹豫着,“因为医生说,你的胃病……”
  牧休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在看见时春拿着食材回来的时候,他就想到了,饭桌上出现的那些菜,基本上都是照着养胃为原则做的。
  “在国外的时候,经常忙到没空吃饭,有胃病也不奇怪。”他第一次为自己的胃病解释,因为学业,或许只是想让自己忙一点,所以不分昼夜地忙碌,最后是胃病严重到在宿舍晕倒,才发现的。
  时春“嗯”了一声,没有多问,何况他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牧休言对于包扎伤口没有半点天赋,折腾了半天还没有时春一只手包得好。临出门前,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菜很好吃,手不方便的可以来喊我。”
  连续好几周的寒霜像是被今天的太阳照得开始化了,时春盯着自己的手,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或许牧休言真的如牧爷爷所说,不是冷冰冰的,而是懒得表达自己。
  05
  关薇的电话正好在牧休言的课上打了过来,手机铃声在安静的教室显得异常突兀,时春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胆战心惊地偷偷瞥了眼牧休言,揣测着他会怎么批评自己,结果他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样,照旧讲着课。
  稍稍舒了一口气后,时春迅速地将手机调了静音,给关薇回了条短信过去:在上课,有什么事情等会儿再说。
  既然在上课,关薇也就不好刻意为难她,不过关薇身边这位可不这么觉得:“你知道她教室在哪儿吗,直接过去吧。”
  他没有说理由,但是关薇知道,他是想早点见到时春,哪怕明知道不急于一时,哪怕现在距离时春下课仅剩十几分钟。
  早在开学的时候,时春为了证明自己课程排得满,特地将课表发给过关薇,课表里面有上课的教室,这下倒是给关薇留了个方便。
  时春死都没有想到和卞和的重遇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站在教室门口,讲台上的牧休言正在收拾东西,卞和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刚下飞机就赶过来,她忽然不知道是应该哭还是该笑。
  当年,因为卞和妈妈给他在国外找了个爸爸,嫁过去的同时,卞和自然也跟着过去。那一夜的桐湾县像是被水雾笼盖了一样,置身其中,只觉得潮湿得让人难受。
  时春没有像小时候因为一点不如意就扁着嘴哭,她知道,眼泪已经换不来卞和对自己的关心照顾,反而让他没办法安心离开。
  他曾经说过会一直照顾她,可那些承诺虽能历经风雨变换,却还是抵抗不了山水相隔。
  卞和离开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消息。起先,时春还会常常在嘴上念叨几句,渐渐地,“卞和”两个字,就变成了她埋在心里的秘密,他不再被提起,就像是忘记一般。可他现在回来,她还是原来的她吗?
  “还站在这儿干什么?”是牧休言打破了这片沉寂,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已经离开,现在教室门口就只有他们四个。
  关薇紧张地摸了摸鼻子,似乎在考虑应该怎么向时春解释。牧休言还是平常的淡漠,甚至因为时春戳在这里半天不走,而有些疑惑。
  时春呆愣愣地看着卞和,甚至连牧休言的话都没有听见。只有卞和,如沐春风般地笑看着时春,似乎只看见她。
  “我回来了。”卞和迈开步子,径直地走向时春,张开的双臂在下一秒便将时春抱在了怀里。
  衣服上残存的薄荷味让时春猛地回过神来,她动作轻柔地从卞和怀中挣脱出来,收起脸上的错愕,含着笑的脸看上去并不是那么自然:“好久不见。”
  关薇见状,只得挽着时春板着脸训斥着:“瞧瞧你们,就算这么久不见,也没必要疏远成这样吧。”
  饭店是关薇定下来的,当时春从卞和的事情中回过神来时,牧休言已经不见踪影,大概是不想管这些无聊的事,时春也就没有去管他。
  看着面前的卞和,时春甚至有种时间倒流的幻觉,好像卞和并没有离开,依旧笑得让人感到温暖,依旧是陪在自己身边的大哥哥。
  不过,现实往往让人无奈。
  大概是关薇受不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只能自顾自地活跃气氛,让场面不至于太尴尬。
  “对了,卞和你刚回来,还不知道吧,我们时春,明明拿着设计院的各种奖项,结果高数却到大四都还没过。”
  “为什么回来?”
  为什么走了后就音信全无?为什么不声不响地又回来?为什么在她已经成为别人妻子的时候才回来?这些都是时春想知道的,她有太多的问题需要问,却又觉得那些问题好像都没了问的必要。
  卞和脸上的笑因为这句话而显得僵硬,许久后,才听见他缓慢地开口:“我为什么回来你难道不知道?”
  时春若有所思般地敛着眸,轻咬着唇,似是在犹豫着做某项决定。
  四周的空气显得有些凝重,时春在思索着她的问题,而卞和沉凝的脸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唯有关薇,像只热炕上的蚂蚁,有种下一秒就会被蒸熟的焦虑,最终揽下了所有的话语权。
  “好了,大家这么久没见,就别说那些废话了,直接开吃吧。对了,卞和你不知道,自从你走了后,桐湾县多了好多好吃的呢。”为了让大家尽快进入下一个话题,关薇将话题往卞和身上引,用眼神示意着时春先闭嘴。
  后来大家默契般地保持了沉默,看似平静地吃完这顿饭后,再将卞和送走,时春才问关薇:“关薇你在拦着我?”
  “不管怎么说,卞和一回来就来找你,你们好不容易才见到,需要在一开始就闹得不欢而散吗?”关薇望着卞和离开的方向,语气里透着埋怨。
  时春没有就这个话题聊下去,伸手拦下刚好开过来的出租车,转身离开。
  “喂!宿时春,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或许是知道时春因为什么事情而生气,即便恼火,关薇也不好多说什么,“还有,你的高数为什么是牧休言在教?”
  “任课老师由院领导安排,我管不着。”说完这句话,时春便钻进了出租车。
  回到公寓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大概是怕牧休言看出她哭了的原因,所以时春围着小区附近的马路转了好几圈才下车。
  平常这个时候应该待在书房的牧休言,今天居然坐在沙发上,虽然还是在研究经济,但是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是他吧?”门一打开,还不等时春换下鞋,牧休言的问题就已经抛了过来,“那个你在结婚当天喝到半死,嘴里还念着的人。”
  时春显然有些错愕,但很快就恢复过来,大概是因为这些日子两人关系的亲近,少了那些拘束的时春自然对牧休言的态度也不似从前那般谨慎,她看了眼茶几上的咖啡,问道:“吃饭了吗?”
  “难不成就因为你饿肚子?”牧休言的语气接近刻薄。
  时春无奈地撇了撇嘴,也不知道牧休言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可她今天没有别的闲心在这里陪他拌嘴,也没有精力熬夜,现在的她恨不得立即钻进被窝里,好好睡一觉。
  06
  卞和会再次找来也是在时春的预料之中,就算是关薇再怎么拦着她将自己已经结婚的事情说出去,可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只要卞和回桐湾县,自然谁都瞒不住。
  接到卞和电话的时春正好在图书馆看资料,不久后有一场设计比赛,像她这样的名人,就算是不想参加,也会被院领导以作业的名义安排任务的。这样的老套路,时春已经见多不怪了,好在那群可爱的小老头,仅仅是不想让她偷懒。
  时春将地点约在了图书馆门口,想着跟卞和解释完之后,把剩下的书再看完。
  她还是头一次见卞和这么生气,整张脸黑得像是涂满了墨汁般,就算以前她被邻居家小孩欺负的时候,卞和都不过是含着笑地将对方狠狠地往死里揍。所以,一看到卞和的那张脸,她整个人忽然放松了下来,或者说,只是坦然。
  “宿时春,你脑子是不是有病!谁叫你随随便便嫁人的,就算是欠着牧家再多的人情,可非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偿还吗?没错,牧家是给过你们家很多帮助,但那是因为宿爷爷救过牧家的人,你这样做又到底是为什么?搭上自己来还,还是说,他们牧家的命就是命,宿家的就分文不值吗?”
  还是头一次听见卞和说脏话,好像从小时候起,他就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过,时春只是抿着唇,并没有出言反驳,大概是想任由卞和把气发完,等着他扬长而去。
  和牧休言结婚,是她慎重考虑过的,从宿家的角度出发,她必需偿还牧家的给予;从牧家的角度出发,既然牧休言都已经答应,如果拒绝牧爷爷一次还人情的机会,会让他遗憾难过的。
  至于她自己,并不是那么重要。
  可这些,她不能和卞和说,虽然明知道和牧休言的婚姻不能维持很久,但是在这之前,她不能够给卞和任何希望。
  卞和显然因为她的沉默而显得更加生气,要不是看在时春是个女孩的份上,估计会动起手来。
  “你是多大的人了,难道就不会对自己负个责吗?你当结婚是玩游戏过家家,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结婚?”
  “嫁过去了自然就知道是什么人。”时春装作满不在乎,在卞和看来就是死性不改。
  “宿时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可救药?”
  看来,还想要回图书馆看书的想法应该得取消了,何况她现在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恐怕也看不进书吧。
  “就当是吧。卞和,我已经不是桐湾县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宿时春了,所以,你也没必要像是在教育小孩一样教育我。”时春报以礼貌的微笑,至少她和卞和还是朋友,“不管是因为牧爷爷,还是因为宿家,嫁到牧家来,那都是我的决定,一点都不随随便便。”
  卞和显得有些失落,可是儿时的承诺,说过不管怎么样都会保护的人,到后来又有几个人会记得。
  哪怕他们都记得又能怎么样,物是人非也好,人是物非也罢,都会出现阴错阳差,然后分道扬镳,不是吗?
  和牧休言结婚是她自己的决定,她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也用不着后悔什么,何况她和牧休言现在还照旧清清白白呢,并不会让人困扰。
  “卞和,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但我也会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卞和生气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时春都一动不动地呆站在图书馆门口。
  关薇知道她要嫁给牧休言的时候,气愤得差点摔东西砸了她房间,现在卞和也是,瞪着她的样子恨不得将她给吃了。
  真的做错了吗?和牧休言结婚,真的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吗?
  谁能告诉她?
  没人会告诉她!
  “在这儿傻站着干什么,图书馆什么时候需要展览物了?”牧休言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时春被吓得惊呼一声,拍着胸脯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没看到我正在思考问题吗?现在倒好,被你一吓什么灵感都没了。”时春烦闷地撇着嘴,把事情往牧休言身上推。
  牧休言并不和她计较这些,伸手拿过她手上的包,朝停在不远处的车走去:“既然什么都没了,就回家吧。”
  时春看了看已经走在了前面的牧休言,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牧休言是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但是应该没有看到自己被卞和骂的那一幕吧。
  晚上,照旧是时春做饭,自从知道牧休言有胃病后,她就动手自己做饭,偶尔还会在云姨那里讨教两招,牧爷爷看在眼里不知道有多开心。
  牧休言除了第一天对她给予鼓励以外,此后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时春的好意,这样总好过两个人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