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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左手触摸到的被褥发凉,阮杨裹着被子翻转,手臂向里侧探去,依旧是凉得发慌,阮杨趴起来四处摸索。
  “砚哥?”
  裹紧被褥的阮杨如同一条滚动的毛毛虫,毫无方向的四处乱撞,哐当一声。
  “哎哟,顶到墙了。”
  阮杨掀开被褥,露出小脑袋,坐起身靠在墙壁,揉搓撞疼的额头。
  “睡太沉,没有送砚哥。”阮杨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捏住脸颊,喃喃道,“砚哥来过吗?”
  秦易一直坐在屋檐上,此刻心情复杂,无心捉弄阮杨。否则,他便会下去亲口告诉阮杨,他的砚哥早已穿戴好衣物,还亲了亲他的额头,便毫不留恋,大摇大摆地从这处院落出去,连个回头都没有。
  放置一旁的红烧肉,浇灌的热油早已凝固。
  秦易不是第一天带红烧肉过来这处荒废的小院落,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来给他的小哥夫献礼。那日短短的几刻钟的相遇,让他睡梦里辗转反侧。
  阮杨在阳光下白皙透亮的肩膀与蝴蝶骨,指节修长的手指用力至泛白,玉足踏上碎瓦时的淡定自若,这位小哥夫……当真迷人,似是在解一个诱人谜团,可并不想急着揭晓答案。
  翌日,秦易便特意起早,让醉香搂的厨子做了一份红烧肉,而阮杨尚未起身。昨夜风起,栽种的野菜铺在通往里屋的小道上,比之前一日,瓦罐的碎片有增无减,无一处完好的空地,秦易需小心避过。
  阮杨还在睡觉,全身绷直,用被子蒙脸,手臂搭在小腹上。秦易想让阮杨吃上热腾腾的红烧肉,正欲掀开阮杨扣住的被子,方露一角,阮杨眼角微红,泪痕向两侧蜿蜒,若不是他开口时便含着软糯的哭音,当真如画像里下凡的仙子。
  他这一动作,阮杨却如受到惊吓一般,迅速将被子再蒙上脸,被褥里的手臂迅速捂住脸,小声警告道:“虫子不要来爬我的脸!”
  “是我……”秦易愣住,出声道。
  “虫子不要来。”
  大概是真的累坏了。秦易拎着红烧肉,蹲在床沿处,瞧他被子里的睡颜,吸气时,被褥印出精致的五官,秦易笑了笑,凑近瞧得更细致些。
  阮杨的睡姿从未变过,乖巧,小唇微张,时不时会掀开被子呼吸,之后便迅速掩盖。
  秦易是一大早过来的,日落西山也未见他醒来。秦易将红烧肉放置在桌子上,收拾起这处荒废的小院落。
  墙角处的碎瓦已堆砌至脚踝高度,沾血的碎瓦经过时日流逝,已逐渐化成暗红,灰色的墙壁也沾染不少血迹。
  秦易将它们拾在竹筐里,挑起抬出去丢在门外,顺便将被风刮落的院门安置回去,立好前几日倒下的置物架,水井里漂浮在上的小块碎瓦打捞起来,做好这些,阮杨未醒,秦易只好离去。
  连续两日,秦易修缮好屋顶上的碎瓦,栽种芭蕉叶的苗子,荒废的院落已焕然一新,阮砚却仍未从梦中醒来。秦易想,若他今日仍是不醒,便该带大夫过来给他瞧瞧。
  可秦砚来了,阮杨也醒了,在他收拾完善的院落里,相拥、交谈、交欢。
  真该让秦砚瞧瞧,这处院落从前荒废落败的场景,让他来瞧瞧,他是如何狠心让失明的阮杨独自在此生活的。
  阮杨坐在床沿处伸懒腰。
  “要洗床铺、被子,都湿了,要洗澡,要吃饭,要换衣服,洗衣服,好忙,要赶快。”
  阮杨解开脚掌处包裹的布条,小心翼翼地踩在床沿,似是不放心一般,又在木板上面慢吞吞摩擦一会儿,道:“不疼了,要出去,要洗被子。”
  秦易本想下去帮忙,又想看看他如何独自一人生活,便又坐到屋檐上。阮杨将整床叠好的被褥扛在肩上,未叠整齐的被褥不少拖曳在地上,秦易眼中仅剩融为一体的洁白,缓缓朝门外走去。
  “我要打水,洗被子。明天不要下雨,被子不干,床会硬。”
  阮杨趴在水井边找木盆,找到后,沿着绳索将木盆放下,左右摇晃,木盆依然飘在水上。
  “饿了,没有力气,我要先吃点东西,对,我要先吃点东西。”
  他将木盆拎上来,放置在水井旁。
  “走过小道的五块青石板,有果子,藏好的,果子。”
  在屋檐上的秦易望过去,伸长手臂的阮杨,小步伐挪动着,他仅占小道上的一点点位置,每走一步,便要停一会儿,细数这是第几块青石板,蹲在地上掐紧腹部。
  “有点疼,忍忍,很快,要走快一点。”
  阮杨又重新站起来,往院子栽种野菜的地界走去,踩到湿淋淋的土壤上,跪到地上,用手挖出一个红彤彤的果子,秦易依稀瞧见,这颗果子没有水分,在阮杨的手心里干瘪的过分。
  阮杨用袖子擦了擦,淡定地放进嘴里,嘴唇颤抖着嚼动,时不时从嘴里吐出泥巴。
  “劈柴太麻烦了,腰疼,摔的腰疼,还是你好吃。”阮杨又是一口咬下,吞了一口,嘴里咬住干瘪的果子,双手继续往下挖,又是一个红彤彤的果子,连挖了好几个,放在下摆围起的兜里。
  紧接着便一手兜着果子,脚边小心翼翼认路。
  “不能摔,摔了不知道会掉去哪里,肚子会饿,还要洗被子,不能饿,会晕,会睡好多天,忘记数天。”
  阮杨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朝院子里的石桌走去,坐下,放在袖子里随意擦了擦,便放入嘴里一顿咬。秦易望了眼放置在右侧的红烧肉,正待他思虑要不要扔下去时,阮杨却急道:“肚子不要叫了,我不是在吃了吗?”
  秦易见他的形态,没来由的发笑,心情亦轻松不少。
  他总算知晓阮杨特别之处,除却他那犹如天神赐予的容颜与身段,还在于一般人对于他的处境自行生起的怜悯、惋惜,局中人却全无此种思绪。
  “吃完了,要洗被子。”
  阮杨再次蹲在水井旁,将水打上来,倒入木盆里,两手用力搓洗被子。
  “用力点,否则洗不干净。”
  秦易瞧见,确实洗不干净,拖曳的泥土还挂在上面,可阮杨瞧不见,他跟闹着玩似的,放在鼻子里嗅一嗅,便又放入木盆里。
  “香,洗干净了。”
  阮杨拎起被子抖动,从水中扬起如翻滚的波浪,颗颗分明的水珠扬洒便犹如从天而降的甘霖,地上溅起的水滴如粉末,拢起的雾气如人间仙境。
  秦易情愫翻涌,一个箭步从屋檐上翻落,脚尖落地,衣袂翻飞,紧紧抿唇,直勾勾地盯着被仙雾包围的小哥夫。
  湿透的被褥被阮杨扛在肩上,秦易背手侧身,阮杨从面前经过,秦易分明瞧见,阮杨湿透的肩膀,白衫透出一圈方才被秦砚宣示过主权的红印。
  这个红印在提醒他,这是秦砚的妾,不能越过界限,阮杨还未被秦砚完全遗忘,而阮杨,秦砚未来过的五百多日,分明一日都不曾遗忘过秦砚。
  秦易眉间轻颦,小簇的火苗闪烁在眼中。
  “晾衣绳,慢一点,抬手找,很快能找到,找到,挂上去。”
  阮杨轻微一跳,将湿淋淋的被褥挂在绳索上,秦易走至无布遮挡的地界,阮杨全然不知面前的人瞳孔燃烧的火焰,笑如春风柳絮,抬起头祈祷千万别下雨。
  秦易的火苗被浇灭,无声地笑着。阮杨含住蜜糖似的嗓音,语调轻快的碎碎念,有治愈一切的能力。
  若他此生便注定是大哥的人,便如今日这般,隐于无形,看他笑,看他哭。  “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阮杨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敲自己的脑袋,“不想了不想了,没听见公鸡叫。”
  “衣服湿了,要换。要洗澡。”
  阮杨走到院子南边的角落,趴在地上摸索着物体,直到顶到墙边,失落道:“又没了呀。没关系,我来劈。”
  秦易看他在墙壁处躬身翻找,待他走近时,阮杨一个转身,手里拎着一个柴刀向他面前送,秦易瞬间失色,屏气轻挪,连退两步,目光错漏之处,却见举起柴刀的阮杨犹如稚气未脱闯荡江湖的少年郎。
  柴刀横在胸前,向前迈去,柴刀径直向前,转身踮起脚尖,如瀑鸦发顺势飘起,脚掌落地,眼神凌厉直望着他。
  秦易不敢动作,仅余阮杨的呼吸,秦易起伏不定,沉浸在看似失明,却又穿透尘世的目光里。
  不一会儿,阮杨却两手捧着柴刀,道:“太重了。以前唱戏的龚老板教过的这一招,还是好玩,但是下次得挑个轻的。以前砚哥爱看,我练的不错,他这次没看到。”
  秦易握紧拳头,阖眸,这样充满爱意,却不值得旁人珍惜。
  “围起来。”
  阮杨在袖子处打结,衣裳渐短,锁骨袒露,湿透的白衫在胸两侧均是红印,他倾身将木柴放置前方,用两个高高的木板围起来。
  “砍!”
  阮杨挺起腰,双手握紧柴刀,举起喊了一声,柴刀迅速落下,木柴断成两截。秦易被他用力鼓起的双颊逗笑,笑而无声,阮杨本该是阮府受宠的公子哥,如今却在这院落里以一把柴刀当剑耍,又是把出尘入世的柴刀,将木柴利落地劈成两截。
  秦易越看越有趣,不想打扰阮杨沉浸的小世界。阮杨扶腰,劈了十块,道:“累了,我累了,不能再砍了,会生病,没有大夫,会很痛。”
  阮杨抱起一摞柴到里屋旁边的地界,一块破布铺在上方,几块砖头摞起的小灶台,放置中央的瓦罐在滴水。秦易想,这大概是阮杨自己搭的小棚子。
  “柴,丢进去,火折子,我要找火,不会没了吧,没了不行,没了冬天会冷,要省一点用。”
  秦易故意将火折子放到他正摸索的地方,阮杨愣了愣,缩成一团,张望四周,道:“不会真的有乳母说的阿飘吧。”
  秦易在想是否要现身,阮杨猛然擦出亮光,手放到木柴中央,感受位置,而后丢进去,念叨道:“太好了,阿飘来陪我也好的,就是你不要打雷的时候来就好了。”
  “你长什么样阿?你能不能平时帮我去看看砚哥?不过会吓到他们吧,没关系,我这里很大,你们要来就来好了,还可以多叫几个过来的。”
  “阿飘,你不会说话吗?”
  秦易不言。
  “我听不见对不对?好吧,好吧。”
  阮杨慢吞吞到水井舀水,倒入桶里,扁担迅速在肩膀处勒出两条红痕,一点点倒入瓦罐里,剩余的倒入半人高的木桶里。来回几次,木桶里的凉水已至三分之二。
  “够了,差不多了,壶小,烧不到很多热水,烧水麻烦,用多点凉水,我要去拿衣服,待会要换。”
  回来的时候,阮杨的手里不仅有衣服,还有陪他聊天的小瓶子。绕过七歪八扭的竹制屏风,去到木桶旁。秦易触摸着竹制屏风,笑了笑,这想必也是来自阮杨灵巧的双手。
  阮杨在摇摇欲坠的竹屏挂上红色的薄衫,袖子、衣摆边缘缀满铃铛,动起来铃铛叮铃作响。
  秦易分明瞧见,这衣襟缀入的款式,分明是女款。
  “今天穿这个。阿飘来了,会用铃铛跟我说话。”
  阮杨双手抱起瓦罐,迅速倒入木桶里,又迅速放下,两手摸着耳朵,念道:“不烫,不烫。”
  竹屏的红衫与柴火的烟雾,让秦易目中泛起红雾。秦易背手站在身后,阮杨随意挽起发髻,而后一层一层,脱下湿透的白衫,随着白衫滑落显露出不可亵渎的肉体。
  挺直优雅的脖颈,骨骼分明的背脊,脊椎骨顺畅而下,两处深陷的腰窝,至浑圆粉嫩的臀部,秦易无法移开目光,眯起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占为己有的欲望。
  白皙修长的双腿正踩上台阶,脚尖探入水中。一阵轻巧的水声,阮杨坐在木桶里发笑,道:“舒服吗?小瓶子,我带你来泡澡。”
  只煮一壶热水,木桶里的水想必寒意甚过暖意,阮杨却惬意地在木桶里仰叹,道:“当然舒服呀,你要提醒我别睡着,上次冬天,咳了好久。”
  用手弹了弹小瓶子,清音回响,阮杨笑了笑,说道:“小瓶子,今天砚哥来过,你说我会不会像上次一样,会有宝宝呀?”
  “可是有宝宝是很痛的,我很佩服哥哥,他都生两个了,他为什么这么勇敢,我太不坚强了,对吗?”
  秦易心生疑惑,他竟有过孩子?平坦无一丝赘肉的小腹,竟是有过大哥的孩子?
  水声重叠,阮杨偏过脸,扬起白皙的手臂,露珠从指尖滚落到白皙的肩膀,微弱的火光里,他的睫毛轻颤,投射到墙上的剪影里,喉结在昏黄的剪光滚动。
  阮杨唇瓣轻启,笑道:“小水珠,你要跑哪里去?”
  水珠似也调皮,从肩膀又再顺着洁白的胸膛落下,阮杨双手捧起小瓶子,恰好遮住两颗粉色的凸起,秦易无法形容,这样纯洁又满含情欲,这样……恰好好处的画面。
  “小瓶子,我有时候觉得,连你都不跟我说话,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自己跟自己说话。哎,你说,砚哥他真的来过吗?”
  “唔,我觉得有点痛,那应该真的来过。”
  “砚哥下次什么时候来。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阿?我也不知道。”
  “小瓶子,我想我的宝宝了。待会我带你去见他,我们去陪他聊聊天,好不好?”
  “水冷了,下次我们再泡。”阮杨用布帛擦净小瓶子,放置到原处的椅子旁,修长的双腿一高一低,踩在台阶上,早间被秦砚侵犯过的地方,藏在深处。
  秦砚咽了咽口水,背过身急急行走,他怕再不走,难保不会做出越界之事。
  叮铃铃——
  秦易耳边没来由,风吹过响铃。
  缀满铃铛的红衫,被阮杨举起,玉足踮起,旋转裹住,脚步轻点,落地而停,仅余响铃阵阵。
  男穿女款,肩膀过宽,窄小的红衫藏不住白皙的锁骨,玄黑色的腰带倒是刚好圈出细腰,宽大的袖袍臂间白嫩,手里抱住黝黑的瓶子,从秦易面前经过,红衫衬他肤色更为白皙,鼻梁挺翘,唇上如落英透粉。
  “小瓶子,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宝宝。”
  秦易跟在身后。
  深入里屋后侧,无一丝光亮,不像有乳母照顾宝宝的地界,秦易满怀疑惑,继续紧跟其后。
  “在这里,向后面去,要小心,只有土,摸墙壁吧,一格,两格,三格……到了。”
  阮杨跪在地上,将小瓶子放在旁边,秦易望着他趴在地上,摸索到一块木牌后,轻轻地笑了笑,秦易心中疑惑,不是带小瓶子来看宝宝吗?来看这木牌做什么?
  秦易悄悄向前几步。
  “小瓶子,这是我的孩子,你摸摸他。”
  “你问我为什么他睡在这里吗?”
  “嗯……因为他出生在冬天,我没能力,找不到砚哥,是我不好。所以他睡在这里了。”
  秦易看清了木牌。
  木牌上的字歪歪扭扭,秦易辨别出来,上面写着。
  阮杨的孩子,之墓。
  父亲秦砚,爹亲阮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