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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真的是你


  “你听我说陈觉——”
  “又想骗我什么?”
  陈觉山一样挡在面前,宋珂被逼到门框边连保持直立都很困难,面容却仍是倔强跟不服输的:“让他走,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不要跟任何人分享他们的过去,尤其是陈觉的另一任。
  “否则我就把这个摔了。”
  “你敢?”
  狠狠将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扯起来,陈觉的表情勃然大怒,宋珂却寸步不让地跟他对视:“你应该知道我什么都敢。”
  人无刚骨,安身不牢,这是宋珂骨子里的东西。其实他从来就没变,只是让生活折磨得锋芒黯淡。陈觉对这样的他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极力忍耐着脾气,沉下脸让钟文亭先走:“东西拿齐,我不送你了。”
  “可是——”
  “话剧票我会找人寄给你,不用再给我打电话。”
  意思显然是要两不相欠。钟文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终于没有再垂死挣扎,拿上东西就走了。
  大门砰的一响,公寓就此安静下来。陈觉气压极低地睨着宋珂,一双深邃的眼睛更显得冷峻:“现在可以说了?”
  但宋珂还是很长时间没开口,因为不知道从何说起。
  一想起白天那些臆想出来的场景,那张贴在卷帘门上的歇业告示,他就忍不住鼻腔发酸。想说这一年来自己的难过、煎熬,想说这一年来自己有多么后悔、想念,想告诉陈觉自己的病,话到嘴边却只觉得难以启齿。
  陈觉伸手去拿他手里的东西,拿不出,终于发火:“松手,别把我对你的纵容当成是理所当然。”
  “你先回答我。”摆件被攥得纹丝不动,宋珂凝望他,口中微微吸气,“你还记得多少,记不记得它是买给谁的,记不记得它的来历?”
  陈觉指节微一用力,掐得宋珂手腕像要折断:“不用试探我。我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它对我很重要。”
  因为整间公寓里只有它最熟悉,因为午夜梦醒见到它,心脏总是隐隐作痛,因为不愿让任何人碰它。
  “真想瞒我就别再来招惹我,哪怕一辈子想不起来我也不需要你可怜。”
  “对不起。陈觉,对不起。”
  宋珂有些头晕耳鸣,全靠倚着门板才没有倒下去。
  “对不起什么?”
  “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件东西是我的。”
  周围就此陷入突兀的寂静。陈觉僵硬的身体震了一震,看着宋珂把它拿到眼前,微微地低着头,像是失而复得,目光里却没有欣喜,只有淡淡的哀伤。
  “这是两年前你买给我的。当时你跟我求婚,我觉得自己没有完全想清楚。”
  “所以你就拒绝了我?”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说需要时间考虑。现在我考虑清楚了,想把它拿回来,可以吗?”宋珂瘦削的颈项上青筋微凸,那样恳切地看着陈觉,陈觉却目光沉冷。
  “但我现在并没有向你求婚。”
  “这我知道。”顿了一下,他答得干脆,“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把它拿回来做个纪念。”
  指腹割在玻璃的棱角上,他清晰地感到痛楚,同时也感觉到自己如此的需要它。假如跟陈觉永远无法再回到从前,那么留下这点回忆也是好的。
  “有什么可纪念的。是你说一辈子还很长,重要的是未来而不是过去。”
  客厅空旷压抑,陈觉的声音带着沉闷的回响。这样刻意把医院的对话拿出来说,刻意嘲讽,无非是觉得宋珂莫名其妙吧。
  宋珂也知道自己莫名其妙。他仰起头,想要把陈觉的面目看清楚,可是陈觉根本不肯正眼看他,更不肯透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忍。身体越来越不舒服,他只好将玻璃框握得更紧,靠疼痛来维持所剩无几的清醒。
  “你怎么以为都好,我只想拿回这一件东西,之后可以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陈觉眼一敛,目光很有压迫性,“不出现?”
  “嗯。”他说,“不会再来打扰你。”
  “你——!”陈觉凌厉地盯着他的眼睛,可他只是淡淡避开。看了很久终于拳一松,“算了。”
  像是拿他没辙,只能算了。
  陈觉神情疲惫地仰倒到沙发上,右臂挡住眼睛:“随便你,东西是你的也好不是你的也罢,你愿意拿走就拿走。我已经被你们骗了这么久,多一次少一次无所谓。”说到这里,嘴角自嘲般下沉,“说到底只是件寒酸的装饰品。”
  怎么会寒酸呢?它是世上最光彩夺目,无可取代的。宋珂没有再替自己申辩,只是笑了笑,努力缓和僵至谷底的气氛:“算你不识货,其实这是稀有金属,拿去卖掉能换好几个亿。”
  陈觉也笑了,头生硬地侧向另一边:“你只在乎钱。”
  他看着有些醉态,脸色一如往常可是耳后隐隐发红,是酒精上头的表现。他半躺的样子很倜傥英俊,鼻梁挺直,鬓角微乱,衬衫袖口沾了一点红酒渍。
  应该很累吧。
  想了很久,宋珂还是决定告辞:“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小区门口应该不难打车。还有……要是你不反对,戒指今天我就先带走了。”
  没有回应。
  他凝声:“陈觉?”
  陈觉闭着眼:“等等。”
  “嗯?”
  “帮我倒杯水来。”
  看来是真的累了。他也没有再说什么,走到一旁拿玻璃杯倒满水,“给。”
  隔着一段距离递过去,陈觉的胳膊也抬起来,像是要接,下一秒却忽地用力,径直扯过他手腕。
  一声惊呼过后,那杯温水全泼在陈觉身上,玻璃杯也滚落到茶台下面。宋珂整个人失去平衡,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砰地砸到坚实的胸膛上。
  然后陈觉睁开眼定定地看了两秒,一仰脸吻上他的唇。
  这个吻来得太突然,宋珂迷惘又惊诧地瞪大眼,感觉陈觉双手紧攥着自己,力气大得像要把他的胳膊折断,可是接吻动作却前所未有的温柔。那两片嘴唇还带着酒气,脖颈上湿漉漉的全是水珠,湿透的衬衫勾勒出坚实有力的胸肌轮廓,呼吸时一起一伏,整个上身那样紧紧贴着他的身段,肌肤是很凉的,炙热的气息却在齿间流动。
  陈觉在想什么,喝醉了吗?
  他脑中一片昏昏沉沉,咬紧牙关才勉强撑起来:“陈觉你看清楚,我是——”
  “宋珂。”
  陈觉目光清明,哪里看得出一点醉意。
  “我求过婚,忘不了的那个宋珂。”
  说完不等他同意,抬起下颏就重新吻过。
  两人面对面侧卧在一起,身体贴在一起,感觉到密不可分却又暧昧不清的炙热。宋珂脑海中走马灯似的恍惚着,心脏只顾发麻。
  有多久没有这样过了?医院那次不算,那次只是乍然惊醒后的确认。像现在这样只为表达喜欢、需要的吻,整整一年,陈觉没有再给过他。
  宋珂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虚弱,不是因为生病,仅仅是因为在爱的人面前不由自主地卸下防备。
  渐渐的就不再逃避,因为心里明白这辈子也避不开。吻得忘情,嘴唇微微地麻痛,很长时间连呼吸都忘记了。直到实在需要喘一口气他才仰起脸,背着光凝视陈觉的面容,鼻间闻到淡而清冽的酒气,口中也尝到红酒的回甘。
  陈觉松开他,一双眼灼然又直接:“你敢说自己不是爱我?”
  他快要像鸵鸟一样把头埋下去,停了好久才温声道:“爱是爱过,就是忘得差不多了。”
  陈觉发了狠吻上来,像要将他生吞活剥,用力撬开这张口是心非的嘴。他被禁锢在陈觉怀里,眼前一点光也没有,耳边充斥着低喘跟唾液的交缠,心脏怦通怦通的只是乱跳。
  上衣被扯开的瞬间他神志抽离,匆忙用双手攥住领口。
  “你还要躲我?”
  陈觉沉着脸盯着他,他避开目光,没来得及解释一句就只感觉左肩一凉,那道纹身清晰地暴露在灯光下。
  一瞬间客厅静得连呼吸都完全停滞。
  这时宋珂才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做了这么件蠢事?竟然将爱着陈觉的铁证留在身上,而且将来还要带到坟墓里去,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陈觉看着那个部位,很快就认出是自己的名字,两道剑眉紧紧地蹙到一起:“你——”
  宋珂故作镇定地把衣服扯回来:“之前头脑一热就纹了,过段时间会去洗。”
  结果扯到一半手就被人拽住。
  “留着它。”
  温厚的嘴唇带着湿润的触感,陈觉俯身吻在那上面,一寸一寸从纹理上吻过,弄得人又痒又麻。一边吻他还一边拷问疤痕的来历:“我干的?”
  宋珂腰肢塌下去,整个人陷在松软的沙发里,连摇头否认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用左手去挡,试图将这种热情攻势挡在外面,可是陈觉捉过那只手就吻,从手心吻到手腕,咬住细细的脉管磨牙齿。
  从前陈觉都没有这么过,再怎么放纵也会留有分寸,急起来顶多就是用手掐几把。但是今晚完全不同,因为像第一次一样很有新鲜感,他的攻势格外猛,诱导性格外强,把人咬疼了也不松口。
  宋珂手腕上一排深深的牙印,锁骨下更加不堪入目,尤其是纹身,都被咬得模糊不清了。他瘦得凸骨的脚踝不住颤抖,恍惚中还在想,真是陈觉吗?
  这一回应该不是假的,因为触感如此熟悉。
  “把灯关上吧。”
  他用手腕挡着眼睛,陈觉却不声不响地拿开,“让我看看你,好不容易找到你了。”
  找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每一次都要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天花灯没有动过,可是宋珂头晕目炫。他感觉顶灯一直在来回晃,晃得厉害,只好紧紧地抱着陈觉,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仍然不敢松手……
  结束后陈觉去洗澡,他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梦里头还在晃,像是某种余震,也许因为安全感三个字已经离开太久。直到陈觉洗完出来他仍然睡得很沉,低微的咳嗽也没能将他吵醒。
  不过很快他就迷迷糊糊地睁了眼,因为身体摇摇晃晃的有些失重。起初还以为自己在坐车,后来在黑暗里摸到劲瘦的胳膊,才明白自己在陈觉臂弯里,被抱着往卧室走。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挺沉的吧。”
  陈觉却说:“你一定瘦了很多。”
  他身体微僵,差点又一次当着陈觉的面落泪,幸好周围没有什么光。
  屋里的灯已经关得差不多,只剩卧室一盏台灯恬静地亮着。陈觉把他放在床上,柔软的鹅绒被瞬间将他淹没,连带着独属于卧室主人的那种气味。
  他也不知为什么,有点手足无措,明明早就不是第一次:“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陈觉躺在他身边,转过脸来看了他一阵子,然后将头埋进他的颈间吻了几秒,低声含混地说:“我不用上班。”
  他觉得痒,只好头往后撤,脖子抻得长长的,身体毫无招架之力,就连嗓音都变了调:“可是我要,我九点就有会。”
  陈觉闷声笑:“你自己定闹钟。”
  不帮忙就算了。
  结果半夜宋珂饿得睡不着。
  想想他今天这一天,腹中空空又经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没饿得两眼发昏已经算是毅力顽强。凌晨时分躺在床上,听着身边均匀的呼吸,隐约的幸福感愈发勾出十足饥饿。
  再三再四地考虑,终于还是蹑手蹑脚地爬起来,跑到餐厅去找吃的。一看手机,凌晨两点,明早怎么能够起得来?只能在心里默念自作孽不可活。
  小心翼翼地打开高档冰箱,刺眼的光线叫他微微眯起眼,隔了好几秒才凑近仔细打量。嗬,再高档也没用,因为完全是空的。
  陈觉过的这是什么日子,水果没有,牛奶没有,就连从前最最常备的鸡蛋都没有,平常莫非喝空气?
  他心里哀叹一声,正要灰溜溜地回去躺下挨饿,肩膀却忽地被人一拍,吓得简直要原地跳起来!
  “你在干什么?”
  陈觉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宋珂拍着胸脯:“出点声啊,你吓死我了,我来找点吃的东西而已。”
  “我平时不开伙,家里没有吃的。”
  “......”宋珂瞪他,“看出来了。”
  陈觉微微笑,因为觉得这样的宋珂格外可爱,而且这一面只有自己能看得到。又挑起眉,指挥他烧水煮面。
  凌晨两点了啊,苍天,宋珂嫌麻烦:“干脆不吃了,回去接着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陈觉说不行:“你不饿我饿。上次是我煮给你,这次轮到你煮给我了。”
  好啊,原来是打着这个算盘。
  可是也的确饿得头晕眼花。人在屋檐下,宋珂只好老实照办。先是在他的指点下找到泡面,然后又去拿小锅烧水,连筷子都要现拆现洗。
  “幸亏你家里有燃气,要是连燃气都没有,我们就要钻木起火了。”
  宋珂声音轻微,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陈觉从后面看着他。
  睡衣不合身,他整个人愈发显得瘦,下面两条腿光着,赤足踩在绵软的拖鞋里。那样站在水池边,他像是长在那里的楠竹,身形凛凛的,目光却偶尔像在放空,也许是因为近视。
  宋珂什么也没察觉,只是安静地洗着筷子。
  之后的事情很突然,连火都没来得及关,甚至没有一句话。陈觉始终沉默,没问他愿意不愿意,也没问他想不想。
  昏暗的厨房里火光跳跃,两人的影子叠在墙上,热水在一旁咕嘟咕嘟地响。陈觉把宋珂压在水池边,沙着嗓音,皱起眉,低声反复地喊“宋珂”,确认找到的是他。
  宋珂一开始应:“是我。”
  后来没有力气了,嗓子也是哑的,只好艰难地侧过身来看陈觉。
  大理石瓷砖冰凉,台面湿滑。陈觉嘴角微沉,表情很隐忍,太阳穴几条青筋牵扯至鬓角,看着跟从前一模一样。
  宋珂觉得自己的病好了,不药自愈。有陈觉在自己身边,什么都不用怕,什么事都不难,哪怕死亡就在眼前,他也可以平静地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