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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事不过三


  早上醒来的时候身边又是空的。
  宋珂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自从跟陈觉和好以后睡眠质量就异常得好,一点轻微的动静不会醒。但最近陈觉起得比较早,出去买完早饭回来就会留在客厅,边工作边等他起床。
  走到外面去,陈觉正在沙发上给小腿涂药。
  “起了?”
  “嗯。”  看到他腿上好几个又红又肿的疙瘩,宋珂问,“怎么搞的?”
  “虫子咬的,住在山上难免。”
  鲜红的药水抹上去像血一样,他那样低着头,下颏线条又瘦又生硬。
  宋珂犹豫了又犹豫,到底没有忍住,说:“下次让别人去吧,没道理什么客户都让你亲自去对接,你现在还算半个病人。”
  陈觉却说不用:“医生也建议我多走走,不能老闷在家里。”
  “那你可以和朋友出去见面啊,你那么多朋友,或者可以带陈念出去玩玩儿,别只是——”
  话说到一半,陈觉就转过脸来,仰起头亲了他一口。
  “放心,我没事。”
  嘴唇微微湿润,带着清晨的凉意。宋珂心里那点细小的毛刺就此被安抚下去,被陈觉放倒在沙发上也没挣扎,闭上眼睛与他接了一会儿吻。
  一直不愿睁开眼睛,因为陈觉的怀抱格外温暖舒服。直到他低声问:“你真的希望我跟朋友出去?”
  宋珂嗯了声,手指触碰到他的皮带,金属扣冰冰凉凉的:“你尽管去,我对你很放心,不过要在外面过夜记得跟我报备。”
  陈觉停顿好一会儿才说:“不过夜。”
  后来他果然常常出去跟朋友见面,有时是搓麻将,有时是开跑车,有时是钓鱼,每一次都会提前跟宋珂说。
  朋友调侃陈觉:“次次出来你都心不在焉的,刚来就想着回去。怎么,家里管得严?”
  他自嘲:“哪有人管我。”
  “这话说得就不真诚了,陈总想要人管还能没有?我看你是眼高于顶,不肯就范吧。”
  陈觉在牌桌上静了静,过没多久就不打了,开车出去沿着河边的路兜风。
  从小就在这座城市长大,这里的一砖一瓦按理都很熟悉,最近却发现很多地方不认识。车开到河堤,想起那时以为宋珂想不开,到了这儿也不敢过去看,转身又几乎没有走回车上的力气。
  跟宋珂比起来他总是很软弱,就只有爱宋珂这件事,比谁都坚定。他知道自己不能失去宋珂,无论到什么时候。可宋珂究竟还爱不爱他?他不知道。
  抱着这种得过且过的想法,他变得一天比一天沉默。
  连程逸安都发现了他的变化,私下问宋珂:“陈觉怎么了?自打开刀以后我发现他话少得可怜,连赌都不跟我打了,受什么挫了?”
  宋珂也觉得陈觉变了一些,可他一直都表现得很好,好到自己挑不出一点毛病,更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就只是话少而已。
  或许人的性格总是会变的。
  其实何止陈觉,宋珂自己也变了很多。就比如面对师兄程逸安,本来想过要把自己跟陈觉的事告诉他,可是一开始错过了最佳时机,之后就更难以启齿了。
  更奇怪的是陈念也没说,一直默默替他们保守着秘密,所以程逸安至今还不知道。
  后来有一天,陈觉一大清早就出门谈业务。客户知道他的身份,中午一再地要留他一起吃饭,他却婉言谢绝了。
  开车回到公司,工区大半空着,员工们外出吃午饭还没回来。
  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静悄悄的。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照进来,桌上的电脑屏幕还亮着,衣服架上散挂着两件西服外套。他以为宋珂还在工作,走到桌前回过头才发现原来不是。
  宋珂戴着一个眼罩,脱了鞋窝在沙发里睡午觉。有一缕温和的柔光照在他肩上,他的头发微微蓬乱,膝盖蜷曲着。
  陈觉坐在茶几上看了他一会儿,后来俯下身去亲他的鼻尖和嘴唇,把他弄醒了。他取下眼罩还有点混乱,看清是谁以后才微有窘意:“我在睡觉。”
  这是明摆着的。
  “嗯,”  陈觉看着他,“我知道。”
  “你干嘛不去休息会儿?”
  “看到你就不累了。”
  宋珂只好坐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跟头发,又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早上谈得怎么样?”
  陈觉在茶几上坐着没有起来:“还算顺利。”
  “唔,那就好。”  宋珂背对着他,“你喝水吗?”
  陈觉没搭腔。
  宋珂就把水给他拿过去,玻璃杯底轻轻碰了碰他的膝盖,“跟你说话呢。”
  他接过去,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珂又问:“中午吃饭了吗?”
  他说没有。
  “为什么不吃,太忙了吗?”
  “因为你不在。”
  宋珂顿时哭笑不得:“你怎么像小孩子一样,我不在就闹情绪不吃饭。”
  陈觉却并没有笑,反而仍然看着他,一直看着。宋珂不知道为什么,仿佛预料到会发生点什么,有些无所适从地站起来:“我抽屉里有零食,给你拿一点。”
  陈觉却从后面搂住他的腰。
  两只手抬起来,身体却没有站起来,像快要掉落悬崖的人攀住唯一的绳索。
  “我们结婚怎么样?”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准备,鲜花,戒指,什么都没有。宋珂怔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陈觉的手臂微微收紧:“我知道现在提出来太快了,但我不想再等。宋珂,跟我去国外登记吧,然后请亲戚朋友来家里聚一聚,我想让大家知道我们的关系,想有一个安稳的家。”
  算上这一次,这五年他一共向宋珂求过三次婚,前两次均以失败告终。
  都说事不过三,所以他还想试试。
  宋珂却怔在原地好久没有动。陈觉没有催他,只是缄默地等着,直到他一再迟疑后转过身来,抱歉地掀了掀唇:“陈觉……”
  想问陈觉是不是一时冲动,想问他确定不会后悔吗,可是半晌空白,最后只是喃喃地推脱了一句:“怎么这么突然,都没有戒指。”
  陈觉微微蹙眉:“戒指不是在你那儿?”
  宋珂抿着唇,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搬家的时候丢了。”
  “丢了?”
  “嗯。”
  陈觉低下头,眉心拧出一道深深的川字纹,两边肘撑在膝盖上,很长时间说不出一句话。过了好久,再抬起头来嘴角就已经笑着的,尽管勉强又艰难。
  “丢了不要紧,我再去买。”
  宋珂两只手无措地搭在身侧,直到被陈觉牵过来握着。
  “没有戒指就再等等。下周可不可以请两天假?之前跟你说过的拉力赛,想让你陪我去。”
  宋珂犹豫了很久,还是觉得不行。
  “现在不年不节的,我们两个人都走了不太好。拉力赛年年都有吧?明年再去行不行,明年我们提前做好计划,把时间早早腾出来。”
  以往这种时候陈觉一定是要和他生气的,气上三天三夜都有可能,今天却没有。
  陈觉静了半晌,松开了他的手:“好,你忙你的。”
  等人走后宋珂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着。窗帘拉得再紧也透光,晃得眼睛想睁也睁不开,只能阖着一半。他低着头,轻轻摩挲刚刚陈觉握过的手指,心里酸一阵甜一阵的,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戒指没有丢,只是他还不知道应不应该拿出来。
  想到爸爸,想到陈宗义,想到许冬云,想到过去的那一年,总是不能够坦然地重新戴上它。
  一晃就是一周的时间。
  陈觉请了周四周五两天假,周三晚飞过去,车已经提前运到比赛场地了。傍晚宋珂送他到机场,因为找不到停车位所以只能停在三分钟快速通道。
  仅仅三分钟时间,即停即走。
  看到陈觉从后面拿出行李箱,宋珂还是有点担心:“那边风沙大,晚上气温也低,只带这么一点东西怕不够吧?”
  “晚上我不出去,就住在宾馆,再冷也有空调。”  关上后备厢,陈觉看了眼表,“我走了,你回去开慢一点,晚上记得盖好毯子。”
  宋珂顺手把护身符掏出来,想要让陈觉带走,陈觉却将它推回他怀里,“我拿着容易丢,你收好。”
  恰好赶上一盏绿灯,转身便走了。
  晚上的机场通道有风,风把陈觉的西服下摆吹得扑扑向两边翻开,领带也跟着飘到颈后。他好像是要去很远的地方一样,再也不会回来。
  只剩最后的三十秒,宋珂坐回车上,降下车窗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想到中途陈觉却停下,大步回到车旁。
  “忘了什么东西?”
  宋珂话还没有说完,陈觉已经俯身亲下来,像不舍得他。
  回去路上宋珂的确开得很慢,很小心,尽管他的病已经全好了。
  如今他想要见到陈觉,也只能见到真实的那一个,想象中的那个再也没有出现过。有的时候他会想,这究竟算不算一件完全的好事?就像现在,刚刚分开他就开始想念陈觉,可是怎么样也不可能见到,只能等着陈觉回来。
  没有想到当晚会收到一条文字短信。
  应该是陈觉在飞机上发的,很长,长到像是分手时发过的那些,比屏幕还要长,一眼望过去看不到结尾。
  他说:“宋珂,有些话当着你的面总是说不出口,也许是不敢直面最坏的结果。
  那天晚上看到你跟秦彬凯走在一起,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妒忌。你就睡在我身边,我依然害怕你会离开我,害怕某一天你又会跟我说,腻了,要分开。也是那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你。
  早上醒了以后本来想和你谈谈,看你睡得很熟就没有叫你。后来我去找药,在抽屉里看到了我们的戒指,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高兴,高兴到看见你在公司午睡,我坐在旁边看着,晒着太阳,心里就突然想,也许你也愿意一辈子跟我在一起。
  跟你求婚的确是一时冲动,但我没想到你会跟我说戒指弄丢了。那一瞬间我好像突然醒了,发现自己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拿病绑架你,在拿我对你的感情绑架你,利用你的心软,强迫你留在我身边。
  趁一切都还来得及,我想我不能再这样自私下去。你有权利追求自己想过的生活,即使那种生活里没有我,我也应该接受,而不是去当你的绊脚石。
  至于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不用有什么顾虑。
  我在万豪订了位子,下周一无论如何我们再见一面,是好是坏都没关系,多晚我都等你。”
  这么长的一篇话,意思却很潇洒,仿佛真的只为见最后一面。宋珂一字一句慢慢地读,慢慢地看,看完愣了好久才慢慢闭上眼睛。
  这就是陈觉这段时间不对劲的原因吗?这些话闷在他心里,闷了多久呢?不过比起从前,陈觉是更懂得尊重和爱了,实在叫人刮目相看。
  可是为什么他这样体贴温柔,自己仍然眼眶发热?
  躺了一会儿,宋珂心里牵扯着难受,像有一堵无形的墙,悬悬的就要坍塌,使他全盘接受某个人、某件事。
  头昏,疑心是饿的。他起身想找点东西吃,拉开冰箱发现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是陈觉买回来的,除了鸡蛋牛奶就是牛肉干,自己最爱吃的那个牌子。
  他甚至不知道陈觉什么时候买的这些。
  回到客厅,哪里都没有陈觉的痕迹,除了玄关的拖鞋摆在那里。忽然发现和好以后陈觉什么都替他准备了,睡衣,衬衫,毛巾,浴巾,剃须刀,别墅里都是全套的,而他什么也没为陈觉准备,就连卫生间的牙刷和漱口杯,陈觉用的都是一次性的。
  但从来没听陈觉提过要求。
  重新躺下以后身上仍有一处隐隐约约很疼,不知道什么地方,仿佛就在某根肋骨下面。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顺过气,将捂热的手机放到胸口,感觉好了一点。后来小九悄无声息地挪到他身边,伸出舌头轻舔他手背。他把它圈进怀里,头靠到它背上,热烘烘的。
  凌晨三点时分又忽然醒来,窗帘严丝合缝,卧室里很暗,身旁蜷着小九软软的身子。他觉得心慌气闷,想过要主动联系陈觉,最后不知为什么始终没有把电话打出去,只是握着手机和护身符静静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