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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为什么


  祁景琛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书架是老式的那种,实木材质,虽然上面没放几本书,但本身的重量是实打实的,这样猝不及防压住沈则鸣,疼痛可想而知。
  地上的血迹还在不断扩大,沈则鸣的呼吸急促又粗重,透过书架的间隙,能看到他趴在地上不停地抽气。
  祁景琛狠狠闭了下眼睛,迅速冷静下来。余震还在继续,但是震感和刚才相比明显弱了很多,他趴在地上尝试碰了下沉则鸣露在外面的食指,加大音量叫他的名字。
  “沈则鸣!”
  沈则鸣蜷了蜷指尖,鼻腔费力地哼出一个单音。
  就在这时余震停止了,祁景琛暂时松了口气,不过书架太重太庞大,害怕造成二次伤害,他自己一个人不敢轻易搬动。
  他用力握住沈则鸣的食指,凑近沈则鸣耳边,用非常令人信服的语气安抚他说:“你撑住别睡,我现在去喊人来救你,不会有事的。”
  沈则鸣说不出话,只用食指很轻地蹭了一下祁景琛的掌心。祁景琛于是松开手,站起身,强忍着脚踝的刺痛快速跑出去找人。
  地震的时候是上课的自习时间,几乎所有学生都在教室学习,所幸地震不算强烈,教学楼也足够结实,没有发生坍塌等更槽糕的状况。
  学校组织已经逃下来的学生在教学楼底下抱头蹲着,紧接着又打了120和119。
  因为平时就组织过防震演练,所以大部分学生都成功跑了出来,但还是有少数学生没来得及逃出来,地震一停,男老师就开始分工有序冲上楼救人。
  祁景琛跑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班主任李平亮从隔壁自习室扶着一个面如土色的女生出来,他三两步跨过去拦住李平亮,神色严肃地说:“李老师,这里有人受伤了,很严重。”
  李平亮面色一禀,冲走廊尽头的另一个男老师中气十足地喊:“老吴,你快点过来扶她下去,我跟祁景琛去看看。”
  被叫做老吴的男老师应了一声,朝这边大步跑来。
  祁景琛带着李平亮走进自习室,李平亮一看见地上的血迹,脸色就沉了下来。他快步走过去蹲在地上查看,认出是自己的学生沈则鸣,眉心皱得更紧。
  “沈则鸣?沈则鸣!”李平亮叫了他两声,没有得到回应。
  沈则鸣已经昏过去了。
  意识到情况危急,李平亮也顾不上其他的,大嗓门朝门外吼道:“再来点人啊!这里有学生被压住了!”
  然后他看了祁景琛一眼,说:“我们两个先把书架挪开。”
  祁景琛点点头,和李平亮一起蹲下,抠住书架内缘发力。
  他们把书架抬起来一点,三四个男老师就一起冲了进来,几个人合力把书架从沈则鸣身体上挪开。
  移开书架之后,沈则鸣的伤势一目了然。书架砸下来之前,他可能有意识地抬手护住了头部,但是因为冲力太大,后脑勺还是磕破了,地上的血就是从后脑勺的伤口流出来的。
  伤口不是很大,但看起来很深,外层的血已经凝固,里层却仍然有新的血珠冒出来。
  几个人都不敢轻易搬动沈则鸣的身体,李平亮看不得也等不住,苦着脸去外面等救护车。
  祁景琛一直盯着沈则鸣的伤口,眼神有些涣散,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旁边的老师可能觉得他精神过于紧绷,安慰道:“会没事的,不要担心。”
  他说着就想抬手拍祁景琛的肩膀,只是手还没碰到,就见祁景琛猛地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按上沈则鸣颈侧的动脉。
  老师愣了一下,眼里露出些不忍,也蹲下来,宽慰他:“没事的,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说完忍不住感叹:“你俩关系挺好啊。”
  祁景琛收回手指,垂着眼摇了摇头。
  大约等了四五分钟,医生抬着担架上来了,她先帮沈则鸣进行简单地止血处理,然后大致检查了他身体其他部位的受伤情况,最后才招呼离他最近的男老师帮忙把沈则鸣抬到担架上。
  救护车就停在教学楼下,担心受伤的学生太多,医院派了好几辆救护车过来,沈则鸣被送上第一辆,要关车门离开前,李平亮拽着祁景琛一块儿坐了上去。
  一中位置不算太偏僻,最近的医院离学校只有七八分钟的车程。到医院后,沈则鸣被推进手术室,李平亮跟着护士去大厅缴费和联系沈则鸣的家长,祁景琛则跟去手术室门口等沈则鸣手术。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来,祁景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下。
  白天的急诊科病人很少,走廊里冷冷清清,只有祁景琛一个人坐在两边的长椅上。
  只不过因为今天突发的地震,外面的候诊厅很快就送来许多受伤的人,紧接着沈则鸣旁边的手术室也亮起红灯。
  被推进去手术的是一个满脸是血的小男孩,耷拉在推车外面的那只手血肉模糊,看样子伤得很严重。
  跟过来的家属是小男孩的妈妈,穿一条藕粉色的连衣裙,只是这条裙子蹭满了灰尘和泥土,有的地方还破了。
  小男孩的妈妈站都站不住,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崩溃地捂住脸抽泣。
  一个母亲因为担心孩子而哭泣,这样的场景对于祁景琛来说非常陌生。
  他只记得他五岁的时候,盛娟不知道在外面看见了什么,晚上回来之后瘫在客厅的沙发上喝了很多酒。
  那时候盛娟刚和祁寒山离了婚,家里没有保姆,盛娟又经常不在家,祁景琛就得自己洗澡自己睡觉。
  盛娟回来时是凌晨,祁景琛已经睡熟了。他是被热醒的,不是寻常那种热,而是像在火上烤的灼热。
  他打开房门,客厅的沙发是布艺的,被盛娟浇了很多酒点着,燃起熊熊烈火,而盛娟抱着酒瓶站在旁边又哭又笑。
  看见祁景琛出来,她扔了酒瓶,抱住祁景琛,胡言乱语听不清说了什么。
  祁景琛只听清她的最后一句话:“阿琛,要是你死了,祁寒山会不会发疯?”
  五岁的祁景琛不明白盛娟想做什么,他只知道盛娟说完这句话,就把他反锁在那间房子里,笑着跑出去给祁寒山打电话。
  最后他在滚烫的大火和呛人的烟雾中昏了过去,是对门的邻居阿姨报警叫来的消防员救了他。
  祁景琛永远无法忘记火舌灼烫皮肤的疼痛,和盛娟将他捆在椅子上放火的狞笑。
  可是他的母亲盛娟,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愧疚。只有在面对警察的盘问时,对着病床上的祁景琛声泪涕下,诉说这几年独自抚养孩子的艰辛。
  他的亲生父母都不愿意为他舍命,甚至想杀死他。
  沈则鸣是第一个,第一个愿意为了救他,放弃生命的人。
  可是为什么呢?
  祁景琛垂眼看着手心里的血迹,眼睛里流露出少许迷茫。
  这时候李平亮交完费回来了,他手里握着手机,脸色有些难看,见到祁景琛坐在手术室门口,他也走过去挨着祁景琛坐下。
  李平亮从包里摸出一根烟点着夹在手指间,抬头看了眼手术室紧闭的大门,曲起手肘碰了下祁景琛。
  “怎么说?”他指的是沈则鸣的手术情况。
  祁景琛摇摇头,“不知道,医生没出来过。”
  李平亮抽两口烟,忍不住对祁景琛抱怨:“这孩子也是命苦,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打电话找他爸妈,他妈说要照顾弟弟,他爸说没空,谁都不想来。”
  “不负责任,都什么狗屁父母!”
  祁景琛没有接话,李平亮有些不满,扭头一看,只见祁景琛一动不动地望着对面墙上的宣传画,说是看,其实他的视线并没有准确地落在某一点,倒像在发呆。
  李平亮“啧”一声,转回头继续抽烟。一支烟抽完,他打开手机划拉两下,地震的新闻已经出来了,5.2级,震源在H市隔壁的Q市,H市只是被波及。
  他看完新闻报道,关了手机,又碰了下祁景琛的手臂。
  祁景琛回过神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了解下情况。”李平亮说,“你俩地震的时候怎么回事?是没来得及跑?还是怎么说?”
  祁景琛看一眼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摇头说:“沈则鸣跑出去了,我脚崴了没跑。他回来找我,书架倒下来的时候,他把我推开了。”
  李平亮愣了几秒,皱起眉道:“意思是他为了救你才被压在下面的?”
  “是。”祁景琛的表情再次变得迷茫无措,“李老师,你觉得为什么?”
  闻言李平亮有点懵,“什么为什么?”
  祁景琛却没再继续说下去,十指交叉,沉默地盯着医院的乳白色地砖。
  这时候,手术室的灯刷地灭了,门从里面打开,主刀医生走出来,李平亮和祁景琛都连忙站起来走过去。
  “你们是患者的家属?”
  李平亮点点头,“我是他的老师,医生,手术什么情况?严重吗?”
  医生说:“手术挺顺利的。他的伤主要在大脑,左手有轻微骨折,不算严重。”
  “但是——”他停了一下,“患者有轻微脑震荡,加上后脑勺的伤口很深,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具体还要等他醒了拍个片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