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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威胁



早上六点,宋清远被电话吵醒,他闭着涩痛的眼接起来,还没有完全清醒,过了好一会才听出对面是谁。

“……林简。”他缓缓深吸一口气,打断对方执拗的劝说,声音沙哑得吓人,“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说完之后他直接挂断,又躺了一会才昏昏沉沉地坐起身。

窝在他膝盖上打盹的王子被惊醒,叫了一声,跳到地板上,打着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宋清远垂眼看着它,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两声。他昨晚穿着湿凉的裤袜在沙发上胡乱睡了几个小时,大概有些感冒,眼睑下一片疲惫的青色。

他静静坐了片刻,再次拨打那个被拒接几百次的电话,依然是冰冷的女声,提示他对方已经关机。

宋清远放下手机,进洗手间用凉水快速洗漱一番,抓起外套便向外走。

刚摸到门把手又退回来,给王子的饮水机换了新水,补了猫粮,再次出门。

要不是有王子,要不是有他扔下的戒指和银行卡,要不是玄关摆着他的绒毛拖鞋,要不是小几上还放着他吃了一半的零食……

宋清远几乎快以为程重安这个人不过是他的一场幻想。

昨晚大雪,北风寒如冷刃,整个华城都覆着厚厚一层白被。

宋清远平静地下楼,平静地发动车子,直接开到距离最近的警局。

时间还很早,警局里除了值班的警察只有几个醉鬼,烂泥般瘫在铁椅上。

他直接走到窗口前,语气非常镇定:“我要报失踪案。”

玻璃窗后面的男警察啊正吃着包子,看都不看他:“成年人失踪超过24小时才能申报,并且只接受直系亲属报案,失踪者和你什么关系?”

宋清远顿了顿,低声道:“伴侣。”

男警察和对面桌上的女同事对视一眼,懒洋洋地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转了转椅子:“吵架了是吧?这种失踪我们一天电话里就能接十几条,上午报警下午人就回去了,看清楚了这儿是警察局,不是婚姻调解所,啊。”

他拿起豆浆漱口,手心朝里手背朝外向宋清远摆了摆,意思是回家等着就完了。

旁边短发的女警有点看不下去,问他:“你找没找过家里,他有留纸条什么的吗?”

“他留下了戒指和银行卡。”

于是女警的表情也变得为难起来——这情形,任谁看都是小情侣吵架吧,留下戒指作个威胁,表面上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实际意思是赶紧滚来找我道歉。

“要不这样吧,”女警最后说,“我先给你登记一份信息,下午找不到人你再过来。”

她推过来一张表让宋清远填,宋清远拿起笔,刚写了个名字,看到身份证号那一栏,忽然就怔住了。

外套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宋清远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犹豫一下,还是接通放到耳边。

对面的声音很急切,他听到一半,用力地闭了闭眼:“我马上到。”

同一时刻,铜雀街一条小巷拐角,地下三层的发发网吧里,程重安正无精打采地坐在一张露出黄色海绵的破沙发上,仙女教母在他旁边拿手机玩消消乐。

地下网吧的空气很浑浊,虽然这间所谓的“办公室”顶部有一扇高窗,可那些烟味泡面味和油垢附着在墙壁上的,经年不去。

程重安打不起精神,他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持续发着低烧。

刚被标记完就离开了宋清远,这两天必须一直吃强效抑制剂,还要忍受腺体渴望Alpha信息素的疼痛。

张世宇靠在老板椅上看他朋友处理视频,两人已经弄了一个多小时,差不多快剪完了。

他朋友戴着副大耳机,兴奋地边敲键盘边小声跟他咬耳朵:“宇哥,你朋友真棒啊我操,我看着都硬/了。”

“妈的,”张世宇一巴掌呼他后脑勺上,“你是不是想死?”

他一条胳膊还吊脖子上,前几天好歹能下地走路了。

朋友嘿嘿一笑,松开鼠标:“行了,你看一遍吧,你朋友的脸绝对零出镜。”

张世宇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一遍,回头问程重安:“让他两小时内打钱,可以吧?”

程重安动了动,苍白着脸拿出手机,翻找之前拍下的医院值班表,确定今天上午宋清远没有例行查房,于是点点头。

“确定不会被发现吧?”张世宇咬着烟又问朋友。

“哥你放一百个心,我又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儿。”朋友转动轮椅,指了指房间里一个很像路由器的电子设备,“虚拟定位,电脑软电通话,全都查不着。”

程重安在后面默默听着,突然站了起来,声音无力到轻飘飘的:“我去吃点东西。”

仙女教母抬头看他,起身说:“我也饿了,一起。”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破破烂烂散发着诡异味道的地下,一直走进十二月上午温淡的阳光里,程重安感觉有些刺眼,抬起手想去遮,眼泪却一下子流了满脸。

仙女教母伸出胳膊把他揽到自己肩上,叹了口气:“重安,没事的,离开之后你就把这些事都忘了吧,把他的标记洗掉,疼也忍着,就当自己喝完孟婆汤投胎重生了一次,以后好好地生活。”

程重安肩膀抖得特别厉害,但一点声音都没出。他把脸压在仙女教母的羽绒服上,很快就湿热一片。

明明十几年来渴盼的自由近在咫尺,明明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明明早在迈出第一步时就知道无法回头,为什么现在还是会难过得想要死掉。

身体强烈的依赖加上愧疚让他发疯似的想去找宋清远坦白,给他下跪也好磕头也好挨巴掌也好,不要脸地求他原谅。

上午十二点四十八分,半盆切除手术完成三分之一,站了整整四个小时的宋清远走出手术室,和另一位医生接班。

这是一场延期的大手术——他因为伴侣情热用了五天的假期,而病患和家属坚持一定要等他来亲自主刀。

因为手术用时太长,需要两个医生轮班进行,所以中途有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宋清远直接回了休息室。他终于喝上今天的第一口水,紧绷的精神逐渐松懈,于是思绪翻江倒海,再次被程重安的事情涌满。

他慢慢在沙发上坐下,疲惫地向后仰起头。

从昨晚的迷惘,担忧,惊疑,现在只剩下一片空茫茫的惶惑。

他发现自己居然不认识程重安任何一个朋友,也没有其他联系方式,有关这个人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仿佛从天而降,又悄无声息地舍身而退。

那个眉眼弯弯的Omega,蹲在大树下吐得眼泪哗哗的男生,抱着王子冲他撒娇,翻来覆去腻歪着叫他“老婆”的程重安,站在家门口对他道别的人,到底是谁?

电光火石间,宋清远忽然想起了罗禾枫。

他拿出手机,恰好嗡地一声,提示收到了一条信息。

发件人的号码是六个零。

被什么促使着,宋清远本来要点向通讯录的指尖缓缓移动,打开了那个视频。

接下来那几分钟,宋清远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你曾有过一脚踏空的感觉吗?

错了,要比那要强烈一千倍,一万倍,因为另一侧就是让人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好像黑暗中无数根淬着寒冰的冷针从背后刺来,悄无声息把你扎得千疮百孔,一个个细小的血洞迎着风,痛到每条骨缝里去。

仿佛有一整个世纪那么长,视频播放完,再次自动重播第二遍。

宋清远依然保持着那个坐在沙发上的姿势,如坠冰窟,僵硬而麻木地握着手机。

他断断续续地耳鸣,脑海里一片空白。

很快,一个未知号码拨来了电话。

他接起来,慢慢放到耳边。

“哎,华城大学中文系宋志然教授,教育系邓丽萍教授,是吧?”那边的男声笑嘻嘻的,“让大家观摩观摩高级教授的儿子是怎么光着屁股和公狗一样上Omega的,是不是挺有教育意义的?”

“你想要什么?”宋清远从紧绷的喉咙中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

“很简单,卡号发你,”对方很干脆,“一百万,两小时内打过来,当然,欢迎你报警,只要你不怕这段视频立刻出现在华大所有的校园群和论坛里。”

宋清远一动不动,他的灵魂仿佛已经抽离。许久,他听到一个像自己又不像自己的陌生声音平静地在问:“是程重安?”

对方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轻蔑地嗤了一声,直接挂断电话。

于是中断的视频继续播放,幕上晃动着男人覆一层薄汗的脸,角度刚好拍不到下面那人。

刹那间,宋清远想起许多被他随意遗漏的细节。

那股馥郁浓烈的花香,可怕的契合度,还有程重安在他身下小声说不要,不要关灯。

不要关灯,因为我想看着你。

原来如此。

心痛得好像被生生凿出一个洞,漏了风,轻轻一碰,立刻四分五裂。

宋清远很轻很长地呼吸着,忽然抬手捂住脸,胸口剧烈起伏,最后竟然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

原来是为了钱。

我还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逼得你先后退,避我如蛇蝎。

何必用这种手段,安安?只要你张口要,我有什么不舍得给?

那枚戒指哪怕你拿去抵了,虽然数目不多,却也堪够你想要的四分之一额度,何苦给我留下呢?

程重安……

“宋副!”

实习生突然推门而入,被宋清远抬脸时赤红的双眼吓了一跳,小声说:“李,李主任让您赶紧过去。”

宋清远坐着没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人,好一会才理解对方的话。

对了,他还有手术。

宋清远抬头看一眼钟表,刚好一点半整。

他起身往外走,实习生见他满脸疲惫,暗自心惊,忍不住开口道:“宋副……你没事吧?还能上吗?”

“能。”

宋清远只答这一个字,绷直了脊背与他擦肩而过。
“你……”才走出去几步,他忽然又回过身来看着实习生,声音沙哑得可怕:“有烟吗?”

实习生下意识啊了一声,震惊地看着他,随后忙不迭点头:“您等我去拿!”

整场手术终于在三点多结束,手术室门开时,宋清远是第一个出来的,他只和家属道了声抱歉,随后便匆匆离去。

患者母亲还以为手术失败,几乎要当场昏厥,随后才被紧接着跟出来的副手告知一切顺利。

实习生在护士站听到了消息,忍不住感慨:“太强了,宋副抽烟时手都抖成那样,还好能顺利做完。”

“顺利什么呀!”负责麻醉的小护士匆匆回来,和他们小声咬耳朵,“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快收尾的时候宋副的信息素突然释放出来了,病人血压飙升,差点造成医疗事故,这事儿估计没完哎。”
一时间几个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