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没察觉到的情况下竟然露出笑容这件事，即使是埃尔芬斯也没有料到。
那其实算不上一个笑。多年的冷漠性格并非一朝一夕能改掉的，他的面部肌肉几乎已经僵硬，完全记不得主人曾在什么情况下笑过，又是怎么样笑的。这就导致他的笑不是很明显，只是嘴角勾起一点小弧度，如果不认真观察，根本看不出来他在笑。
他本人也没有自觉。并不是因为要满足尤莱亚的愿望而强行牵动嘴角，敷衍似的做出笑模样。而是顺其自然的，在听完小孩儿愈来愈低的甜甜的歌声之后，强行误解了小孩儿的意思，在尤莱亚额头印上一个玩笑似的吻，成功捉弄到小孩儿，看到小孩儿先是讶异懵懂等反应过来后又瞬间羞红的脸，心情愉悦，然后不经意的，笑意从心底浮上眼尾，再晕至唇角。
他就这么翘起唇角，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眼神，垂头与尤莱亚视线相交。
尤莱亚只在被他亲额头时呆了一下，随后便瞪大眼睛，没错过他脸上几不可察的笑容，几乎是在看到的下一秒就从先前害羞的情绪中走了出来，愣愣的，不敢相信似的，抬手用食指点了点他的唇角：
“先生，您笑啦。”
埃尔芬斯闻言皱了一下眉，同样抬手摸了摸才发现自己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弯起了唇角，还没等他说话，尤莱亚便问：“这算满足我的愿望吗？”
小孩眼睛亮晶晶的，脸上还带着薄红，是刚刚害羞的劲儿还没下去，在看到他的笑容后露出如愿以偿的笑脸，却还要问这个笑容是不是给自己的。
埃尔芬斯自认不算个吝啬的吸血鬼，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露出笑容，可能是潜意识里想到尤莱亚之前的话给自己下了心理暗示；也可能是因为尤莱亚刚才的样子过分可爱。他自己也无法分清究竟因为什么，但这样误打误撞完成尤莱亚要求倒也确实为他提供了便利，省得他再费心思去对着镜子练习该怎么笑才能不吓哭小孩。
尤莱亚看起来对这个笑还算满意。埃尔芬斯便心安理得地点了头：“对。”
点头以后，小孩眉眼弯弯：“谢谢先生，我很喜欢。”
笑在人类世界代表的含义有很多种，有友善，有喜欢，也有嘲讽，难过。总的来说，算个双性词汇。但出现在尤莱亚脸上的笑容好像从来不带任何负面效果。小孩儿的笑永远都是十分有活力，带着蓬勃的朝气，充满信赖与喜爱的。
埃尔芬斯从前不怎么习惯使用这种表情，也厌恶一些血族的笑，那些笑容虚假又恶心，所代表的含义除了恭维还有笑里藏刀，笑容像一张假面在脸上挂着，眼神却如同淬了毒的蛇，时刻准备着在他身上夺取些什么。他懒得跟他们搞那些弯弯绕，通常连一个眼神都吝于施舍。
长久以来，也就只有一个尤莱亚的笑能让他接受。
小孩儿看向他的眼神很纯净，是天生不经人事的纯粹，情绪丝毫不会遮掩，不管害怕害羞还是欢喜都能轻易从这双湛蓝的眸子中看出来，包括里面倒映的他。
那里面都是他。
埃尔芬斯凝视着尤莱亚的眼睛，清晰地从中看到自己的面容——皮肤苍白，显眼的墨绿色瞳孔，削薄的唇。他现在没有在笑，嘴角便是压下去的，透着严肃冷峻的意味。
怎么看都没有一丝亲切感。顶着这样一张脸出去倒是最适合止小儿夜啼。
原来在尤莱亚看来，他就是这样的。
很久没认真照过镜子的血族始祖忽然醒悟过来，自己不笑的样子，的确有些可怕。
怪不得尤莱亚想看他笑。
面对这样一张脸整天绷着的样子，小孩怎么能受得了呢？
埃尔芬斯一时间理解了尤莱亚的想法，站在小孩儿的角度审视自己一番，最终决定还是得去练练笑容。
他没空搞太多花样，练这个也并非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友善，始祖亲王早就恶名远扬，现在想改变形象已经迟了。但血族那些家伙的确是学习的好对象。
菲力今天是来拜访亲王殿下的。
他在论坛上得知亲王殿下最近一段时间心情都不错，再没发生过有被扭断脖子的血族从洛克伍德庄园里扔出来的传闻，很多同族只是去试运气，想让亲王殿下认识一下自己，也都没有将亲王殿下惹恼。
既然那么多同族都去了，那多他一个也可以的吧。
菲力其实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请求亲王，他是人类转化而来的，对现在的生活和身份还算满意，没什么更大的理想，也并不想求取爵位和力量。他只是听说亲王殿下的藏书非常丰富，对于爱书如命的他来说，那座庄园几乎可以成为一座宝藏。于是想趁着亲王殿下心情好，借几本珍藏回去看看。
从他所在的地方开车到洛克伍德庄园用了半天时间，菲力从早上出发，到达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他顶着太阳，把自己裹成一个黑色的不明生物，确认一丝皮肤都没外露，才打开车窗向门口的管家出示自己的预约。
头发还不曾花白但明显已经不再年轻的人类管家接过他的手机仔细确认了一下，随后打开大门：“请进。”
菲力就这么怀着隐秘的兴奋踏入了亲王殿下的宅邸。
这是他第一次涉足亲王殿下的地盘，在此之前，有关这位亲王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加工的版本。
有传说这位亲王曾经以一己之力杀光了教会派来的庞大的吸血鬼猎人队伍，并且毫发无伤，战后还能站在尸山血海中悠闲地脱下被鲜血浸透的手套，扔在教皇最信任喜爱的一个猎人死不瞑目的脸上，颇有些嫌弃地说：“脏了。”
菲力没有亲眼见过这个场景，对后面的细节描写表示怀疑，但亲王殿下对抗猎人的事迹却是事实，这让他对亲王殿下恭敬的同时又多了几分忐忑。以亲王殿下的力量，恐怕根本不用动手，用威压就能直接了结了他。
他还不想死。所以一定要万分谨慎。
在管家的引导下走到亲王殿下的书房，菲力敏锐地闻到这栋房子里两股浓郁的人类气息，一股属于自己面前这位管家，另一股不得而知，闻起来却格外甜美，对血族来说难以抗拒。他的犬牙控制不住地想要冒出头，明明刚进食没多久，却再次感到饥饿。
意识到不对，他立刻关闭了自己的嗅觉，尽量把这味道对自己的影响降到最低。
一会儿就要见到亲王殿下了，可不能在殿下面前露出丑态，搞不好殿下一个不顺眼，下一秒他就挂在洛克伍德庄园门上风干成旗帜了。
菲力眼观鼻鼻观心，为了让自己不走神，回想了一下在论坛上看到的亲王殿下的事迹，以及前段时间从洛克伍德庄园扔出来的几个同族的惨样，心思立刻收了回来，再不敢飘到别处。等老管家敲开门，他便低头跟着走了进去。
亲王殿下的书房和想象中差不多，色调是大多数血族都会喜欢的，因为现在还是白天，房间里贴心地拉上了厚重的窗帘，挡住阳光，只有亲王坐着的那里的窗帘是拉开的，因为纯血血族始祖并不惧怕阳光。
回想起自己曾经被阳光晒到差点化灰的情景，菲力再次感慨，力量实在太重要。
管家将他带进去便出了书房，亲王殿下则自始至终坐在书桌后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菲力咳嗽了一声，弯腰行礼：“拜见亲王殿下。”
埃尔芬斯抬起头，对上面前的血族一双带笑的眸子，下意识皱了皱眉。
看到他皱眉，菲力一下子慌了，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一边维持行礼的姿势，一边拼命回想自己从进门到现在有没有做什么会令亲王厌恶的事。
答案是没有。
他把论坛上收藏的“可能会惹亲王生气的一百件事”这个帖子看了无数遍，从第一条背到了最后一条，确定里面的行为一个都没有触犯。
那是怎么回事呢？
难不成亲王殿下讨厌的行为又多了一项？
菲力感到脊背有点发凉，他琢磨着一会儿回去一定要去论坛上举报那个帖子传播不实信息，但又悲观地想，自己都不一定能回得去。
亲王殿下会允许自己家的旗帜在飘的同时玩手机吗？
他不敢想，也不敢问，怕一问出口真把自己问旗杆上去了。
就在他忐忑不安，心里打鼓差点吓得心脏重新开始跳动的时候，书桌后那道身影终于有了动作。
埃尔芬斯合上手里的《如何合理控制表情》，抬头问面前身体微微颤抖的吸血鬼：
“会笑吗？”
菲力：“？？？”
年轻吸血鬼有时候智商确实跟不上。埃尔芬斯心平气和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会笑吗？”
菲力用自己快要从眼睛里蹦出来的脑子想了想，觉得亲王殿下的脑回路绝对不只问自己会不会笑这么简单。
这绝对是在嘲讽！
因为刚才笑得太难看了！亲王殿下不喜欢！所以问他会不会笑，不会的话就别笑。
菲力理解亲王殿下的想法——虽然觉得自己其实没有那么丑，但殿下觉得丑，那就是丑——立马绷住了嘴，摆手道：“抱歉殿下，我错了，我再也不笑了。”
埃尔芬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