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尤莱亚起床时，埃尔芬斯已经在客厅了，他照常打了个招呼，径自去洗手间洗漱，没过一会儿，埃尔芬斯也走了进去。
尤莱亚嘴里塞着牙刷，有些惊讶，口齿不清地问：“先生……怎……进来了？”
埃尔芬斯走到他身后，他们正对着镜子，尤莱亚不用回头，从镜子里就能与其对视，洗手间里的雾气把镜面烘得朦朦胧胧，埃尔芬斯伸手抹了一把，正好把尤莱亚的脸照出来。他低头，擦掉手上的水迹，从架子上取下杯子和牙刷，走到尤莱亚旁边，举起来示意：“刚想起来，我忘了刷牙。”
“这怎么能忘呀，”尤莱亚吐出一口泡沫，笑得眼睛弯弯，“先生一定是工作太忙了，连刷牙都顾不上。”
“可能吧。”埃尔芬斯挤了牙膏，半弯着腰，从容地接受尤莱亚对自己的调侃。
他透过镜子的反射看尤莱亚，刷牙的动作有条不紊，尤莱亚比他动作快，已经漱完口，开始洗脸了。
小孩洗脸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因此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用视线打量尤莱亚而不用担心被发现。
从收养尤莱亚以来，即使按照正常的习惯来说根本不需要休息，他也尽量伪装按照人类的生物钟来作息，昼出夜伏，一开始是跟尤莱亚一起“入睡”，后来尤莱亚长大了，需要独立空间，提出单独睡，他也尽量在睡觉时间待在另一个房间不出去，或是闭目养神，或是安静地处理事情，到第二天早上再掐准时间出门。
可昨夜是头一次例外，他没有回房间，反而在尤莱亚睡着以后，独自在客厅坐了一整夜，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前一天发生的事，每一个画面都历历在目，尤莱亚的刻意隐瞒，每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就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怎么也绕不出来。
埃尔芬斯用了一夜的时间，甚至不耻下问，到社交网站上询问青春期孩子如果不愿意对家长敞开心扉甚至有欺骗行为该怎么办。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有的说“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有的说“这是正常的成长阶段，父母要多包容”，还有的说“要学会尊重孩子的隐私”。
他没有打人的习惯，更不舍得动尤莱亚一指头。若论包容，他自以为已经足够宽容，能让尤莱亚与那个狼崽子交好这么多年就是证据。同样的，他对尤莱亚的隐私也很尊重，只是这一次不一样，他不过随口一问，就看到尤莱亚如此反常的表现，是尤莱亚先说了谎。
尤莱亚对他说谎，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他向来无法容忍这种行为，即使是尤莱亚做出的。
可他又该怎么做？
那些答案无论好坏，都在向他灌输一个概念，那就是——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和独立空间，有自己的秘密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看着尤莱亚，小孩洗脸的动作相当粗糙，力道也不小，扑一下水便在脸上留下几道红痕，没一会儿又消失不见。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他们感受到从尤莱亚脸上传来的热水蒸腾过的气息，夹杂着一丝小孩本身具有的人类气息，还有一点若有似无的香味一直在他鼻尖盘旋，兴许是血的味道。
少年人的脸上逐渐脱了从前的婴儿肥，棱角渐渐分明起来，这种近距离的观察让他更深切地意识到尤莱亚已经长大了这个事实，虽然个子没法儿与他持平，但各方面都已经趋向成熟，已经有能力做很多事，可以独立站在阳光下，不再需要他贴身保护，也不再会动不动就哭着找他的怀抱、渴求他的安慰。
人类的成长只是一瞬间的事，埃尔芬斯一直将尤莱亚看成小孩子，如今也不得不承认，即使再怎么不想，尤莱亚也已经长大了。
长大就会改变。
用了一整夜意识到这一点，埃尔芬斯眼里多了几根血丝，墨绿色的瞳孔里倒映出尤莱亚镜中的倒影，却忽然发现小孩已经洗完脸，也正看着自己。
他回过神，听见尤莱亚疑问的声音：“先生怎么了？你好长时间都没有动了。”
埃尔芬斯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动作，忙低头漱了口，掩去眼底的情绪，含糊道：“只是在想一些事。”
尤莱亚好奇地问：“是什么事？我可以知道吗？”
他擦了擦嘴角，转头看向尤莱亚，说：“工作上的事。”
“哦，”听他这么说，尤莱亚就不再问了，“那我们出去吃早餐吧。”
埃尔芬斯点点头“嗯。”
吃过早饭，尤莱亚照常要去上学，埃尔芬斯送他，和前几天一样是步行，一路上一人一吸血鬼各怀心思，没说几句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学校门口。没想到学校门口居然有个不速之客。
埃尔芬斯目送尤莱亚走进学校，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正朝自己走来的狼人。
一段时间不见，克里斯依然是那副讨人厌的样子，很自来熟地走过来跟他打招呼，仗着在公共场合他不会动手，隔着一两米就搭话道：“好久不见，尤莱亚还是这么可爱，真是……”
话没说完，埃尔芬斯瞬移到他面前，一手从他背后搭上去，紧紧捏住了他的脖子，好像他再多说一句，就立马让他再也没法开口。
这几年，由于盖尔一直跟在尤莱亚身边，连带着克里斯出现地频率也高了不少，为了隐瞒身份，埃尔芬斯不得不在尤莱亚面前伪装成跟这个狼人关系还不错的样子，克里斯因此愈发得寸进尺，每次见面都会先跟尤莱亚打招呼，不是送礼物就是请吃东西，讨好的姿态做了个十成十，埃尔芬斯虽不吃这一套，可尤莱亚毕竟只是小孩，一点东西就能讨得他的欢心，久而久之，克里斯在尤莱亚眼里就成了一个“很好的叔叔”，对他也就愈发亲近起来。埃尔芬斯暗暗不爽已经很久了，今天他刚好撞到枪口上。
克里斯立刻识相地举起双手：“错了，我不说了，求放过。”
埃尔芬斯嫌恶地甩开他，掏出湿巾擦了擦手，转身就要离开。
按照往常的经验，克里斯本来该立马滚开，可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被埃尔芬斯这么吓了一把，他还不走，反而大着胆子跟上了埃尔芬斯的脚步。
走了没几步，埃尔芬斯还没发作，他又开口道：“您先别动手，我找您是有事的！”
埃尔芬斯冷声道：“滚。”
克里斯一噎，埃尔芬斯已经快步走开，他又立刻追上去，嬉皮笑脸道：“别这样，好歹我儿子和您孩子是同学，我们也算朋友不是嘛，您怎么能对朋友这么冷漠呢？”
埃尔芬斯停下脚步，嗤笑道：“朋友？”
克里斯大言不惭地点头：“对，朋友。”
埃尔芬斯用尽了耐心才没在马路上对他出手，缓了缓，声音又冷了几分，问：“到底有什么事？”
听他终于愿意听了，克里斯露出笑容，说：“我就是觉得，盖尔和尤莱亚年龄差不多，又一直是同班同学，这么多年，应该都很熟悉了吧。我们的孩子年龄也差不多……”
“所以？”埃尔芬斯打断他的长篇大论，直接问，“你想问什么？”
克里斯诚实道：“我觉得盖尔最近表现有点不寻常，想让你托尤莱亚问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这句话一出口，埃尔芬斯的眼神明显变了变，克里斯没察觉到他的变化，还自顾自说着：“要是有了，我还能帮忙出主意追呢。”
埃尔芬斯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猜测，他有什么异常表现？”
克里斯立刻笑起来，语气十分骄傲地说：“这还不简单吗？我看他整天魂不守舍的，时不时抱着手机偷笑，还更注意自己的形象了，一问他就说没事。这表现，跟我当年追他母亲的时候一模一样。”
“再说了，这个年纪的小孩，一般都该有喜欢的人了。”
“正值青春，谈个恋爱刚好合适，”克里斯看向埃尔芬斯，问，“难道不是吗？”
埃尔芬斯脸色不太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克里斯又道：“对了，你的尤莱亚也正处于这个阶段——”他坏笑着说，“——需不需要我帮你问问情况？尤莱亚这么可爱，应该有很多人喜欢才对。”
埃尔芬斯眯起眼，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不需要。”
克里斯撇撇嘴：“不需要就算了。”
“我说真的，”他跟上埃尔芬斯，“尤莱亚这种类型很受欢迎的现在，不光女孩子，男孩子也会喜欢，你可要小心一点。”
克里斯这句话本意是为了调侃，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埃尔芬斯顿时拧紧了眉，一股无名之火窜上心头。
受欢迎，很多人喜欢，不光女孩子还有男孩子……这些话在他耳边串联起来，连同昨天尤莱亚的异常表现一起，在埃尔芬斯眼前肆意横行，让他几乎抑制不住，久违的嗜血的冲动席卷而来，他捏紧拳，瞳孔已经由墨绿转化为红色。
克里斯仍然在絮絮叨叨地说着青春期少年会有怎样青涩的恋爱，仿佛在埃尔芬斯眼前展开了一幅幅真实的画面，他好像看到尤莱亚正在跟一个人类拥抱，做各种各样亲密的行为。
尤莱亚会对那个人笑，也会在那个人怀里哭，他们亲吻，拥抱，互诉爱语。
埃尔芬斯心头的火又向上窜了几分，在克里斯绘声绘色的描述下，他快要控制不住暴怒，当想象到尤莱亚与他人亲吻时，他猛得停住了思绪，与此同时，心头再次涌起一丝陌生的情绪，与怒火搅在一起不分彼此。
克里斯终于意识到他的不对劲，看着他压抑着愤怒的眼神，谨慎后退：“我忽然想起还有事没做……”话没说完便跑远了。
埃尔芬斯没有追，他还在感受那股情绪，这种感觉从前没有过，可在他想到尤莱亚与别人发生亲密行为时却突然跳了出来，令他有些莫名，不过很快，他意识到，这似乎代表的是——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