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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页



“二十块钱。”

卞宁点了点头。

歌声没有想象中水乡的软糯,反倒如同刚剥出来的莲子,清爽,带着未加工的粗糙,拉长的字音荡过水面,水的波纹一圈圈扩散。

许其悦趴在船沿,叫了一声:“水里有鱼。”

青灰草鱼拇指般大小,船过来,鱼像触了电,猛甩一下尾巴,藏进荷叶的影子里。他转头去看卞宁,许是他的动作引得船动,船动惊扰了卞宁。卞宁的视线从水里捞出来,淋在他身上。

不知怎的,许其悦就笑起来,没有什么搞笑的人或事,单纯想笑。

船靠在岸边,两人拾级而上。人群中,为了避免走散,卞宁拉住他的手。

半边身子好像泡在温水中,泛着麻,许其悦胡乱瞥着街边的店铺。

他们停下来,排在队伍最末,队伍的起点是一家传统糕点铺,谷物类的香气拥堵着附近区域。游人太多了,耳边全是说话声,许其悦不得不提高声音与卞宁讲话。

“有人在拍你。”他换了个位置,换到卞宁的另一侧。

卞宁朝许其悦所在的方向看去,平静道:“可能拍的是风景。”

“没可能,那人相机镜头对着你拍。你身后有什么好看的景点?明显是你好看。”

“拍就拍吧,我没什么稀奇的地方,又不是珍稀动物。”

许其悦攥紧卞宁的手,另一只手抬高,亲昵地捏了捏他腮上的肉,“你对自己的误解太大了吧!你很稀奇的,不然陌生人为什么要拍你?”

“我们所说的‘稀奇’不是同一种概念。”

卞宁对他的态度温和,望向他身后时,眼眸微眯,神情中划过一丝冷意。许其悦回头,看到拍照的人收起相机,若无其事地走开。

糕点有一层松软的面粉制成的薄皮,各种不同的馅料,栗子、豆沙、薯泥等。许其悦每种都要了两个,成双成对。他接过纸袋,里面的糕点还是烫的,散发甜香。

在拥挤的街道上走两步,气味就变了。这个古镇旧时以制香闻名,最绝的是能用天然的香料模仿人信息素的气味。

香铺前的木牌上刻着一段文字,大体意思是说,古时候分处两地的恋人会互赠熏香,寄托相思之情。

“制香师傅需要几天能模仿出一个人的信息素?”许其悦打开盒子闻了一下成品香,把盒子捧到卞宁鼻子前,让他闻一闻。

店员说:“时间越长,模仿出来的气味越像,最快也要十天。我们做完,会把香邮寄给客户。”

卞宁拿走许其悦手中的盒子,搁回木架上,对他说:“制香要从后颈取血,他闻你血里散发的信息素气味,然后制香,你不怕疼?”

店员连忙说:“我们现在取血用针管,不用刀片,微创的,不疼。”

“买成品香可以,订制,不可以。我们没有用订制熏香的需求。”卞宁说。

“有的,有需求。”许其悦抱住卞宁手臂,撒娇卖萌,“我想要你信息素气味的熏香,我也想给你我的。”

夜半时分,许其悦又一次溜进卞宁的房间。这个房间窗户朝西,外面种着一棵柳树。

他趴在卞宁背上,往下扯他的衣领,白玉般的颈子上生着一粒紫红的点,是取血后肿起来的伤口。

许其悦万分自责,“早知道这么严重,我就不要那个香了。你疼吗,卞宁?”

只卞宁取了血,他不允许护士在许其悦后颈取血。陪同取血的店员偷偷跟许其悦吐槽,许其悦这个男友长得好,脾气有点倔,大Alpha主义。

“取的是流出腺体的静脉血,不是把针扎进腺体,没事的,大概明天就能消肿。”

许其悦在床上跪坐,闷闷不乐地说:“你要是肯咬我一口,就好了。”

他就不需要熏香这种替代品。

卞宁背对着他整理衣领,沉默像洒在河面上的月光。他回过头来,手轻轻放在许其悦发上,脸挨得很近。

“你知道我是私生子,对吧?”


27  私生

“你是不是私生子有什么关系?我喜欢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出身。”

卞宁更靠近一些,手放在他背后,缓缓地将他纳入怀中,像山石草木的依偎,不带一丝一毫情色意味。

月光顺着河道流动,璀璨的碎银般的光芒漫上青石街道,悄无声息地融化、蒸腾,从柳树的枝条间剐蹭下幽绿的影,安息于酒店的粉白外墙。

“你喜欢这个人,但你了解他多少?你怎么确定他不会因为某些原因背弃你们之间所谓的爱情?”

他用第三人称指代自己,以旁观者的视角冷漠地观察。



道德不是与生俱来的,但痛苦是。

童稚时期,卞宁并没有察觉到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他们都有一具身体、一对父母,过着相似的生活。只不过他和卞泊随妈妈的姓氏,爸爸工作很忙,经常不在家。他周围大多数人都随爸爸姓,但邻居家的第二个小孩跟他与卞泊一样,名字里的姓是妈妈的姓。

他未曾想过,他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巨大而脆弱,待他成长,待他走到谎言的边缘,那层反射太阳光而显得五彩斑斓光怪陆离的泡沫,一下子破碎,再寻不到痕迹。

卞宁从不觉得吴硕海的妻子是个疯女人,她是可怜的、无望的。她站在院门外等待人来开门,双手毫不松懈地紧绞着手提包的提手,卞泊跑过去隔着门看她,她冲上前抓住了门上的铁栏杆,单眼皮,眼睛睁得非常大,透过铁门的空隙盯住卞泊。

卞泊后退,回身跑向卞宁,因此,她发现了另一个孩子。

另一个私生子。

卞雨晴走到院子里,让两个孩子回房间。

保姆半哄半强制地将他们带去卧室,卧室窗户能看到前院的情形,中间是一道铁门,卞雨晴站在门内,奇怪的女人站在门外。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卞雨晴把院门打开,那个女人走了进来。两人一同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走向葡萄藤下的石桌石椅,最终面对面坐下来交谈。

佣人端着下午茶向葡萄藤走去,卞泊在卧室窗口见此,说想喝水。

保姆叮嘱兄弟俩在卧室待着,不许到处乱跑。她去楼下厨房倒水,俩小孩偷偷跟在她屁股后面,跑下了楼。

葡萄藤上的叶子叠盖出浓浓的绿荫,藏在叶子下面的葡萄翠绿色,还不到成熟的时节。

话没说多久,女人低着头啜泣,红红的鼻尖挂着泪珠,掉下一粒,又结出一粒。卞雨晴沉默着,背挺得直,头也端得正,像一座漂亮的冰雕。

卞泊神秘地说:“我见过她。”

“她是谁?”

“不知道。”

“你在哪儿见过她?”

“在医院。”

她趴在石桌上,掩面哭得更加厉害,肩膀一抖一抖的,哽咽着说:“你为什么要抢走他……  他是我的丈夫……我死也不会离婚……”

卞雨晴岿然不动,一句话也不讲。

女人突然之间暴起,在桌沿敲碎茶杯,血淋淋的手握着陶瓷碎片扑向卞雨晴。倒地声传来,交错的人影掉出葡萄藤的荫蔽,卞泊大哭起来,像一头受伤的小兽横冲直撞,冲向滚在地上的两人。

那一时,卞宁找不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的事情像播放影片一样从他眼前快进而过。

卞雨晴摆脱了女人的束缚,抬手死死按压受伤的后颈,鲜血流出她的指缝,顺着小臂流至肘部,滴落在她蓝色的裙摆。血液描绘着诡异的纹路,仿佛正在灼烧皮肤。

她余下的一只手抱住冲过来的卞泊,自己背对着女人,伛偻身体,将卞泊护在怀中。

卞宁永远不会忘记他妈妈当时的眼神,错愕中带着惊惧,遥望向愣在原地的他。

少有人知道,吴硕海的妻子生育后患上严重的躁郁症,她一时可以痛苦地想要自杀,下一时也可以把刀刃对准别人。她控制不了自己,在极度悲伤与极度狂躁的交替中受折磨。



空气如同泥沼,黏重潮湿,时间越流逝,越难以呼吸。卞宁放开他,随即从床上站起来,走到窗边,将向外开的窗页收回来,打开了空调。

“没有人会同情她,她是自作自受,做有妇之夫的情妇,连我也无法纯粹地为她悲伤,我感到羞耻。”他垂眸看着空调遥控器,像是要重新分辨每个按键的功能,“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唾弃她的所作所为,我不能,我本身就是背德的产物。”

许其悦手足无措,这个夜晚,卞宁的身影由庞然大物缩小,蜷缩成一个自卑的小孩。他原先一直仰望他,如今,他该把他抱在怀里,舔舐他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