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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页


诊所病房少病人多,三人住一间,许其悦找到病房,拘束地站在门口往里看,里面已住了两个人,只剩下靠近门的一张床位。中间床位的年轻人盘腿坐在床上剥橘子,柑橘清爽的气味被中央空调喷出的暖气加热,变得潮闷。靠窗的人像得了重病,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眼睛古井无波般盯着窗外。
“吃吗?”中间床的人递给他一个橘子。
许其悦摇头。
受到冷遇那人也没在意,自来熟地问他:“你来清除标记?”
许其悦轻“嗯”了一声。
“我也是哎!”对方笑得天真自在,似乎全然没有把做手术的事放在心上。
病房环境比不了正规医院的VIP病房,白白的墙白白的地,只能算干净。许其悦去附近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回来时天还没暗,房间里开着灯,靠窗的人将床与床之间的蓝色布帘拉开,隔绝出一块空间,也将窗户挡住了。
晚上,许其悦躺在单人床上闭着眼睛,隔壁床不知在看什么,时不时漏出笑声。他一整晚没睡,第二天脑子僵硬得像块冰,乳白色的麻药扎进血管里,他想自己多长时间能够陷入昏迷。
*
他对绘画的兴趣不大,走艺考的路纯粹是为了上卞宁所在的大学。
后来,许其悦曾反思过,他对未来构想全都以卞宁为中心,这就是为什么在卞宁失去消息后,他强烈地感到无助,无所适从,仿佛丢掉了大半条命。
“我快要抑郁了。”许其悦蹲在天台上,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捏着小石子在地面的薄灰里乱画,春风透着凉意,繁星满天,楼道里的暖光飞至天台,洒在许其悦背上,“我每天睁眼闭眼都是画画,这破地方还是封闭式的,出不去,我手疼,脖子也疼,特训特训,整天坐在那儿不动弹我胖了十斤……”
卞宁静静地听他抱怨,等他想说的话全吐了出来,卞宁说:“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忍一忍,很快就会过去。”
“我说真的,我怀疑我得了抑郁症。”
“你哪儿有抑郁症?”卞宁轻笑。
“我每天都不开心。”
许其悦没想到因为他说自己不开心,卞宁会特意从首都飞回来看他,两地相隔千里。
教室后部突然出现一阵嗡嗡的骚动,絮语,还有凳子擦地的声响。
他回头,见卞宁立在教室后门那里,没有进来。卞宁像误入凡尘的仙子,气质清冷干净,他淡漠的双眼捕捉到站起来的许其悦,流出柔软的笑意。
老师不在,许其悦顾不得其他,跑出后门扑进卞宁怀里。
教室里的议论声轰然炸开。
“你怎么来啦!”许其悦满眼惊喜,双手夹住卞宁漂亮的脸蛋儿。
卞宁将他拉去楼梯间,逃离了众多好奇的目光,“我想你了,顺便带你出去玩一天。”
“我出不去,老师不给假。”许其悦有点为难,他垂下眼睛又抬起来,攥着卞宁的手腕就往楼下跑,“逃了逃了,逃课算什么!”
“我向你老师请了假。”卞宁不说谎。
许其悦猛地停在楼梯上,回头,眯着眼笑问:“真的?这么容易?你不会用了什么美男计吧?”
他至今不知道卞宁如何给他请了一天假,那天卞宁开着一辆借来的车带他在环城公路兜风,车窗打开,风和阳光灌进来。他想起一部电影里的情景,开车兜风时将丝巾探到车窗外,风中的丝巾像翩飞的蝶翼。他没有丝巾,但有装零食的红色塑料袋,他拿起塑料袋,将手探出车窗,卞宁让他不要车窗抛物。
卞宁没问他那一天过得开不开心。
许其悦也慢慢地忘了那一天的细节,他只记得风吹起卞宁耳边的头发,露出他的耳朵。许其悦倾身想亲一亲他的耳朵,好像亲上了,好像没有。
*
灯光像针一样扎进他眼中,后脑及颈部如同遭受过重击,小腹沉甸甸的,一阵一阵抽痛。意识在疼痛的刺激下愈加清醒,他感知自己身处病房中,四周寂静无声,不对劲,中间床位的青年喜欢搞出噪音。
脖子疼,他费力地斜着眼睛瞥向隔壁床。那个活跃的年轻人坐在床上,老实得像只鹌鹑。年轻人注意到他的视线,看向他,紧接着目光跳离许其悦,谨慎而好奇地看向另一个目标。
许其悦耳边嗡地一响,瞳孔收紧。
阴影落在许其悦脸上,让他生出窒息感,吴宁站在他的病床旁,眼神平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说:“你终究还是怨我的。”


62  厌弃

门外传来骚乱,似乎有人在争吵,人声模模糊糊的,听不清吵的什么。

最初的震惊退去,许其悦镇定下来。头和脖子太疼了,他怀疑医生将他的头从脖子上拆下来又安了回去。厚厚的纱布缠绕他的脖颈,后颈有一块区域的皮肉是用线重新缝合在一起的,许其悦能感觉到。他稍微一动,伤口就疼,疼得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

反正吴宁早晚会知道的,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区别呢?

许其悦刻意不看吴宁,好像不看就不存在,不看就不会在意他。

病房门被人一把推开,隔壁床的妈妈撞破病房内凝固的气氛。

“你换衣服,我们得走!警察来了,这里要被封!哎呀,这叫什么事啊……”她抱怨不停,风风火火地收拾东西,把衣服扔给儿子。

警察。

许其悦闭上眼,他知道吴宁不会善罢甘休,这家做灰色生意的诊所必然要被查封。

忙碌的中年女人视线扫过站在许其悦病床边的吴宁,她动作变慢,多打量了几眼,问许其悦:“小许,这你谁啊?”

许其悦忍痛张开嘴,刚要说话,吴宁替他回答,声音冷冷的。

“丈夫。”他说。

女人忽然深受感动,看着许其悦眼神怜爱地说:“你命好哇,老公一表人才,可别想不开。”

如果Alpha要离婚,签了同意书,他的Omega可以去正规医院清除标记;Omega要离婚,没有Alpha的同意书,情况则不然。

Alpha已经追到诊所来了,看样子,一定是许其悦要离婚。

“妈,我衣服穿好了。”隔壁床的年轻人说。

“戴上围巾。”女人递给儿子围巾,将行李箱的拉链拉好,对夫夫二人说,“我们先走了,你们也快点收拾东西吧,不然一会儿警察找来了,惹上麻烦。”

靠近窗户的床位不知何时空了,隔壁床的人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喧哗隔绝在门外,许其悦咽了下喉咙,虚弱地问:“你怎么找来了?”

“联系不上你,问你同事,她说你昨天下午已经离开。”吴宁停顿稍许,讽刺地说,“她说你回家了。”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信用卡最后一条消费记录,地点是这附近的一家超市。”

“我真傻,忘记用现金支付。”许其悦还能笑得出来,不过是在自嘲。

傍晚的昏暗罩在吴宁脸上,他站姿挺拔,两只手交叠压在文明杖顶端,像一幅绅士的画像。他应当正在注视着许其悦,因为头颅微微低垂着,没有眨眼。

吴宁停止了无意义的闲聊,他周身的气场愈加沉重,噪音仿佛全部消失,许其悦耳朵里仅有他说出的沉慢的话语。

“没有人会用自己喜欢的东西交换不喜欢的东西,既然已经交换了,他失去心爱之物的郁闷、痛苦、愤怒无法排解,总要找个发泄的办法。怨天,不行,天太虚无缥缈了。他怨那件他不喜欢的东西,因为是它换走了他的心爱之物,他恨不得它从未存在过。”

“你说我对你若即若离,其实是你对我若即若离。其悦,我知道失去他使你痛苦,你心里在怨我吧,不是怨我骗你,你怨的是我不是卞宁。”

许其悦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绞尽脑汁寻找反驳的话,却徒劳无功。他盯着吴宁阖动的嘴唇,薄唇贝齿中出来的古怪逻辑将他绑缚,他的心脏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艰难跳动,撕裂般抽痛。

“但我不是一件物品……”

吴宁说:“我不是非你不可……”

吴宁抬起脸,不再说话,依旧守在许其悦身边,但许其悦感觉他飞走了,飞得很远很远。

做完标记清除手术,他闻不到吴宁身上松木与鸢尾花的气味,所有信息素的气味他都闻不到了。他自身只分泌少量的Omega信息素,这对一个Omega来说,会致命。专家会诊的结论是许其悦腺体受损,而且标记清除得不彻底。

腺体这种器官最是脆弱,损伤后,现有医疗技术无法通过手术对其进行修复,只能用药物治疗,寄望于人体自身的修复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