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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页



吴宁随意说:“还好。”

徐警官对他随意的态度感到不满,内心深处却又认定他本该如此处变不惊,他想象不出对面人惊慌失措、痛苦无助的模样。

他翻开桌子上的塑料文件夹,抽出一叠打印的文件,从第一行开始念。

“去年九月,你从子公司的账户里抽走5亿,这笔巨款没了踪迹;去年十月,海跃的账对不上,有八千万资金不翼而飞,而你在欧洲新购入一处房产,豪宅花了你多少钱?年底……今年二月……五月……十月……”

非法转移公司财产,数额巨大,如果这些罪名都属实,足以让他在监狱里待到白发苍苍。可吴宁竟毫无罪行被揭露的羞愧之情,只是平静地听着,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是嘲讽。

“你笑什么?”徐警官不悦。

吴宁真笑了,宝石般剔透的眼眸生动起来,反问:“我有笑吗?”

“请你态度端正一点,这是在审讯室!”

“抱歉,刚才失礼了。”他恢复到似笑非笑的样子,像在看一场无聊的话剧。

徐警官胸中的恼怒对着吴宁发不出来,转头发现身旁的小警察正盯着吴宁发呆,一巴掌呼到人后脑门上,训道:“好好记录!少记一句重要的话,有你好受的!”

小警察急忙将双手搭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挺胸抬头,目不斜视。

徐警官清清嗓子,问吴宁:“这些全是你做的吗?”

“如果证据显示是我做的,那就是我做的。”

“是不是你做的你自己心里不清楚?非得抓住证据你才肯承认?”

吴宁说:“重要的不是我认不认证据,是你们信不信证据。”

他说完这句就不说了,继续无聊地保持沉默。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承认与否不重要。”

那些人压根抓不住吴宁在背后动手脚的证据,仅能从吴宁与三湖资本高管的私人关系中推断出他是内鬼。他们当然要找个理由将吴宁困在国内,如果吴宁跑了,海跃真要被国外资本蚕食鲸吞得一干二净。非法转移公司财产真是个好理由,一则将海跃财务对不上的地方推到吴宁身上,二则使他插翅难飞,任人摆布。

“你这人真有意思,事关你在监狱里待几年,你不为自己辩解几句?”

“浪费时间。”

“行,行……”徐警官从没见过死到临头还这么拽的人,“你转移走的这些钱能退回来多少?争取减刑。”

“不必了,谢谢。”

这话到了徐警官耳朵里就变成——不必了,埋了吧。

徐警官恨铁不成钢道:“嘿我说你年纪轻轻的,大好年华,为了一点钱想不开。你有没有想过你人在监狱里,钱算个屁啊!你留那么多钱,供你老婆在外面养小白脸啊?!”

“他不需要用我的钱来养。”

“你家这不缺钱啊。”

吴宁被他的热忱打动,真诚地笑道:“谁家嫌钱多?”

好言劝不活该死鬼,徐警官理了理文件,递给吴宁一张纸一支笔,“行,那你签字吧。”

吴宁只接过纸,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将其放回桌子上,淡淡道:“等我律师。”

徐警官起身将纸拿回来,塞回文件夹,说:“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认罪态度良好的,没想到也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行吧,那你再考虑考虑,记住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小伙子看起来很不错的,咱们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希望你已经考虑清楚了……对了,有人来看你,我们这边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来人正是被许其悦单独丢在张东篱家的陈怀奕,他匆匆自首都赶回来,连行李箱还带在身边。他一见到吴宁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神色惶然。

吴宁皱眉,“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

他罕见地打断了他说话,“许其悦不见了!我怎么都联系不上他!”

徐警官如果见到此时的吴宁,一定会惊诧于他从天上落到了人间。方才那个在审讯室神色淡然不动如山的吴宁仅剩下同一副躯壳,而他内里的镇定自若被击得粉碎,面上表情逐渐变得阴沉。

“你不需要过分担心。”陈怀奕处在深深的自责当中,他安慰吴宁的同时也在安慰自己,“许其悦是主动消失的,跟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徐频洲,是一个记者,那个记者说他自己认识你。”

“我确实见过他。”吴宁牙齿咬得很紧,明显正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我该联系谁跟我一起找许其悦?谁值得信任?”

“不用找他。”

陈怀奕一脸不赞同,反驳道:“这种时候你就别和他置气了,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后悔的不是你?”

“不用找他,随他去吧。”

“你确定你正在做出不违背自己意愿的决定?你不会后悔?”

吴宁抬眸,隔着玻璃静静地看着陈怀奕,忽然露出笑容,这笑容里没有半分愉悦。他说:“我后悔的事多了去了,不缺这一件。”

“我以为你很爱他的。”

“你看错人了。”

陈怀奕拉过行李箱,转身便走,走到门前又折返回来,愤怒地对吴宁说:“李若愚刚在医院抢救成功,他鬼门关前走一遭,也是拜你所赐。”

吴宁听罢,思索片刻,不无感慨地说:“他比许其悦聪明,聪明太多了。”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哈,这一章是昨天的,这两天一直在搬家,没空码字。


73  旧梦

那场事故以后,他再不敢梦到卞宁。有时他会梦到他,单独出现,或跟很多人一起出现,但频率在不受控制地递减。卞宁是最多出现在他梦里的人,他无法形容自己对于他的感情,如果心灵感应真实存在,在他生命中很长一段时期,这种感应不会出现在他与任何人之间,只会是卞宁,只会是他。

时间从来不能带走什么,只是会使人遗忘。他以为自己忘了,可是在突然而至的梦中,记忆清晰得如同现实。

风一直在他记忆深处回旋,车灯里一晃而过的树木依然保留着郁郁葱葱的影像,他好像一转头就能再次见到他,好像能通过空气感受到近在咫尺的体温,好像能够听到他轻缓的呼吸声。卞宁侧靠着车窗,白色耳机线自他身侧垂落,他半阖眼帘,目光投向车窗外浓郁的夜色,略微疲倦,又从疲倦中透露出疏离。

他曾无数次地将自己带入到卞宁的视角。当刺目的灯光从侧面袭来,几分之一秒的时间内,空气仿佛凝固住,凝固着沸腾,肢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他下意识地把自己弟弟压在身下,仅仓促地说了一声“低头”。

话语因为是命令式的,所以听着有几分凶怒。

太快了,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危险来临的那一刻,人根本来不及考虑后果,也来不及害怕死亡。也许当亲人与死亡变作两个选项,深思熟虑后的卞宁不会选择后者,但是在当时,他保护了他,承担了一切可能的后果。

吴宁那时尚且年轻,未曾近距离接触过死亡。他见过窗台上的花枯萎,见过厨房里的鱼,见过清洁工干呕一声将野猫半腐烂的身体倒进垃圾桶,那已是他对死亡的所有印象。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出生,在成长,在老去,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亡。他以为他们会平和地接受这一过程,被岁月侵蚀,然后归于尘土。

他可以见证他的婚礼,庆祝他第一个孩子出生,嘲笑他生了皱纹年华不再。他们可能天各一方,逢年过节才见上一面,但见面时,仍然是年少时形影不离的感觉。他们会一起送别年迈的母亲,再后来,彼此也都垂垂老矣,不管谁先去世,约定好了,坟墓要挨在一起。

所以当年轻的他在忍受身体剧痛与空间逼仄的同时,感受到卞宁的体温在逐渐流逝,而他在黑暗中呼唤着母亲,呼唤着驾驶座上的司机,无人回应他。世界突然之间安静,鲜血以液体的柔软缓慢滴在他脸上,他感觉每个毛孔都在撕裂。他无法接受现实,无法承认至亲在一瞬间离自己而去。仅仅是一瞬间而已,这一瞬间与他生命中的其他瞬间并无区别,可他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所有。他一方面相信自己身处梦境,逼迫自己快些醒来;另一方面却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他清醒地知道,他的噩梦永不会结束。

多希望一切都是虚假的,仅是南柯一梦。他可以清空自己在国外摸爬滚打的十数年,金钱、地位、名誉通通不要,换噩梦苏醒……说来可笑,如今唯舍不下他哥的男朋友,不过……如果他哥没死,许其悦的人生的也算圆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