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说气息就越重，赵珏极深极重地喘了一口气，才继续道，“对我，你可有过一丝敬畏敬重？！”
始终面无表情低头不言的赵长宁，终于在听到这里，抬起了头。
蓦地，一双冷漠的眼睛，撞进了李昊的视线。
那是不同于对词时的淡漠，眼下风策目光如炬，浑身的气势都因着那双眼睛而凌厉起来。
一瞬间，李昊想起了片刻之前。
就在片刻之前，他被这对看似如春若水实则寒冷如冰的眼睛所牢牢注视……宛如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易扼住了喉咙。
……
你太过入戏。
……
不知为何，风策清冷的嗓音在李昊脑海中响起。
“敬畏？”赵长宁顿了顿，“敬重？陛下所作何事需臣敬畏，又所作何事需臣敬重？”这时，一种久经上位者的贵气自他眉目间隐现，赵长宁站了起来，声音冷然，“先皇驾崩，三年丧期连三天都未曾过去，陛下便迫不及待清理心头大患，杀我满门屠我血亲，此该敬畏？”
他一句一步，一步一逼，“是，的确敬畏。臣奉旨率军清剿叛军，十万将士随我浴血奋战，眼看胜利在握，陛下一封诏书强行将臣召回……”他又近一步，最后竟是走到了赵珏跟前堪堪止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眼中不见丝毫伤痛，只有无尽的讽意难掩。
李昊被这双眼睛中带出的强烈感情震到了，强烈到他甚至来不及去回应。
只见赵长宁缓缓呵出一口气来，混着微笑，极尽嘲讽之能事，“臣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便惹您滔天大怒，断定臣叛敌通过藐视皇威，十二封联名上书？呵，当真好大一顶帽子扣来……敬重？此该敬重？”
赵长宁最后再逼近一步，这最后一步，终于令两人明面对照，四目相视。
这一幕对于李昊而言是如此熟悉。
……
你在恨我。
我想知道理由。
……
风策的声音如在耳边，李昊思绪烦乱，戏里戏外混乱不堪，然而赵长宁却不肯放过他，依旧在戏里对他字字拷问句句相逼。
“敬重？”赵长宁挑眉，再问，“此该敬重？”
李昊咽了咽口水，无力回答。
似乎终于是满意了，赵长宁微微一笑，退后一步结案陈词，冷哼一声道，“是，的确是该敬重。”
不知为何，当听见风策说出这句话，李昊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好像记忆中的那双眼睛终于放过了他一般，再不复之前的紧张压迫，如劫后余生，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而正是这一刻的放松，却令导演方进燃沉下了脸。
方进燃摇了摇头，副导会意，淡淡地喊了声，“NG！”
随着这句话，六组镜头同时关闭了拍摄，也宣告了整场戏的失败。
李昊有些回不过神来，怔了有三秒钟才突然想起，他竟然忘词了。
可是……
他想起刚刚对词时，风策最后那若无其事的一句：好了……这一场戏便到此为止了。
顿时，李昊恍然大悟。
对于风策的剧本，对于赵长宁的台词而言，这场戏的确在这一刻到此为止……可是对于李昊的剧本，赵珏的台词却并没有结束。
当赵长宁说完后，赵珏必须再说一句“赵长宁，别逼朕杀你”才算大功告成，但他却在戏里被风策带着走，甚至只记得风策所言，而忘了自己所说。
一股恐慌自心头升起，进而蔓延至四肢百骸，李昊只觉整个人都凉了。
方进燃并没说什么，虽然每一场戏的首拍都很重要，但也没重要到连出个错都不能，有些演员习惯从首拍里找找感觉，通过正式对词熟悉一下角色的情绪，出一次错很正常。
他挥手把李昊叫到跟前，对刚才的表演稍微评了几句，“开始都很好，走位可以，只是快到最后的时候，你是不是有些走神？”
不愧是导演圈的大腕，眼光的确独到，一眼就看出了李昊的症结所在。
“不要被风策的情绪带动，你是你，他是他，赵长宁的情绪和你没有关系，他能影响你，但不能控制你，明白吗？你只要管好赵珏的心理以及当他听到赵长宁这段话后的反应，台词已经写得很清楚，别再忘词了。”
李昊点头。
“你再缓缓情绪，五分钟后重拍。”说完，方进燃不再看他，叫了个人去找编剧。
李昊摸了把脸，深吸一口气。
他告诉自己：别再忘词了李昊，不要输给风策，你不能输给风策。
五分钟后，所有的准备工作具已到位，副导一声令下，戏幕重开。
在场的剧组人员对这次的重拍都满怀信心，毕竟李昊之前都没有出什么差错，只是在最后一刻忘了一句词，这场戏应该很快就能过。
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次重拍不仅没有过，从下午一点半开始直到下午四点夕阳逐渐西落，李昊都没有过。
第四十四章 长宁传心服口服1
李昊觉得自己正处在一种不正常的状态。
本来他也信心满满，觉得只是忘了最后一句台词，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收拾收拾了情绪就继续演了。
可演着演着就出了问题。
一开始还好，李昊姑且能把情绪维持在一个相对控制的地步，控制着自己不要再度背风策的表演带离，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风策一起身，一走到他面前，李昊就有失控的感觉。
脑子里又一次回想起之前两人对戏时，风策说过的那句话。
你在恨我，我想知道理由。
心有旁骛是表演大忌，李昊稍一走神，情绪就中断，整场演再次宣告失败。
而连着两次的失败，无疑带给李昊极大的心理负担，于是慢慢演变成，重要风策一站起来，他就忘词，甚至到了最后，风策还没起身，只一抬头，目光朝他逼视过来，李昊便束手无策难以回应。
“NG！”
随着又一声NG响起，整个摄影组的人都看着李昊，出奇地安静。
李昊双眼茫然，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了。
他对风策那双眼睛已经产生了恐惧，睁眼闭眼都是那两道冷厉的光，无论怎么样摆脱不了，他越是告诉自己要忘记反而记得越是清晰。
李昊沉重的喘了口气。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之后的戏份，也没脸再去看方进燃的表情了。
不过奇怪的是，向来以吼骂出名的导演，这一次居然愣是忍着火没有发作。
的确，方进燃在拍片现场很喜欢骂人，但是他骂人也分场合看情况，凡是涉及到基本专业的问题，他都很容易暴怒，无论是工作人员还是拍戏的演员都一视同仁。
方进燃的想法很简单，你特么连你手上的活最基本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还到这里来干什么？
所以他这次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张嘴就骂，他盯着监视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方进燃觉得，对风策，李昊下意识地在害怕，甚至已经出现了逃避。
之前几次NG还不太确定，风策站起来走到李昊面前，李昊忘词，也许出于害怕，也许出于被风策的演技所影响。
可之后几次NG却不对头，风策人还没站起来呢，李昊已经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这一步不明显，远远看着只是整个人朝后晃了晃，可监视器将这一退步照得清清楚楚。
李昊就是在害怕，虽然方进燃不知道他在害怕些什么。
于是他又调出来另一组镜头。
这组的镜头特写是风策，一个长镜头从风策走进大殿，到跪在地上，到抬头冷眼相对……最后起身讽刺质问，没有半点差错。
而且这组镜头拍得特别好，风策只通过眼神，表情，言语就把赵长宁的全部给统统演活了，连额外的动作都不需要。
所以方进燃更奇怪了，既然问题不在风策身上，那李昊频频NG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进燃还是把李昊叫了过来。
整个剧组的人都下意识地举起双手，准备抢在方导爆发前拯救耳朵。
可惜方导并没暴怒，一反常态地动用了罕见的耐心，勉强平和地在跟李昊说话。
因为方进燃心理明白，事情已经这样了，李昊已经明显不在状态，而且还莫名其妙地在怕，自己再训再吼又能怎么样，无非就是把这个演员的最后一点自尊心给打没了，那这戏还怎么拍？他上哪儿再临时找个符合李珏的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