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兄妹又如何？
各行其是又如何？
苏何死死咬着牙关，拼命的想将这些话说出来，然而刚张嘴，一口鲜血便直接喷了出来。
洒在红衣上，犹如点点落梅。
他还想说，得知她身世之后，最痛苦的人明明是她。
明明，他已经不敢再渴望什么，只要护着她安好，就好……
无数的念头接连涌出。
无一不是执念，无一不与顾林有关。
但苏何却哪一句都说不出口，僵持半晌，不过最终也只得眼前一黑，倒地不起。
“长老。”
身后，两名黑衣护卫一人提着流云，一人提着流星，飞奔过来恰好站定。
陆离正为苏何的固执而惋惜，转头瞧见这两人，顿时更加气恼！
他训练这么多人手安排在苏何身边，是为了帮助苏何报仇的，而非帮着那个顾林办事！
“全部押回去。”他声音怒气沉沉。
“那，族长呢？”黑衣护卫有些迟疑，他们都知道苏何此番出使梁国是为了什么。
“送回使臣团，他若再不听话，就让他给这两个人收尸！”
陆离一拂衣袖，说完当即提气纵身，消失在密林当中。
是了，苏何的功法是陆离教的，苏何的医术也是陆离教的，就连现在的圣医族之所以还能维持发展，也都是陆离的功劳。
虽不能说苏何在圣医族中没有实权，但，由于陆离这些年来牢牢把控着族人的思想，所以现在圣医族人都坚定务必要让晋国也生灵涂炭，要让晋帝也体会体会所拥有的一切都被摧毁的感受。
所以如今苏何认同了顾林的对策，只夺取晋帝手中的政权并不能满足圣医族族人。
在他们看来，苏何只不过是被一个女人迷惑了双眼，便忘记了族中大仇，忘记了他们的初衷，如此情形下，自然是听任长老的忠言。
两日后，顾林与白弈、老胡等人抵达李家屯。
此处正是老胡与手下弟兄分散的地方。
由于老胡他们扬言要保护顾林，救顾林脱险，着实吸引了许多百姓的支持，沿途又未曾如其他流寇一般烧杀劫掠，对普通百姓十分爱护，遇见不平还会拔刀相助，便更让人信任他们。
当他们抵达李家屯的时候，这里的八十余户村民都纷纷主动为他们找寻住处，为他们准备食物，罕见的与流寇相处和谐。
而此处又恰好处在山野之中，算得上一僻静所在，不容易引人注意，离嘉城、梁都也并不远，所以老胡他们就将这儿当成了暂时的据点，如今除了李家屯里面的民宅里有人借住外，附近的山野也都屯了兵力。
“我们本来已经有将近一万人，要不是因为这些鹰犬用这里的百姓，还有张大爷他们威胁我们，我们根本不可能被他们掌控！”
远远的，老胡立在山头上，望着下面扎在民居间的座座营房，想起了顾林差点被自己害死，便又气得不行，说完，狠狠凑了马背上还未解穴，依旧昏迷的黑衣人首领一拳。
顾林看着他的动作，一阵默然，片刻后才止住笑意安抚说：“没事，我们先看看这附近到底有没有黑衣人在掌控着。”
说完便对着楚歆递了个眼神，后者立刻下马，带了几名青陵卫潜入李家屯。
实则，顾林这一路走来都一直在留意黑衣人的踪迹，现在几乎已经确定，这附近根本没有黑衣人，老胡手下的弟兄之所以不敢妄动，恐怕也是怕被黑衣人发现，害了老胡，也害了张大爷。
毕竟若只是以武力制服的话，一万人左右的流寇，还有八十余户村民，得要多大的人力才能控制得了？
所以顾林到了这儿，反而不担心这些士兵和百姓的安全了，心里已经盘算着怎么去救张大爷他们。
楚歆等人的轻功极好，又深谙探查之法，半个时辰不到就折返回来。
此时，顾林正与老胡一起蹲在地上，白弈立在一边树下，静默无言。
顾林一手拿着一根树枝，凭记忆在地上画着地图，老胡在边上瞧着啧啧称奇，想不到顾大人的记忆力也这么好，却还不知她画地图的用意。
楚歆走到顾林身后，瞧见她手中动作便不敢贸然开口，只怕影响了她画图。
然而顾林却早已经听见了他们回来的动静。
楚歆刚刚在她身后站定，她便将手中力道一收，把玩着那树枝转头望着楚歆问：“如何？”
楚歆摇摇头，“周围没有异常，村民和士兵们都井然有序，我们没有贸然现身，但隐约从他们谈话间听见他们都在等着大人和胡首领回来，并且，还对张老汉等人颇为担忧。”
“果然如此。”
顾林早已料定，此刻自然毫不意外，闻言垂下眼皮转头看了看自己差不多画完的地图，正要说什么，却听一旁老胡立刻站起身来，兴冲冲道：“那既然没有别人，我们就快点下去跟他们会合吧？”
为了避免梁帝的手下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李家屯，他们现在藏身的地方离李家屯还有段距离，在半山腰处稍微平坦些的地方。
“不妥。”
顾林摇摇头，见老胡愣住，看着自己，便笑着解释说：“梁帝既然使出这种阴招来杀我，就必定没打算再让我活下去，一次不成，现在应该已经派出了第二波人沿途追杀，正在搜寻我们的去向，我们在此地逗留越久，给李家屯造成危害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我看既然此处安全，不如就先去救张大爷他们，免得被对方抢了先机再被钳制。”
“那这些弟兄们怎么办？就留在这里？”
老胡听了觉得顾林说的有道理，但是，一想到梁帝可能再派人追杀，他就又担心起来，“万一梁帝派兵围剿怎么办？”
“他能找到的围剿理由，一是平乱，二是将你们变成抓走我的坏人来讨伐。”顾林分析道。
“因为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想杀我，所以，手下的死士只会追着我走，即便是平乱，也只能派兵过来，但行军速度与死士轻骑根本不可比，即便大军到了李家屯，也已经在数日之后。”
“所以现在我们要做两件事情，一件是昭告天下我是在回梁都的中途遇险，被你们救走，已经跟你们一起前往晋国，一件，是让这一万弟兄分成小队人马撤退，尽全力保存兵力，避免与沿途官兵冲突，然后在边境与我们汇合。”
老胡听了恍然大悟，“这样一来梁帝就没办法说是我们要害你，起码百姓还会照顾我们？”
“对。”顾林点头。
“那为什么不直接说是梁帝要杀你？”老胡又不解。
顾林笑了笑，“现在还不是时候，梁帝此前一直优待我，即便我作为晋国使臣去梁都，他也十分忌惮，虽有杀心，但却不敢真的那么做，所以，在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杀我之前，即便说出了这个真相恐怕也很少有人会信，若百姓们觉得言过其实，恐怕就适得其反了。”
她这两日才知道，老胡虽然当了十几年流寇，但最初也是后周一将领，虽然官职不高，却也懂得些兵法，此番起义，也确实如她和杨昭所料，得到了米源司马家的支持。
只是司马家果然也害怕冒头太过，被梁帝端了，所以才假装被老胡等人吞并，实则却在暗中给老胡他们提供兵器军需。
但也确实如老胡之前所言，如果不是因为顾林失踪，他们还要等几年才会动手，而今，司马家的筹备还不够充分。
所以对于谋略方面，老胡虽然相对迟钝一些，但顾林一说他就都能明白。
这会儿也是连连点头，“那我这就去跟他们说，顾大人，你们要不要先往边境走？我来追你们？”
“不用，你快去快回，半个时辰差不多了。”顾林提醒。
她也正好趁这半个时辰处理一点私事。
老胡不敢耽搁当即就走，随后，顾林便问楚歆：“流星还没动静吗？”
楚歆摇摇头，“属下已经沿途留了暗号，他看到应该就会赶过来了。”
说来也是奇怪，这流星自从在上阳郡时就一直跟着顾林，风雨不歇的，可是就在黑衣人扮做流寇，前往嘉城的当夜，流星和他手下就忽然消失踪迹，这些天来都没再现身。
顾林可还等着让流星给苏何传消息呢！
“难道是圣医族内部出了矛盾？”顾林琢磨着。
想起了之前楚歆说，肖劲发现了圣医族余部收留青冥的事情，一直从容不迫的神色终于逐渐凝重……
她料想圣医族的那位长老会因为她改变了苏何的计划而动手，如果苏何察觉那长老的动作，会否两边起了什么冲突？
而今，苏何难道已经被人控制？
虽然她不了解圣医族是怎么回事，但是，她确定，如果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苏何绝对不会让流星撤走，更甚至，即便有意外的情况下，他也一定会让流星暗中保护她！
可现在流星却连招呼都没打就带人离开，这说明，事情已经脱离了苏何的掌控……
对此，楚歆心中虽然也有猜测，但却不敢贸然回答。
“晋帝知道老胡他们起义的事情了么？”顾林心头有些乱，一时间算不清日子了。
楚歆点点头，“虽然相比梁国有所延迟，但，消息应该也已经传入晋国了。”
“那晋国可有什么动作？”顾林又问。
“还未得知。”楚歆答。
也是，即便传入晋国，晋国的动作也少说要十来天才能传到这边来……
那么就不能通过晋帝的动作来判断师父现在在哪儿了。
顾林眉头不禁皱得更深。
“你想派人去圣医族余部查探？”
此时，一直安安静静的白弈却开了口，直接点明了顾林的打算。
顾林点点头，“你能找到么？”
因为肖劲只是带话给楚歆，说发现在青陵附近山脉中找到了疑似圣医族的部落，但却并没有说明是在何处，而流云又曾说过，圣医族老族长在安排支系发展的时候特意挑选了深山隐蔽之处……
青陵州背后那座大山，堪称延绵不绝，从古至今未曾有人穿越过，其中又有诸多山谷险峰，如果没有肖劲带路，她不知要何时才能找到圣医族去。
也自然就无法尽快得知苏何的境况，甚至即便他遭遇危险也无法营救。
“若是集结青陵府剩余的青陵卫，再加上青陵军，或许可以一试。”白弈道。
他语气终究平和，看着顾林的目光也平静如水，犹如他那一身终年不变的白衣一般，再没有任何颜色可以捕捉，不夹带丝毫情绪。
他是已经想好了最后一段路要如何走，然而顾林并不知道这一切，却，也从未察觉过他的异常。
好似不争不抢的人，便注定会被人忽略一般。
若说在此次见到顾林之前，他心中偶尔还会有些期盼，会有些不甘为什么最后能陪着她的人不是自己，那么，再见面之后，他只看顾林一眼，便打消了所有的念头。
因为她的心早已被苏何占据，在他始料未及之时。
但他却仍无法放下对她的情感，所以，若她要找苏何，那他帮她找就是。
至少，那是她愿意做的，也是他为数不多的，能满足她的。
顾林听他这么说，自然也很想立刻点头让他去安排，可是，转念一想，眸色便又沉了下来，“若派人大规模搜山，恐怕会引起圣医族人的警惕。”
如果长老下了狠心要控制苏何的话……她担心会给苏何带来危险。
毕竟现在圣医族在暗，他们在明，说不定在某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就有圣医族的暗探。
白弈微微一顿，很快便看明白她眼中的担忧是为了什么，想了想又道：“那，就只派精锐出马，并分一批人暗中搜寻肖劲的下落。”
“这倒是可行。”顾林听了一琢磨，随即笑着点头，“又得麻烦你了。”
“还未来得及问你，上次肖劲可有与你说起过关于你母亲的事情？”白弈笑了笑，并不打算接受这个谢意。
太生疏，也非他所愿。
顾林微怔，这段时间她忙着水利工程的事情，而白弈又帮忙护送慕容炎回燕州，直到前两日才终于再见面，倒是一直没机会说一说关于青陵圣女的事情。
左右此刻也没有旁人，见白弈问了，她也就坦然道：“说了，还给了我这个手镯。”
说着，她将一直贴身存放的小木盒取出，递给白弈。
虽然此前肖劲让楚歆暂时保管此物，但楚歆并不是会擅自动她东西的人，青玉手镯又被放在木盒里，所以，想来楚歆和白弈都还并不知道这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此刻只见白弈眉头微微一跳，接过木盒打开来，转瞬便直接呆在当场。
“是圣女的信物么？”
顾林看着他的神色发问。
白弈此人从来都平稳如水，波澜不惊，鲜少有过急切或震惊的时候，但现在却因为见到这手镯而震颤了双眸。
这手镯的特别之处显而易见，顾林以为，自己果然没猜错。
问完就见白弈十分慎重的将木盒合上，双手捧着，递还给顾林，眉目间，竟然染上了些许怅然与沉痛。
“不错，这，是你母亲的。”
待顾林将木盒接下，重新收好，白弈才勉强平息下来，轻声回答。
声音带着些颤抖，似乎被这手镯触及了什么了不得的回忆。
“既然你已经知道你就是圣女之后，那么，日后青陵府，青陵军，还有这天下，就都要交给你……”
默了默，他双眸沉沉的看着顾林，想起初次相见时她的洒脱与英气，竟是有些不忍，“你……愿意吗？”
如今，他父亲白云刚被青冥重伤，还卧床不起，族长也垂垂老矣，而他命不久矣的事情，族长与父亲也都知晓，所以他也只能暂时代管青陵府一应事宜，并奉族长之命，尽快将圣女带回接掌青陵军与青陵神祠。
他问顾林，自然是有着要交接之意，虽然这场合有些随意，但他知道顾林其实并不是一个随性的人，她会知道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对未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你以前不告诉我，就是在等我成长吧？”顾林听后沉默片刻，却反而问他。
白弈点头，“当初，你虽然有着许多智慧，能力也不俗，但行事还是较为冲动，我一直担心你在面对天下大局时无法沉下心来缜密的考虑，毕竟，身为青陵圣女，执掌的不仅仅是青陵神权，更是这天下的公允，圣女，是为了天下和平而生的……可如今看着你对梁帝与晋帝的态度，看着你对天下人的态度，我相信，你已经可以。”
“不过……你可知道，你母亲为何没有成婚，只是悄悄生下你，甚至直到最后都没打算让你认下这个身份？”
白弈不敢在她点头说愿意之后，再问她这个。
当初圣女陨落，走得悄无声息，直到肖劲去送信才得知，至于圣女之后，肖劲更是未曾提及分毫，还是族长通过蛛丝马迹才得知圣女可能有后人，这十几年来，更是耗费了巨大的人力与精力才终于找到顾林。
“师父跟我说过了。”顾林也一听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格外提醒，“苏何也不是青陵州的人，这违背了圣女的通婚规则。”
“不错。”
白弈看她如此平静，心中又是不忍，又是担忧，“之所以立下这个规则，就是怕圣女或圣女后人被外族利用，你母亲，就是因为与外族通婚，最后才落得被人利用的下场，虽然我们至今不知你生父究竟是谁，可，若不是被人暗害，被人利用，她怎会悄悄生下你就辞世？而且，还不让你回青陵州？”
当初青禾为了保护梁逸，将梁逸藏得很好，即便族长他们怎么查，也都是一无所获。
最后，只隐约知道青禾在梁国受了伤，又逃去了晋国。
可即便是危在旦夕之时，青禾也不选择找族人帮忙，这说明什么？
她是被圣女这个身份伤透了，也无颜面对族老呀！
“我知道。”
顾林知道白弈没说出的那些话都是什么，也从肖劲的口述中，感受到了青禾的决绝与无望。
“但我不是青禾，未来，青陵府也不会再如现在这样，在我有生之年，也一定会给天下打开一个新的局面，所以，我没打算遵守那个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