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菀心头猛地跳起来,意外萧衡说的那番话。
这一年多来,他习惯了萧衡的冷言冷语,面对突如其来的挽留,她一时不知所措。
而摸到她身上的湿粘,萧衡心中更是一紧。
他知道素菀受伤,也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但拥抱她时满掌心的湿濡让他更为心慌,素菀伤的,一定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
“我们先下山,找个地方休息两天,先养好伤。”
他伸手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努力用眼睛去看清她的模样,可怎么看,都还是模糊一片。
素菀抬眸望着他,脑袋里一片空白,愣愣地点了下脑袋。
萧衡一手紧紧拥住她,扶着她慢慢下山。
昆仑山下有小镇,行知找到客栈,开了两间房,然后找来大夫。
素菀受的都是皮肉伤,看起来触目惊心,虽然深但好在都没有伤到要害。
萧衡陪在房中,他现在不想离开素菀半步,怕自己一转身,素菀又不见了。
“等到了陵昌,我就以暗卫的身份在你身边,这样也能避免旁人起疑。”素菀躺在床上,心里想着去陵昌的事,主动提出来。
毕竟之前安王萧赢见过了她,只要萧赢不怀疑,便不会有大碍。至于江笙笙……她还没那个胆子。
萧衡捏着她的手,低着头动了动嘴唇:“宣宁城的事……”
素菀抢过话茬,看着他的眼问:“我已经猜到大半了。剑炉底下有分层,是你暗中设计的吧,所以我才能从那儿逃出来,对不对?”
萧衡沉默片刻,想起那时,眉心又不由皱紧:“我不忍活人祭剑,也不信这种方法能感动神明降下庇佑,但我又不得不去做。”
他身不由己,这是他能想到,能保两全最好的办法了。
“你一次次的冷落我,推开我,还用江笙笙来气我,是不想让我对你有半分留恋,是想在剑祭之后让我远远的离开你。”素菀微微苦笑着,伸手握住脖子上那近存半块的玉石,“因为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在剑祭中‘死’了,才可以继续活下去。所以在泽宫,才会出现两把天罚剑,其中有一把是你早就准备好的假剑。”
黑眸轻抬,萧衡的视线望向床上模糊的人影,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尤其是他与素菀生活了那么多年。
若他只是一个平民百姓,便无后顾之忧与素菀白首偕老。
可是他身上肩负的,是大坤,是萧帝的期盼,所以才会将这场局,搅得这么乱。
他也尝试过狠心,可在知道素菀为换取玉莲心留在昆仑之时,他内心的防守全都击溃了。
如今真正的天罚剑已经修复,而素菀也好好活着,或许只要与萧帝说清楚,便不必再想以前那样胆战心惊了,毕竟萧帝的目的,只有天罚剑。
他这般安慰自己的设想,哪怕是一丝丝可能,他现在也想尝试。
尝试把素菀,正大光明的留在身边。
“回去之后,我会与父皇禀明一切。”
他低头将唇覆在她手背,呼吸温沉。
素菀身形微微颤抖了下,嗫嚅回道:“陛下给你选定了太子妃,那是你的妻。”
萧衡说:“我与你早就拜过堂了,你才是我的妻。待我把这些都禀明父皇之后,我也会将你的身份公知天下。我萧衡的妻,只有素菀,我萧衡的太子妃,也只有素菀。”
如若能是这样的结果,那就再好不过了。
然而素菀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萧衡的这些话而感到放松,她这一路听得太多了,她知道身为太子的萧衡需要的是一个将来能母仪天下的妻子。可惜……她现在还不是。
她必需先查清自己的身世。
在客栈休养了四日,素菀已成正常下地行走,几人便打算回通明山。
启程之前,行知禀报说,柳不辞传信来,通明山水患已经解决,萧赢也已经回陵昌了。
萧衡点点头,这跟他估算的时间差不多。
这时素菀提出,还是想回通明山看看。
那个地方,藏了很多秘密,当时跟黑风他们在一起未能多加研究,她想再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为了节省时间,她打算自己去,让萧衡先回陵昌。
但萧衡不肯,说什么也要跟着。
无法,只好让行知雇了辆马车,三人一同前往通明山。
回到通明山,那里的洪水已经退去,有村民搬了回去。
素菀在暗处观察了许久,黑风和江笙笙是从甬道进去的,但那里有很多道机关,她也并不熟悉,况且……还有许多村民守在那条山道,于是便选择当初他们逃出来的洞坑进去。
“你在外面等我,我很快就出来。”素菀一边探向洞中,一边对外面的人说。
“行知,跟着。”萧衡示意,他不想让昂素菀再一个人涉险了。
“不必了,行知还是留下来保护你吧,我没事的。”素菀连忙拒绝,如果让看不见的萧衡在外面等着,她终归不放心。
说完,不及外面的人回答,她就跳入洞中。
此处离权杖所在的石室最近,素菀赶到那儿,原本摆放权杖的地方竟然空空如也!
她又在底下找了一圈,并无找到黑风的身影,就连尸体也没有。
难道……黑风还没有死?
可黑风拿不动权杖,所以应该是有人把权杖和人都带走了。
素菀想起那日她去昆仑时,出现的那个神秘人,莫非是跟那有关。
如此看来,黑风并非单独一人,而是有组织,背后还有身份更高的人在操控这一切。
回陵昌,她先从那位国师查起!
出来后,素菀把里面看到的情况告诉了萧衡。除了之前看到石刻和权杖,她还发现每一间石室的门上方,都刻有一个像花一样的符号,不知这代表着什么。
萧衡也告诉她,在他还在通明山的时候曾时时注意这里的情况,并无发现异常。如果是有人来过,那应该就是他们前往昆仑的那段时间。这也说明……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们的行动。
回去的时候,再次路过村民的寨子,老村长正指挥着年轻人把一车车石头搬运到石台上。
行知解释说:“村民们认为山湖崩塌是邪祟所致,所以打算在那里建造一座神像,用来镇压邪祟。”
要造神像的那个地方,正好对着甬道。
素菀心知村民所说的邪祟是谁,造成这场灾难也的确有她的原因,村民憎她恨她,都是情有可原。
“快走吧,如果让人看见你跟我在一块儿,恐怕会给你带来麻烦。”素菀快步离开,向着丛林更深处走,这条路能避开周围所有的村庄。
回到陵昌,萧衡第一件事便是进宫拜见萧帝。
然而来到殿前,魏公公说萧帝此时正龙颜大怒,一问才知,是萧赢。
萧衡无语,他让萧赢收下了通明山全部功劳,此番必定会受萧帝封赏,没想到萧赢非但没有把握机会,反而不知做了什么混账事惹怒了萧赢。
魏公公进去通报后出来,请萧衡进去。
还未到殿中,萧帝嘶哑的斥责声便远远传来。
萧衡问身边引路的魏公公:“父皇的身体近来如何?”
“神明保佑,已经比之前恢复许多了,不过太医说陛下还需继续休养一段时间。”
魏公公微笑说着,一面看着萧衡,心中叹了口气。
萧衡不在的这些日子,萧帝撑着处理诸事。本以为等到萧衡回来就能轻松了,谁想到萧衡的眼睛出现了问题,恐怕也无法为萧帝分担多少。
进到殿中,萧赢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衣衫不整,只穿着中衣,连件外衫都没披。
当时萧赢回来后,几天不回府也没消息,安王妃着急,进宫禀明了萧帝。萧帝派人找寻,在一处偏远的小宅发现了萧赢,派人一查,萧赢竟在那养了一个女人。
那女子是萧赢从通明山回来时路上碰到的,见她独行又美艳,萧赢就打起了主意。
那女子无依无靠也就从了,后知萧赢身份非凡,便要求入府。
萧赢不久前才要了江笙笙,现在又要纳妾,担心萧帝生怒,便哄着女子先住在小宅,这几日也陪在小宅,两人半步未出,全靠青竹送来一日三餐。
然而没多久,这事儿就被萧帝亲自查到了,还被直接押到了这儿。
“你刚纳了侧妃不久,又生出花花肠子,还想要小妾,你把安王妃置于何地?身为皇子,你整日迷恋女色,无心为朝,你简直不知死活!你是不是以为寡人不敢教训你?”
软椅上,萧帝横眉怒目,指着萧赢鼻子大骂。
本来以为通明山一行之后,萧赢能有长进,没想到一回来就出了这档子事。
萧赢跪在地上满脸苦色,小声说:“父皇,我真的只是跟她玩玩而已,你不要责罚儿臣。儿臣马上就把她赶走,再也不让她回来!”
魏公公不停地在为萧帝拍抚后背顺气,萧帝捂着发疼的心口,瞪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哼,即便是普通官宦子弟在外面招惹了桃花,也得费好大周折方能摆脱,也防不住几年后还带个孩子回来加以要挟。那个女人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你认为自己还能处理干净吗?”
萧赢说:“我给她一笔钱,让她不要说出去。”
他看到萧衡来了,咬咬牙脸压得更低。
真是可恶,丢脸也就算了,居然还被萧衡看到。这样一来,以后他在萧衡面前就更抬不起头来了。再说了,如果不是萧衡丢下他,他也不会在路上碰到那个女人,即便是碰到了,也会碍于萧衡在场绝不偷偷把人藏起来。
想到这儿,萧赢恶狠狠瞪了眼萧衡,心里尤为不爽。
“这世上,只有死人的嘴才最严实。”
这时,萧帝又发了话,意思再明白不过。
他要那个女人的命。
只有这样,才能保住皇家的颜面,也给萧赢涨涨记性!
“父皇,你不要杀她,她……”
萧帝一个眼神,萧赢后面的话没敢在说下去,害怕地低下头去。
魏公公意会,立即到门口传令下去,将藏在小宅那女子悄悄处理掉。
萧帝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摆手让萧赢退下。
“是……”
萧赢声音发颤,白着脸退出了大殿。
“衡儿,你可不要跟他一样,否则终有一天,你会受女人摆布。”萧帝靠在椅子上,望向萧衡的目光中转为欣慰和慈祥,“不过我还是很放心你的,你不会让为父失望的。”
他对萧衡素来偏爱,也相信萧衡的为人,不会在外面给他捅娄子。
毕竟太子的身份在这儿,找女人关于未来的后宫,更关乎子嗣,这是大事!
他相信萧衡有自己的考量,绝不会跟安王一样做混账事。
萧赢站在殿中,抿着唇沉默不语,默默听着萧帝教诲。
他心中纷乱,原本今日来是想坦白素菀一事,可有萧赢的前车之鉴,他担心一旦说出口,素菀的处境也会很危险。
见萧衡不说话,萧帝关心起来:“通明山一事寡人都已经清楚了,这些时日父皇给你放个假,你便在府中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管了,好好养你的眼睛,寡人会让沈太医每日为你看诊,会好起来的。”
萧衡低身:“谢父皇体恤。”
这时,萧帝又问:“对了,你这般不便,为何不跟安王一起回来,是中途去办了什么事吗?”
在得知萧衡被卷入洪水之后不仅受了伤而且还双目失明,萧帝痛惜不已,日日盼着萧衡回来想亲自查看他的情况,哪知通明山队伍回朝之时,却不见萧衡身影。
“儿臣去了趟昆仑山,听闻那里有灵草能令身体快速恢复,所以儿臣晚回了几日。只可惜,灵草只能愈合伤口和恢复元气,但无法一起治愈眼睛。”
昆仑山阙杀一事不便明说,萧衡便找了个借口。
闻言,萧帝松了口气,注视着萧衡的脸色:“难怪,我听太医说起你在通明山伤的不轻,本来还很担心你,但现在看你气色还不错,想来是恢复不少了,原来是灵草的缘故。那你可有多带一些灵草来孝敬为父?”
萧衡闻言一顿,低头:“父皇,灵草难寻,当时儿臣也只找到一株,所以……”
他没想到萧帝会提这样的要求,毕竟这宫中绝顶的珍药很多。
萧帝见他紧张,不由慈笑:“哈哈哈,无妨。自泽宫受伤之后,寡人觉得自己的身子也大不如前,寡人只是想活得久一点罢了,这世上若真有长生不死的灵药就好了。”
长生不死……
听到这四个字,萧衡心头怔愣。
自古许多帝王都在寻求不死之药,但最后无一走向了悲剧。
萧帝竟也有了这个苗头。
见他发愣,萧帝开了口:“此次水患,要报告的安王都已经一一陈述完了,你不必再复述。我看你也累了,还有什么事要说的吗?”
“父皇……”萧衡欲言又止,咬牙沉了声,“儿臣知道父皇想让暮家小姐做太子妃,但儿臣不想拖累暮小姐。”
思来想去,还是先让萧帝取消让他娶暮云岫的念头。
关于素菀,今日被萧赢的事那么一闹不便明说,还是等到他日有机会再坦白。
萧帝一听,却不以为然:“这怎么算是拖累呢,她嫁给了你,那就是太子妃,是将来的一国之母,她应该高兴才对。你若担心这几年不能娶她会耽误了她,也纯属想多了,寡人早就问过暮尚书的意思了,暮家很乐意等待。你若还不放心,那父皇就先为你们赐婚!”
“不要!”萧衡大喊,“儿臣不想娶暮小姐!”
萧帝闻言,眉心一紧。
他站起来,魏公公立马会意扶住他。
“衡儿,你去宣宁三年,暮家就等了你三年。”萧帝一步步走下来,弯腰拉起萧衡,手拍了拍:“原本你回来后就该成亲的,但国师说你此时不宜婚配,这才拖延了婚事。现在你说,你不想娶暮小姐?那你想娶谁?莫非你跟安王一样,早就在外面选好了?”
萧衡看不见萧帝此时脸上的神色,虽听声音没有像对安王那样震怒,但仍然听到许些不悦以及说不出来的情绪,似乎是在试探。
“儿臣的意思是,即便要赐婚,儿臣也想过问暮小姐的意思。”萧衡沉声。
许久,大殿陷入沉默的寂静。
那道模糊的身影始终站在萧衡面前,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萧衡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重,此时此刻,他已不抱希望将素菀和自己的事说出,只希望萧帝不要有所察觉,这样素菀才能安然无恙。
“太子殿下君子谦逊,想过问暮小姐的意思也无不妥。”
还是魏公公先发了话,微笑着对萧帝说。
萧帝神色微动,拍了拍萧衡的肩,语重心长:“衡儿,你就是太年轻了,所以才会顾虑这些,选太子妃必须要德才兼备,普天之下,如今只有暮云岫称得上这四个字,其余的都不重要。等到你登上皇位之后就会发现,后宫不过是用来均衡朝廷的一根绳子罢了,哪有那么多痴心和喜欢,即便是有,也会跟着时光消磨殆尽,都是为了利罢了。”
说着,他转身慢慢回到软椅上,叹气,“罢了罢了,现在只要你不跟安王一样乱来就行,总之太子妃之位,必须是德才兼备之人,你若能找到比暮云岫更好的,寡人自然也会为你赐婚。但在此之前,你与暮云岫往来不多,不如就趁这段时间好好相处。回去吧,寡人累了。”
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萧帝还是希望暮云岫能成为萧衡的太子妃。
萧衡出来,行知立马上来扶着他下台阶。
萧赢等在外面,看到萧衡脸色不好,凑上来闻:“皇兄,你是不是也被父皇骂了?”
“滚!”
听到他的声音,萧衡眉心蹙起一团怒火,沉着脸大步离去。
萧赢愣了,本来他还想让萧赢帮忙说说情,让萧帝放过那个女人。现在完了,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