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升起了一轮月亮，从树木的枝桠里投下一片阴影。海风依旧吹着，树丛里回荡着虫鸣。
纪飞羽望着荣瑞卿笑了笑转开了头，说：“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很久以前……
她今年25岁，毕业也才三年，说是很久之前也不过是三四年前的事情。
“你……后来不再画画是因为这件事吗？”荣瑞卿问道。
“是，也不是。”
纪飞羽捧着椰子走在前面，若无其事地回想当初。
当年卫南拿到了奖，回到学校里跟她道歉，老师很生气要跟他断绝关系，但是卫南哭着求老师，那时他说——
“小羽毛有才华，她只要随随便便画一幅画就能功成名就了，我画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被人认可过，老师，我只要这一次机会，我以后回出人头地的，我真的只是要这一次机会，小羽毛以后也会有机会的……”
考虑到他的前途和师门的声誉，老师还是原谅了他。
纪飞羽也原谅了他。
但是她放弃了做职业画家，放弃了创作，心甘情愿去了少年宫的一个小画室教小朋友画画。
孩子的心灵是最纯净的，他们没有对名利的向往，画出的东西也最纯粹。
“我老爹很不甘心，他知道了时候很生气，还要去打断卫南的手，我拦住了他。”
纪不休一心想要把女儿培养成当代的画家，可是卫南这小子彻底让女儿对画画失去了失望。他恨，于是他想办法筹钱为纪飞羽办她的个人画展，想要更多的人看到纪飞羽的作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女儿的天赋。
“大概我真的没有画画的天赋吧。”纪飞羽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弯月亮，说道，“我老爹被人骗了，欠了高利贷一大笔钱。”
纪不休太心急了，一位生意上的伙伴说给他做担保，接一笔“小额贷款”，还帮忙找场地，联系媒体等等。
场地自然是假的，贷款却是真的，他们骗纪不休签下了一份合同，借下了一笔巨款。临近开展，纪不休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我老爹不在乎自己被骗了多少钱，要背多少债务，他只想他女儿的画展可以开幕，”纪飞羽望着公路尽头的转弯说，“可是，那些人从头到尾都是骗他的，根本没有场地，也没有请人策划，都是假的。”
故事听到这里荣瑞卿终于明白，作为当年美术学院最有天赋的少女，为什么最后却选择去做平平无奇的美术老师，又为什么暗地里做起了油画赝品。
纪飞羽手里的椰子已经喝完了，她把空椰子扔进了垃圾桶里，手上粘上的汁液黏糊糊的，荣瑞卿从口袋里摸出湿巾，仔仔细细给她擦干净，问道：“后来呢？为了还债，你们就开始……”
他小心谨慎地开口，观察着纪飞羽的表情，纪飞羽抬头看了看他，坦然地说：“对，为了快速帮老爹把债还了。老爹重操旧业，跟老蔡叔叔一起，加上我，我们三个制作了一个产业链。”
老蔡负责联系买家，提供资料，纪不休负责把需要的资料专备好，纪飞羽只要负责动笔画就好了，最后再由纪不休负责做旧，交给老蔡，最后三个人分成。
起初他们只复制当代比较有名的画家，成本低，卖价不高，最多能赚几万块，渐渐地，他们才把眼光放在了欧洲知名画家的遗世之作上，情况好的话，一幅画就能赚个十几万。
他们从来都走黑市地下交易，很少走拍卖行，这一次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黎明》那幅画流传到了市面上，进了拍卖行结果出了大乱子。
“还债的生活比较痛苦啦，吃不好睡不好，油画这种商品，今天有人要明天又没有人能要了，有时候等很久，才能等来一单生意……好在债都还清了，老爹也开了家店，有时候入不敷出一些，但是我们的生活比之前轻松多了，”纪飞羽晃着手臂，语气轻松，“都说现在你面前的困境过几年提起都不过是下酒的故事，我看有一段时间就够用了，也不用非要等十年。”
所以她把钱看的那么重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她曾经经历过那样一段时光，要为赚钱殚精竭虑，为了糊口费尽心机。
荣瑞卿牵住她的手，问道：“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纪飞羽仔细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有啊，他们经常说要是还不出钱，就把我卖到地下赌场去。我老爹还被吓哭过，哈哈哈哈哈，我安慰说你怕什么，我真的进了那种也算是有吃有喝，总比跟着你饿死要强吧，结果他哭得更厉害了……”
荣瑞卿看着她笑，只能勾起嘴角陪着她勉强地笑了笑。
有些故事，也许在此之前听说，他只会有一分同情，可是现在听来，他是有十分的心疼和无奈。
纪飞羽孤苦无依的岁月，他不曾出现过。
荣瑞卿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问：“你有没有害怕？”
害怕当然害怕，她那时候才二十出头，什么市面都没见过，人生最大的阅历就是被渣男骗了，有时候还不上钱，半夜有人敲错门，她都会吓得哭出来。
只是她从来不让纪不休知道，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朋友。
“有什么好怕的，想通了就什么都不怕了。”纪飞羽笑着说道。
不管她这句话里有积分真假，荣瑞卿没有揭穿她的小谎言，牵着她回了家。
别墅里苏娜准备了水果还有椰奶炖的燕窝，荣瑞卿一看到就叹了口气，用英文对苏娜说：“以后晚上不要给她准备水果了，在外面吃了很多。”
纪飞羽听不懂阿卡和苏娜的英文，但是听得荣瑞卿的英文，她碰过水果上楼，对苏娜说：“我要水果，每天！”
荣瑞卿无奈极了，跟在她身后说：“我怕你吃得太杂会拉肚子，好心没好报……”
“啊啊啊啊啊啊……”
他教训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走得飞快的纪飞羽失声尖叫，荣瑞卿急忙快走了两步，喊道：“怎么了？”
“啊啊啊啊啊有有有动物！！！”
岛上树木众多，生态环境不错，荣瑞卿曾经在院子里看到过猴子和蜥蜴，该不会又有什么东西进到屋子里来了吧？
“在哪里在哪里？”
他箭步上楼，纪飞羽抱着燕窝缩在角落里，眼神惊恐地望着一个方向，荣瑞卿找了半天，终于在花盆边上看到一只小拇指大小的壁虎。
“哇好恐怖啊，好恐怖啊！”纪飞羽瑟瑟发抖。
荣瑞卿忍着笑说：“你说的动物就是这个啊？”
“是啊我有说错吗？这不是动物吗？”纪飞羽哭腔说道。
荣瑞卿忍着笑，走过去把那只被纪飞羽的尖叫吓得可怜兮兮缩在角落里的壁虎拿起来，笑着说道：“小东西，吓坏了吧？”
纪飞羽吼道：“是我吓坏了好吧？”
荣瑞卿把壁虎放在手心里，说：“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你怎么会害怕的？”
“它太丑了……”纪飞羽眼看着荣瑞卿向自己走过来，大喊道，“你干嘛啊啊啊啊啊走开啊啊啊啊！！！”
荣瑞卿摸了摸壁虎的脊背说：“哎呀，你吓到它了，小声点儿嘛，吼什么啊……”
纪飞羽瑟瑟发抖，说：“你你你跟它过吧，我祝你们幸福……”
荣瑞卿瞥了她一眼，忍着自己的笑意，说；“行吧，我带它下楼了。”
看着他走下楼，纪飞羽才慢慢地从角落里移动到门口。
楼梯上的荣瑞卿忽然转身说：“你真的不要看看它吗？很可爱的。”
“啊啊啊啊啊啊你滚！”
随着她凄厉的叫喊，纪飞羽甩出手里勺子冲着荣瑞卿的脑门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