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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雁度秋色远


  费明秋眉心一跳,沿着粘连焦黑的血肉的机械臂向黑暗中寻觅,忽而望见那双金色的虎睛。
  他太久没见过除他以外的活物了,观察反应的医生和助手不能算是活人。
  他的心理在长年累月的训练和考验里变得不那么正常,但就年纪来说还是一个少年。
  “你、还、活着吗?”他费力地捕捉词语。
  与世隔绝数年,社交能力退化得厉害,除了从助手那里学来的脏话,他一时无话可讲。
  笼子里的东西抓着费明秋的手腕,呼吸相当微弱:“……”
  费明秋松了口气。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占领了他的灵魂。他觉得笼子里关的是他的情人。
  哈哈,真变成一个神经病了。
  他根本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满手鲜血,满脑子逃生,却对陌生的“同类”心生怜悯。
  瘦成竹竿的少年蹙着眉一言不发撕去所有荧光封条,把它们揉成一团用于照明。
  太黑了。
  他的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却依然只能看见对方又长又软的黑发和小半个下巴。
  这是一种怎样奇妙的感觉呢。
  费明秋蓦地想起老师在心理健康课上分析青少年之间朦胧的好感。他那时年纪尚小,跟着同学大笑;如今则是一个跌跌撞撞迈进十六岁的异类,猝不及防被点了名,不由应声起立。
  朦胧的好感。
  他竟然觉得笼子里的家伙漂亮又柔弱,不禁勾起嘴角笑,踢了一脚笼子,问:
  “喂,你、想、出来吗?”
  没有听见答复,他很有耐心,左手托着医生的紧急通行证像转笔一样转了两圈。
  这玩意说是通行证,实际上是一张附带身份信息的卡片型万能金属钥匙。既然能让他轻而易举地拿到手,那么医生必有后招,说不定这里就是医生申请用来处理他的“方案二”的地点。
  思至此,他立刻和他的“漂亮女朋友”站到同一条船上,单手翻折通行证划开感应锁。
  然后费明秋就被受难落魄的猎人拽了进去。
  天旋地转,他下意识用手肘抵挡破空而来的袭击。
  奄奄一息的混蛋见到什么吃什么,干净利落地屈膝压住他的双腿,对准他的腹部揍了一拳。
  草。
  费明秋每天靠营养剂维持基本生命,挨下这一拳,眼冒金星、胃疼得厉害,整个人蜷缩起来。
  那怪物毫无理智可言,抬起他的下巴冷漠地看了一眼,把人抱在怀里捉住手腕就咬。
  他会被生吞活剥!
  费明秋第一次真正体验到恐惧的滋味,精神恍惚,甚至忘记了使用能力控制对方的思维。
  当然,他这么狼狈,不排除医生在当日的营养剂里添加了抑制细胞活性的药物的可能。
  总之呢,六年后费明秋坐在木条凳上回忆这一幕,最先记起来的是……
  他当时好像比商远高一点?
  就那么一点点。
  因而饿极了的商远没有第一时间咬断他的脖子,而是咬他的手腕——
  费明秋的身体阵阵发冷,感到温度一点点沿着对方的犬齿和舌尖离他远去。
  他怀疑他将因为旺盛的好奇心和迟到的青少年荷尔蒙死在这里。
  这绝对是事故吧。初恋事故。
  费尽周折计划逃跑,兜兜转转还是跑进了实验室的笼子。
  要是让他重新选择一次,他一定不会多管闲事——
  仿佛心有灵犀,他的“女朋友”突然抬眸,嘴唇和下巴沾着血,银色的指骨扣住他的腰。
  费明秋咽了口口水。
  其实还是很漂亮的。
  至于柔弱……哼,这件事就这么翻篇吧。
  费明秋在那间漆黑湿冷的房子里待了两天。
  期间他和商远打了好几次架,三招即落下风。
  因食欲失去理智的商远哪里能算是人,行动全凭本能,是以他没办法控制商远。
  次次以被捉住手给对方喂血为结局,费明秋在短短两天内经历了惊恐、愤怒、绝望、无奈和自暴自弃五个阶段,后来已经可以平静地吃着压缩饼干并观察“女朋友”戴在脖子上的铭牌。
  [商-A]
  费明秋欸了一声,“这是你的狗牌吧。你姓商啊,也是亚裔?叫什么名字?”
  他知道这头吃人的怪物不会搭理他,有气无力地开玩笑:“我要是真死在你手里,你等着吧,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嘶、轻点咬行不行?给你饼干你又不吃,我就这么几千毫升血,竭泽而渔遭天谴,生态循环可持续,听过吗,嗯?不过你也养不住我,我他妈快死了。”
  “……我、没有……没有名字。”
  费明秋总算听见这王八蛋出声了。
  他伸手撩对方的头发却被对方避开,倏而心灰意冷,心想他这两天到底在做什么蠢事啊,一会儿坠入恋河、一会儿舍身饲虎圣光普照的,五味杂陈地叹了口气,嗤笑道:
  “没名字?那我给你起一个,怎么样?‘雁度秋色远,日静无云时。’这句诗你知道是谁写的么?我妈呢,是个痴迷史前文明的学者,她说要等我满二十岁才给我定下正式的名字,从一本残损的古籍里选出了这么两句诗……可我没等到,她就死了。那我自己起。”
  “……”
  费明秋收回还在流血的手,靠在对方生锈的机械臂上喘息,“我反悔了,我活着也不会放过你,我要活下去,摆脱这里。我先给你挑一个字,远——怎么样?商远,嗯,商远。”
  “……”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预设苏醒时间昏过去前,意外发现怪物原来长着一双多情的桃花眼。
  如果把乱糟糟长过肩的头发修理一下,应该还是很漂亮的?
  ……
  费明秋再次醒来,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同样装有机械臂,来势汹汹,手握电刃掐着商远的脖子发狠道:“该死,是你——!”
  商远眯了眯眼睛,错愕地看着那把足以融化绝大多数金属的电刃调转方向结果对面的性命。
  费明秋虚弱地按捏太阳穴。
  过度使用能力,脑海里咔嗒咔嗒的计时声如影随形,缠得他寸步难行。
  他踢开失去呼吸的青年,有气无力地问:“这家伙怎么进来的?”
  商远反复看向地面散落的荧光封条,旋即目光沉沉地仰望少年,哑声答道:
  “他一直在这里。”
  “什么?一直在的意思是……”
  费明秋听见自己转头回望时颈椎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这里是最底层,黑暗过去遮蔽了许多秘密。
  当商远把电刃抛向前方,电光如霰一寸寸照亮广阔的空间:
  吸光吸热的透明隔板之外,冷冻覆霜的尸体堆积成山,或多或少都有机械改造的义肢。
  方才那青年显然不属于这里,大概是躲在尸体堆里,却不敢当着第三个陌生人的面下手吧。
  费明秋心下百转,强拽商远起来,却拽了一手生锈的零件。
  银红色的指骨和尺桡骨一节节地脱落。
  像遇风雪而衰残的枯木。望而悸怖。
  他张了张嘴,知趣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
  再后来,费明秋逃脱生天,还要感谢那位脖子上戴着[周-A]铭牌的神秘青年。
  收到上级批复的医生带着两位助手潜进最底层准备动手,看见倒在血泊中的人时愣了一下。
  周是《新人类计划》的阶段成果,全军舰的医生都认识他,居然就、就这么死了。
  谁干的?!
  饶是不关注“武器”进度的医生也吓出一身冷汗,满腹猜忌,无意识地露出心理破绽。
  绝佳的机会!
  费明秋毫不犹豫。
  后来,后来啊。
  他蹲在一旁看助手们用随身携带的手术刀解剖医生,伸手掏出医生的心脏翻找身份牌。
  拿着医生植入身体的身份牌可以走医疗采购通道,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地面。
  他要回到阳光里,依据母亲给的诗句想一个常见的名字,再去黑市买一个合理的身份。
  活下去,活下去。
  因为父亲的默许,他知道许多有价值的秘密,或许可以用它换一笔钱谋生。
  “滴——”
  医生携带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启动了特别防御程序,最迟五分钟就会拉响实验中心区的警报。
  黑暗不仅吞噬宇宙的污垢,也温柔所有仓皇的相遇。
  失去手臂的少年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费明秋瞥向医生的心脏和远处的冷冻尸体,想到什么,心里不是滋味,伸出手,闷闷地说:
  “再请你喝一次啊。”
  他从小就不是个正常的孩子。
  如果他没猜错,父亲大概是想培养他从政,那个剑拔弩张的雨夜才会同意他在场旁观一切。
  但他比父亲期望的模样怪异得多。
  父亲啊,你说你的儿子他怎么会对一个待处理的实验品一再动了怜悯呢。
  ……
  玩家们兴冲冲地吆喝着锻造青铜剑,放言争取三个月内实现每人一把武器的小目标。
  回忆被喧沸人声打断,费明秋搓了搓指尖,很从心地问:“你现在还吃人吗?”
  他说罢便笑了——他想他真是个疯子,从前胡言乱语不顾旁人的心情,如今也是。
  他攥着商远的衬衫扣子,微微仰头,在那双桃花眼里看见自己的面孔。
  父亲啊,你说——
  他的呼吸有些紊乱,断断续续地回忆,说他的胃还是疼,说着说着忽然亲了一下商远。
  商远没什么反应。
  长着五个脑袋的老虎狗狗祟祟凭空冒出来,雪白的尾巴已经炸成了一条鲜虾天妇罗。
  作者有话说:
  改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