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狗男男”三个字太像小学生吵架,商远撩了一下眼皮。
费明秋舔了舔嘴唇,吃力地问:“你的心脏……我该怎么办?”
他在实验室的六年也不是毫无收获,医生偶尔会把隔壁相熟的医生研究的生物机械翻出来演示给助手们看。
这颗人造心脏不是唯一的供能器官,商远一时半会还可以动弹,但恐怕撑不了太久。
商远很平常地指点他:“原样放回去就好,被污染的部分,我想两周左右会更替完毕。”
“可是……”
“我没那么容易死。费明秋,我不杀你,我的意思是,我会看着你,直到力不能支的那天。”
费明秋愣愣地点头,正欲尝试,压低声线怒道:
“你是不是骗我?这里全是血,我怎么能——”
商远抬起残缺的右手点了点他脖颈上的冷汗,“怕什么?算了,我自己来。”
男人的无名指轻轻划过青年的颈窝。
冰凉凛冽的触感沿着肌肤下的动脉传入他空白的脑海。
费明秋不止一次吐槽过商远的体温。
他这时候却觉得喉咙干涩,好像被商远推进了泡发的海绵里,眼前是沉甸甸的海水。
气氛黏糊糊、软绵绵的,使他头脑发热,愚蠢地祈愿商远是医生们研发的最完美的武器。
无论怎么落魄也能活着的那种武器。或者电影里最惹人厌烦的打不死的反派。
他当然有办法一个人活下去。但是。
费明秋把匕首大致掰回指节形状,抓着商远的右手手腕小心地对合。
商远眯着眼看他,然后随意地把心脏塞回去,大致调整了几十下胸腔各脏器的神经链接口。
费明秋呼吸一滞,语气微妙地说:“这叫‘放回去就好’吗?你既然没事……动作快点。”
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把奇形怪状的匕首塞给商远,自己拿着两卷太史笔寻找出去的办法。
鬼母蹲在鬼门门口又哭又笑,闹了半晌脚尖踮地打节拍、慢慢平静下来。
她抹去面上的血,倚着门板双手抱臂嘲讽道:“别白费力气了。”
费明秋阖上太史笔,持宝要挟她:“你送我们出去。”
鬼母瞬间破功:“呸!我才不送呢!困一个也是困,留两个也是留,我们三就这么耗着呗。”
费明秋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特别不爽,冷脸睨视商远的伤口,起身挥藤杖刺向鬼门上的手——
鬼母吓得双手举过头顶求饶道:“有话好好商量,别一天到晚打打杀杀的。我的神阶不能再降了,再降我就压不住鬼府的阴气了,到时候群鬼夜行,遭殃的还是你的免费劳动力!”
“免费劳动力?说的是玩家么……你连这个也知道?你窥视我的想法?”
“我、我。”鬼母一时语塞,见青年眉眼间流露生疏与薄怒之色,“哥哥?你到底记不记得我?按理我比你辈分低,不该读你的心,可我看你如今这样潦倒,就……我知错了。”
费明秋边听边分辨其中几分是真情,决定继续诈她,眼眸弯弯噙着一池冷月笑问道:
“你嘴里但凡有一句真话……爱撒谎试探人心的毛病也是跟我学的?我哪里是你哥哥?”
鬼母大惊,摸不准眼前的青年的情况,又怕再次读心冒犯了真人,半信半疑地认错:
“——我看那些追星的小姑娘都是这么喊的——昆仑,我不能送你出去,你这副样子,我一爪子就能把你拍死。还有那开明君,他的凡身够精巧够神奇,但我认真起来也是一爪子的事。”
蹲跪在地上调整双手的商工程师默默擦去下巴上的血:“……”
费明秋喝道:“闲言少叙,还不老实。”
话甫一出口,他便暗道不妙。
傻白甜容易扮演,匆匆听了一回脾气的神明却极难模仿。
过犹不及啊。
鬼母神色微黯,抓起蟒蛇和蛟龙首尾相交编了个发圈扎起马尾辫,呼出一口气正色道:
“我随口喊喊而已,你若不爱听,我喊你夫——嘶!不喊了不喊了,别扎我的手!我若再掉神阶,有个叫阎王爷的小子要顶上来啦。他连女娲石变作的猴子都打不过,铁废物一个!”
费明秋心里咯噔一下,后背冷汗浸透衣衫,强迫自己云淡风轻地问她怎么才愿放他们离开。
也许于事无补。
鬼母吓唬他:“此地是太史笔写的故事,比鬼府还像地狱。扒开草军的皮一瞧,无非是些豺狼虎豹,恨不得将百姓生吞活剥。洪水瘟疫,饥荒地震,种种天灾人祸,太史笔应有尽有。你道这是为何?”
费明秋:“……”
“女娲造人的时候,帝俊已有些不高兴。他预见数不胜数的割据混战与生民流离失所的泪水,他厌烦了,他恨凡人搅乱天地还不知满足,想提前结束这一切,大家耳朵眼睛落得清静。”
费明秋和商远遥遥地四目相对,皆不做声。
天际残阳如血,云霞金粉相映。
靛蓝色的海风呜呜咽咽吹倒太史笔捏造的广州城,空留一地无辜白骨与海商舵手的幽魂。
鬼母眉眼寂寥哀艳,垂头把玩肩膀前的发梢,“我放你们出去也好,但你要发誓,你肯么。”
费明秋:“发什么誓?”
他暗地里叹了口气。
鬼母将额前的碎发撩至耳朵后,露出饱满的额头,笑吟吟地说:“哥哥,你还是骗不过我。我岂不知道你什么都忘了——凤凰非但杀了开明君,也害了你。如今的你神魂稚弱如初生儿,连十阶天门都上不去,怎么敢拿着一点点往事蒙我?我喜怒不定,这点你千万记得。”
费明秋面色不改,拱手作揖道:“那么仍旧有劳你。”
鬼母软硬都不吃,却实在认昆仑这旧识,忿忿地跺脚,为难地说:“你听着,太史笔分上下册,上册写的是凡人末世,下册定的是诸神之死。帝俊创造所有故事,我与你的谈话想必也是他事先想好的罢?不过其中变数多多,至少女娲和伏羲很喜欢凡人,常常出手回护。”
费明秋:“这么说,帝俊比你更像个死神?”
鬼母不高兴了,啐道:“呸呸呸!他这太史笔,霸道就霸道在他以他的神阶担保这些故事是‘史’,历史就是板上钉钉发生的事,对吧?但史书哪能记下每个人的一生,我才是那个兢兢业业登记生死簿的劳工。他现在是发疯病了,非要把寻常的王朝更迭写成僵尸围城!”
费明秋若有所思,指出关键:
“所以帝俊命应龙杀大禹是为了提前终结夏朝、呼应他在太史笔里定好的结局?”
鬼母抚掌而笑,“大差不差。你听我一句劝,发个誓,就此放手回昆仑老家好不好?你拿着太史笔也无用,鬼知道帝俊在下册里写了什么结局——你不要惹他动杀心。”
怎么能放手。
还有三个月时间,勤奋区法院绑定心脏的还债任务就要再次结算了。
惩罚是随机且大概率致死的。
现在黄河改道洪水泛滥,城市建设进度受阻,玩家在线人数也进入瓶颈期,叫他如何放手?
仍旧是那句话:你们九州四海的神仙不要管太宽。
他的命只有他自己能决定。
费明秋把商远扶起来拽到鬼门旁,轻声说:“我想我不是你认识的昆仑。他的血止不住——啧,商远你别动!鬼母,你能救他吗?”
鬼母又酸又郁闷,气得直翻白眼,委屈地问:“我救他,你就发誓么?哥哥,你不要骗我。”
她只是性子差,喜欢玩弄人心,并不痴傻,犹犹豫豫地咬破指尖在商远的眉心画了一笔。
费明秋看商远的血止住了,精神稍稍松懈,正要问鬼母能不能换个条件——
鬼母得意大笑,“呆子。我属极阴,他属极阳,彼此是克星敌雠,我这回分他两成神力,他不死也难啦。你非要抢太史笔,可你知道么,太史笔除了帝俊与我,谁拿着谁诸事不顺心!”
说罢,她砰地关闭鬼门,躲在门内捂着脸嘿嘿地傻笑。
徒留费明秋和商远面面相觑。
哦,对了。
还有那头血淋淋的长着五个脑袋的老虎——现在是六个脑袋。
费明秋:“……”
他隐隐感到头顶上有一个大红加粗的“危”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