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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白民之国


  被洪水浸泡过的鬼府格外空旷寂静,回声传得很远。
  费明秋想了想,“我在《山海经》里读过这个地方。我记得,相传白民是帝鸿的后裔。”
  鬼母见商远要补充,仿佛怕他说话抢风头似的,插话道:“帝鸿是帝俊的儿子,这你们也应该知道。那么准确地讲,白民之国的百姓是帝俊的后嗣,与女娲捏的凡人不是同一类物种。”
  费明秋微怔,“不是同类?”
  鬼母使唤小鬼拖地,“他是父神,神通可创万物,怎么,只许女娲放火,不许其余诸神点灯?欸——我晓得你要问我什么——女娲有多少神力,又造了多少男女——岂可与帝俊相比!”
  听她这么讲,费明秋的脑海里闪过光点。
  他把语速放得很慢,低声问:“帝俊是因为被女娲抢了造人的先机,所以怀恨在心?”
  “这个么……‘怀恨在心’说得太过了罢。他对女娲的作品不满意,还不许他撕了作品亲自示范么。”鬼母说完浑身哆嗦,脖子上长出第五张娇俏的鹅蛋脸,大喜道:“好!又恢复一成!”
  商远想到什么,看向脚畔。
  巧了,费明秋也想到了。他不禁脑补长着九张商远的脸的畸形生物的诡怪程度。
  鬼母撇撇嘴,刻意提高声音介绍详情:“伏羲分割阴阳与九州山河,她和帝俊的关系只能算平淡如水,是以白民之国并不在九州之内,而在西与东之间、日与月之外的地方——”
  竖起耳朵听的饕餮急得抓耳挠腮,“鬼娘娘耶!那是哪里?休要卖关子!”
  鬼母五张脸皆咬唇颦蹙,啐它一口,说:“我替帝俊收着太史笔便有这方面的缘分。白民之国不在人间,而在帝俊编造的故事里,巧的是……这幻境与我鬼府相连。那日我误闯太史笔被帝俊逮个正着,他竟认定我不敢生事,把前往白民之国的钥匙封印在太史笔上册里。”
  费明秋:“你的意思是?”
  “白民之主是帝俊三分神魂所化,算起来有上万年岁数。因是帝俊早年捏造的故事人物,他性子单纯,且有意与女娲的凡人结交,同我说过可以实现第一个见到的凡人的任何心愿。可我哪有本事给他寻甚么凡人来?凡人若随随便便进了鬼府,还有命去白民之国么!”
  费明秋:“但我和商远可以……任何心愿?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入坑?”
  “你!不然算了,是你要救人。他有帝俊的神魂做背书,将外面那头死应龙挫骨扬灰上万次都是小事。”鬼母朝费明秋摊开右手,得意地瞟了两眼商远满是泥巴的脚,挺胸抬头微笑道:
  “看吧,太史笔还不是请我拿着。哥哥,姓商的,我的伤眼下好多了,送你们去白民之国。”
  费明秋仍有些迟疑。
  有意无意,总归他在性情不定的鬼母手里吃过好几次暗亏。
  而且钻漏洞借助帝俊的后裔解决帝俊召唤的天灾——
  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正经的解决办法。
  反倒像玩家喜欢用的“出口转内销”或者“是谁杀了我而我又杀了谁”的梗。
  鬼母:“好好好,太史笔你自己拿着。上册第四十六页,写着‘天下三分’的地方就是开启故事的钥匙了。即便帝俊有后招,今日这洪水不得不退吧?否则那些夏人全死了。你说呢?”
  或许是怕费明秋优柔寡断耽搁了最佳救人时间。
  鬼母原地摇摆肩膀跺了跺脚,高举双手朝上空击掌。
  漆黑的鬼府如同一张巨大而柔软的银幕。
  随鬼母的掌声,费明秋和商远的眼前徐徐映现九州各地被洪水侵扰的即时画面。
  山西以北为北山,陕西以西为西山,河南以南为南山,山东江浙以东为东山。
  四海九州共难,洪水从天而降,世世代代栖息于此的殷人、越人、周人四散奔逃。
  王城存放的巨木帮了有夏氏,他们以木为舟,惊慌失措地漂浮在水上,紧急寻找大禹等人。
  鬼母收手,信口承诺道:“既然哥哥要救人,高密那小子我同蛟龙去捞,你总该放心了罢?”
  说罢,她收到商远冷淡的目光,一时气愤羞臊,咬破舌尖往掌心喷了血再三发誓赌咒。
  “行了。”费明秋垂下眼眸,“我信你。不过我要先回盐池一趟。”
  “怎么呢?若是要换衣裳,我送你一件凤凰羽毛织的锦衣——趁他酒醉偷拿的。”
  “……太史笔不在我身上。”
  鬼母五张脸差点同时裂开,气笑道:“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亏我在这里与你们周旋!”
  生气归生气,她并没有抢太史笔的意思,冷着脸嘱咐两人动作快些。
  饕餮们紧随其后溜出鬼门,感慨道:“鬼娘娘到底是地母,为娘的就是比当爹的心软呀。”
  ……
  ……
  泛黄的书卷哗啦啦翻动。
  鬼母朱唇开合念念有声,无字天书逐渐浮现金银色或朱色的小篆文。
  她意味深长地看向商远的右肩,突然握住费明秋的手去捞书卷上跳动的光芒,“早些回来!”
  两卷太史笔隐隐发烫,令人战栗的死气在光芒中升腾。
  费明秋见商远要消失了,立刻挣脱鬼母改抓商远的左手——
  白光一闪,心脏有刹那停止跳动,两人互为垫背一起摔在白玉铺就的地板上。
  地面非常冷硬,费明秋打了个寒颤,迅速把商远送给他的金属刀横在身前。
  却有一只莹白的手在距离他三步的地方停顿。
  手的主人温声问:“摔疼了么?”
  这是怎样悦耳的声线呢。
  凡是听见其声,便不可能心存警惕和敌意。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的傻白甜,那么眼前这位算是一个活标本。
  费明秋窘迫地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的比喻,从商远怀里爬起来,环顾他们究竟掉到了什么地方。
  ——白色!
  全是白色!
  白玉为地,白羽为扇,白棉为衣。
  见他们黑发黑眸,手的主人的眼底滑过惊讶与好奇,举杯的手垂在腿侧,大拇指捻了捻食指。
  费明秋有幸瞥见杯子里的食物:一团黏糊糊的白色膏露。
  对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大拇指抠出一点送入口中品味,白发白眼的面孔缓慢地颔首致意。
  费明秋心里纳闷,摇摇晃晃起身,拽了商远一把。
  看来他们两掉到了白民之国一座正在举办宴席的宫殿的外庭。
  放眼望去,皆是白色的类人生物。
  像喜剧片里被主角泼了满脸粉末看不出眼睛鼻子的丑角。
  离费明秋最近的白民舔去拇指上的膏露,扭过头细声细语道:“主人,你要的客人来了。”
  由于这座宫殿像雪山一样白,费明秋数不清殿内有多少白民。
  加上白色对眼球的压迫冲击,他寻找鬼母提及的白民之主的位置,生理性泪水瞬间溢出眼眶。
  他低头揩拭脸颊上的泪,忽然听见高处传来一道温柔如春风化雪的笑声。
  “好极!好极!诸位,有客自人间来,当痛饮三杯!吾族以玉屑为食,两位切勿见怪呀。”
  白民的身体里流淌着帝俊和帝鸿的神血,人人长寿,没有少年老年之分。
  主人发话,参与宴饮的白民们大胆去地抢大盘子里切得四四方方的玉屑,摆出敞开肚皮吃饭的架势,两手拿着玉屑蘸取杯中浓稠的膏露,又嚼又吞又是舔手指,吃相很原始。
  费明秋这下确定白民和人类是两个物种。
  他觉得头晕,问商远:“接下来怎么做?”
  商远还未出声,数十个白民走出宫殿将两人包围,有说有笑地请他们进殿饮酒。
  据仆役介绍,这里的酒是用夜露熬制的,透明如水,香气扑鼻。
  费明秋艰难地推开递来的白玉酒杯,再回头,已经看不见商远。
  最早发现他的白民就坐在他身边,嘴角挂着和善的笑,一再请他尝尝玉屑的味道。
  费明秋握紧银红色的金属刀。
  他不知什么时候没办法思考了,耳边充斥着牙齿和舌头疯狂进食的啧啧声。
  晕眩感一次比一次强烈。
  白民们像白色的蠕虫、放大千百倍的蠕虫、长着毛绒绒的口器的蠕虫——
  感谢医生的心理训练。
  他潜意识里抵触陌生的东西,无论好坏。
  就在费明秋要拔刀杀人解除晕眩的瞬间,与宫殿融为一体的白民之主问道:“你有什么心愿?”
  他狼狈地收住动作,定睛一看,商远就坐在他对面、单手掐着一个白民的脖子。
  费明秋呼出一口气。
  看样子他们两都反应过来了。
  白民之国是加强版的太史笔幻境,杀人于无形。
  鬼母果然说话半真半假。
  想借力打力驱逐洪水,还要看他们有没有命活着离开此地。
  费明秋头晕得恶心,无法冷静分析局面,干巴巴地说:“没有。我没有什么要你完成的心愿。”
  白民之主站起身,“二位从鬼府来,是稀客,吾很欣慰,还是许个愿吧,吾一定满足。”
  他端着一碟玉屑款步走下玉阶,费明秋努力地眨了眨眼。
  晶莹的白玉是密密麻麻的白色幼虫。
  虫卵首尾两端的黑点成为白民之国最明晰的颜色。
  主人离开王座,白民不为所动,继续胡吃海塞,直到撑破白色的肚皮,露出空空如也的心肠。
  白民之主和其余白民并无两样,体格高大些而已。
  他傲慢地说:“吾从未见过活着的凡人。吾族诞生之初,被神农轩辕与伏羲联手镇压于鬼府下,鬼府隔绝生灵,凡人如何进来!吾便打消了这心愿。谁想今日见到二位。许个愿吧。”
  费明秋冷笑道:“你的心愿?还是帝俊创造了你、要你前往人间吞食凡人的心愿?”
  白民之主脸上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客人既然这样讲,那么两者便都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