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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卧室里没有动静,许平川看看手机里的简讯,里面有他旧情人的消息,约他晚上喝酒谈心。许平川自然不会拒绝,所以他起身走到卧室门口敲敲房门陪笑说:“舒岩啊我出去了啊,有人找我有急事,你真别动气啊,我就是随便那么一说的,千万别因为我的话而怀疑人生,你要记住,你就是你,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滚!滚!滚!”
  不知道舒岩丢了什么东西过来,砸在门上发出了一声闷响,许平川吓得赶紧脚底抹油地溜了。
  舒岩躺在床上听见客厅的大门发出咔哒一声,想是许平川走了。他慢悠悠地晃起来,去门口捡了丢出去的枕头又晃回了床上。
  他靠在床头,抱着枕头,给安远发简讯:
  【到家没?】
  【到了一会儿了,刚想给你打电话。】
  【哦,有事儿?】
  【没,就是问问你累不累。顺便谢谢你送我的地毯,我很喜欢。】
  【你真喜欢吗?】
  【喜欢啊,特别喜欢。】
  舒岩看见这条讯息,笑弯了眼角。
  【喜欢就好。我是有事儿想咨询你的。】
  【什么事儿?】
  【我想订做西装,但是我刚到江州,也不熟悉,想问问你有没有推荐的店铺。】
  舒岩发出这条讯息没有一分钟,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他看见是安远打过来。
  “怎么打电话过来了。”舒岩笑着问道。
  “电话里说得清楚些。”对方的声音总是低沉得让舒岩恍惚。
  “你对西服有没有具体的想法,就是大概的,还有预算之类的。”
  舒岩稍微想了想,但是脑子里空空的,他只好老实回答说没有想法,自己一点都不懂,之前工作也用不到穿西服,所以完全不了解。
  安远那边听了倒是没有说什么意见,他只问舒岩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带你去一家看看,我个人是觉得还挺适合你风格的一家。不过不喜欢也没关系,还有很多家可以选择,我们慢慢选。”
  “我看看日历……嗯……我星期四轮休,不过这个也要看你时间的,你哪天有时间?我其实可以和别人调休的。”舒岩想反正酒庄现在真正在做酒的就他和许平川两人,到时候找许平川换个班,应该没什么问题。
  “还是看你的时间安排,你周四有时间,那就周四。我的话,我随时有时间。”
  “那就这么定下来吧,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今天你还不是陪我去买了东西。”舒岩嘴角含笑地摇了摇头,但是显然对方是看不见他的样子,但他控制不住自己表情。
  舒岩轻声说:“你太客气了,你不是还请我喝了茶,还吃了饭。周四那天请一定要让我请你一顿,不许和我抢。”
  那边的声音也带了笑意,对方温柔地说:“好好好,听你的。”
  “那……”舒岩想说那我们周四见,可是他又有点舍不得挂掉电话,正在犹豫的时候,对面却先开了口:
  “你……现在在干嘛?”
  “嗯?”舒岩审视了一下自己,然后回答说:“我在和你打电话啊……在床上。你呢?”
  “我也在给你打电话啊……在你送的地毯上,真的很软,很漂亮。”
  舒岩觉得心脏跳得飞快,是兴奋,是快乐,是满足。
  舒岩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安远却说有点晚了,让他早点睡,安远说你最近看起来有点憔悴。
  “错觉。”舒岩肯定地说,“我之前也是这个样子的,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很瘦,胖不起来,所以看起来有点没有精神。”
  “不管是不是错觉,这个点钟,你也应该考虑休息了。”安远的声音低沉而性感地说,“今天你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
  “我不累。”舒岩固执地强调,“我今天真的不累,还挺开心的。”
  “你就不能乖一点?”安远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但是随即又低了下去,他说:
  “乖,睡觉吧。”
  舒岩的神经一下子全都麻痹掉了。他的脸瞬间红透了,像烧着了一样。
  舒岩没有再找各种理由,他只是嗯了一声,说了句再见,就挂了电话。
  起身关掉卧室里的灯,舒岩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他在黑暗中睁着眼,脑子里只想一件事。
  他说:乖。
  安远其实并不想结束通话,可是他怕再聊下去,自己会控制不住。
  这太像之前的每一个夜晚了。
  他们随意聊着天,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然后就暧昧了起来。
  话语本身很纯洁,可是话语所产生的幻想却像春天里漫无边际的野草一样滋生。
  安远最受不住舒岩清亮的声音轻声说着温柔的话语,这让他有一种被宠爱的感觉。
  安远需要这种感觉。
  安远知道在父母眼中他是一个永远需要归正道路的孩子,在亲戚眼中他是一个冷酷不知感恩的逆子,在下属眼中他是永远不知疲惫的工作机器,而在林立和纪观云眼里,他是一个独立的,可以对自己行为负责的社会人。
  安远觉得他们没有错,都没有错,他们眼中的自己也都是自己,可是,可是安远不想仅仅只有这些。
  安远不知道自己在舒岩眼中是什么样子,但是他知道只有和舒岩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需要,也被需要。
  爱,也被爱。
  是不是,有点可笑?
  只是保持过一段时间的电话联系。
  只是见了几面。
  可是真的喜欢啊……喜欢到即使沉默也不愿意放手。
  没办法用理性去思考没办法用数据去定义,从安远意识到自己真的陷入这段感情那天起,他就放弃了抵抗。
  承认自己喜欢他,承认自己在乎他。
  虽然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没办法解决,虽然自己糟糕得像江州五月的天气,但是不能再一次,再一次听见他说:
  A先生,再见。
  安远坐在地毯上回看舒岩给他发的简讯。
  一条一条地阅读,一遍一遍地看,虽然都很短小,他仍怕错过每一个细节。
  闭上眼脑子里都是舒岩在手机里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就像是镜头重播。
  舒岩说在和你打电话啊,在床上。
  你呢?
  安远的手慢慢滑进短裤里,沿着轮廓用手指上下描摹,他想,我在想你啊……
  之前的那些通话,他并不知道舒岩的样子,他只是靠声音去想像那头的那个人。
  他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他的头发柔软地贴在上面还是蓬松得像棉花糖?他白吗?还是像自己一样是古铜色的皮肤?
  他声音很好听,可以轻易勾起自己的情欲。
  他做爱的时候很压抑,可是情动的时候又放浪无比。
  很多次结束以后安远都会想,无论那个人是什么样,他觉得自己都可以接受,无条件地接受。
  而现在,他就在自己的身边,近到伸手就可以碰到。
  舒岩不算高也不算矮,瘦瘦的,很白,苍白,头发……头发很软,但是不贴,有一点蓬松,安远非常喜欢摸,手感舒服得要命。
  此时安远的手能碰触到的是自己粗硬的耻毛,这让他有一点沮丧,可又让他幻想起如果舒岩在的话。
  舒岩在的话,自己能不能保持现在的姿势,摸到他的头发呢?
  安远想,应该是可以的,可以从上俯视他,可以手指插入进他的发丝里,可以用手掌感受滑腻,可以用指尖感受温柔。
  偶尔,舒岩会抬起头来,眼睛湿漉漉的,嘴唇红艳艳的他看着自己。
  这些幻想让安远加快了速度,他恍惚间有过那么一丝羞耻,但是很快又被脑子里性感柔顺的舒岩迷惑的忘记一切。
  结束的时候,安远看着手里的白浊液体有点愣神。
  他想起林立问过自己对宋知非是哪种喜欢,自己当时说不出。
  他从未对宋知非有过任何肖想,他甚至在这十年里很少去深入地想他,他不敢,他怕想多了,就会暴露自己并不了解宋知非的真相。
  他恐惧面对真相。
  因为他坚信自己喜欢他,自己如此长情地喜欢那个完美的他。
  曾经有歌里唱过:是不是爱你就会变成你。
  安远对此很迷惑。
  他喜欢舒岩,可是他从未想过变成舒岩。
  他只想变成爱护舒岩的那个人,给他遮风挡雨。
  而宋知非……
  安远闭上眼。
  周四早上的时候安远和舒岩约在安远的餐厅见面,舒岩八点半到那里的时候正赶上安远在开门。
  舒岩不好意思地问是不是自己到得太早了,他总是忘记江州这边的商业活动都是十点以后才开始。
  安远笑着揉了一下舒岩的头发:
  “乱了。”
  舒岩眯着眼说:“早上出来太急了,头发没有弄好,睡乱了。”
  这是一个小小的谎话。
  前一天晚上舒岩在洗完澡后就躺倒在了床上。然而他毫无睡意,舒岩的心情就像明日就要去郊游的小学生:有点激动,有点忐忑。
  激动的是明天安远就要陪他去买西服了,虽然不是大事,可是,可是完全放不下啊,就是一直在想,想到西服,想到安远。
  忐忑也有一点的。
  他想明天要是下雨怎么办?
  可是下雨也并没有关系啊,他们只是去看西服而已,只要不是台风都可以成行。
  但是还是不要下雨,舒岩想,总归还是有太阳好一些。
  翻看着手机里的天气预报,虽然江州的预报总是很虚无,可是当舒岩看见了荧幕里的那个小小的太阳,他还是稍微高兴了一下下。
  隔壁床铺传来的电视剧声音大得山响,舒岩不满地喊了一句:“能不能声音小点?!”
  许平川最近因为躲着李林经常晚上在宿舍睡觉,他看着舒岩的样子,从鼻孔冷哼出一声:
  “出息!”
  舒岩懒得理他,抱着手机翻了个身,背对着许平川,继续和安远发简讯。
  “你现在算什么啊?算和安远谈恋爱吗?你前几天不是还说喜欢电话里的那个吗,怎么又和安远打得火热啊?”
  舒岩抓着手机又翻了回来面对着许平川:
  “瞎说什么呢?我就不能交个朋友?”
  “哦。”许平川恍然大悟的样子,“朋友。”
  舒岩脸微微一红:“对啊,朋友。”
  “那请你去晚宴的是不是朋友啊?”
  “也是朋友啊。”
  “都是一样的朋友啊?”
  舒岩皱眉看着许平川那张帅气的脸,他想外表看起来好好的一个男人怎么内里就这么事儿呢?
  他说:“许平川你是居委会大妈吗?你怎么事儿这么多啊?管好你自己好不好?”
  许平川大感委屈,他说:“我说什么了?我就是问你是不是一样的朋友你急什么啊?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你不要不好意思,我早就说过,安远很值得考虑。”
  舒岩说:“我谢谢你啊!你赶紧给我一点安静的时间让我好好考虑这个事情,你要是没有耳机我可以借给你。你现在专心看你的韩剧去,看哭了记得用纸擦,不要把眼泪鼻涕都抹在被罩上。”
  许平川冷笑一声,接过了舒岩递过来的耳机,他还想再说几句,但想想还是算了,舒岩这个人逗急了是要发怒的,搞不好到时候自己还要祖宗祖宗地哄着,还是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了吧。
  终于安远那边已经发短讯催促自己快睡觉了,舒岩答应了下来道了晚安后就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他在被窝里认真地思考起了许平川刚刚的问题。
  既然都是朋友,他们在自己心里是不是一样的朋友。
  舒岩觉得宋知非很好。
  和宋知非在一起总是很轻松,他似乎适合聊一切话题,也知道如何巧妙地关照自己的情绪,可是舒岩总觉得宋知非离得很远,虽然近在眼前,但是实际上远在天边。
  而安远的话,舒岩其实是有点怕的。
  安远更严肃,更认真,他不笑的时候总是皱着眉头,但是笑起来却又有点孩子气。
  他把不堪的一面给自己看,他却不要谁可怜他。
  舒岩曾经偷偷想过,如果把自己换做安远,会如何?自己面对安远的种种情况,会不会比安远处理得更好?
  但是不行啊,舒岩觉得自己怎么都不行,因为就连幻想,都会心酸到不能继续。
  舒岩每每想到十几岁的安远要一个人承受那么多的孤单,他就难受得不得了,更不要说后续的种种。
  没办法去臆想自己变成他,因为刚刚开始第一步,就想后退。
  舒岩想不一样的,朋友和朋友是不一样的,宋知非是自己的朋友,安远也是。
  可是不一样。
  很不一样。
  舒岩小小的心思呼之欲出,但是他又把它强压回去。
  他想不能想,真的不能想,还是顺其自然。
  对,顺其自然,舒岩想,我不是逃避,我只是很累。
  胡思乱想了一整夜,许平川的呼噜打得此起彼伏,舒岩终于又一次看见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于是他一早就开始收拾自己,掐着时间出门。
  当他来到餐厅的时候,他看见安远迎着晨光站在那里,他伸手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笑了。
  舒岩觉得昨天想过的那些问题此刻都变得不重要了。
  只要安远还在这样轻松的微笑,就足够了。
  安远开门进去,招呼舒岩随便找地方坐下,他问舒岩有没有吃早饭,舒岩有点不好意思地摇头。他在见到安远之前脑子里一直都乱得很,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哪里还顾得上肚子?
  可是这肚子不问还好,一问起来就开始叫唤,舒岩尴尬地笑着解释说早上出来太急,没来得及吃。
  安远笑说:“正好,我也没有吃,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你在这边等我一下。”
  说话的时候安远就把舒岩安顿到一个靠窗的位置。
  此时正是阳光最温柔的时刻,舒岩坐在阳光里,整个人都镶了一层金边,连手上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安远站在桌前有点舍不得离去。
  舒岩被安远的视线烧得面色微红,他别过头看着窗外说:“你在愣什么?还不快去?我是真的很饿了。”
  听了这话,安远忙去了厨房,鼓弄了半天做了两个三明治,想了想,又热了一杯牛奶,收拾好了端到了舒岩面前。
  舒岩指着眼前盘子里的三明治说:“你做的?”
  “当然了。今天员工休息,厨房的材料不多,我就,嗯,随便做了这个。”
  舒岩点点头:“看出来……是……随便做的了……这也太丑了。”
  三明治的边缘切得七零八落,里面的芝士流到盘子里,烧焦的鸡蛋挣扎地露在土司外面,看造型应该还是制作者稍微摆了摆的,就是三明治里面的内容分崩离析得厉害,有点无力回天。
  安远脸红得紧,他知道这个早餐做得是不太成样子,但是想舒岩一向温柔也许并不会在意,或者至少不会说出来。安远忙去拉盘子,他想把盘子拉到了自己面前,他说:“别吃这个了,我也是真的不太会弄这些东西……我糊涂了,我去隔壁星巴克买一些早餐好了,这杯牛奶你先喝了,我马上就回来。”
  “哎,别啊!”舒岩赶忙按住安远拉住盘子的手,“我是逗你玩呢,你怎么还当真了?这个很好,我要吃的。”
  安远的手很热,和自己的不一样。舒岩的手指搭在安远的手背上想,安远的手真大啊,皮肤是烫的,衬得自己的指尖冰凉。
  其实有点舍不得收回,但是不收回的话就太奇怪了。
  安远会觉得自己太奇怪了,自己也会觉得自己太奇怪了。
  只是朋友而已。
  舒岩想着这些就把手移到盘子边上往自己这边又拉了拉,他说:“还不快吃?要不然就别怪我一个人把你那份也吃掉,饿肚子的话,不要说我没提醒你。”
  安远笑了,他拿起一个三明治说:“你吃这个,这个稍微,嗯,好看一点。”
  舒岩接过来细看,果然里面的鸡蛋看起来正常多了,不是焦黑的样子。
  “我以为你一个人过了那么久,很会做饭呢。”
  安远看着自己刚拿起的那个,有点下不去嘴,的确是……太黑了……但这比厨房垃圾桶里的那些碳化的鸡蛋来说还是强太多了,他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靠喝咖啡强压吐出来的冲动,他说:“以前上学就在学校吃,后来工作实在很忙,基本就顾不上吃,吃饭的时候多半在加班,于是叫个外卖随便吃吃,或者真的觉得太累了,懒得做饭,所以到现在什么都没学会。说真的,我之前上网查了一下,觉得三明治看起来最简单,所以才敢卷起袖子上的,但是,哎,我还是去隔壁买些吧,你别勉强自己吃了。”
  舒岩没有理安远的劝阻,三下两下吃完了三明治,还乖乖地喝了牛奶。做完这些以后他有点得意地抬起下巴冲着安远笑。
  像是在炫耀的孩子,像是求表扬的猫。
  安远站起来走到舒岩身边,他想摸摸舒岩的头发,可是手举起来,还是改成拍了拍舒岩的肩膀,安远轻声说:“吃完了就走吧,咱们出发吧。”
  舒岩看着盘子里被安远咬了一口的三明治疑惑地问:“你早饭没吃完呢,你不吃了吗?”
  安远皱眉撇嘴地说:“这么难吃的东西,就你吃得下。”
  舒岩一路脸都很冷。
  安远陪着笑脸说:“我真的是没想到会那么,那么难吃。我以为三明治这个东西顶多做得不好看一些,材料都是现成的,味道总不会太差。可是我吃进去才觉得我可能是把酱什么的都搞混了,所以变成那样的味道。”
  舒岩还是不说话,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
  安远想了想又说:“别生气了,看你都吃完了,我很吃惊,也很……高兴。”
  舒岩哼了一声,然后开口说:“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不想说话而已。”
  “没生气你脸拉那么长?”安远笑着比划了一下,“就像我抽的烟,长白山一样。”
  舒岩说:“我没有生气。真的没有。”
  舒岩想我怎么会生气呢,我只是,有点失望而已。
  看起来就很糟糕的早饭,吃起来感觉更糟,但是还是吃了进去,并且心里还对之前的调侃有一丝抱歉。因舒岩他看见安远的额头都出了汗,看见安远的眼神有一丝小心有一丝期待,他想为了安远的这份心,也应该是要鼓励一下吧?所以硬着头皮吃完了三明治。
  可是,可是我这么善解人意,这么……这么乖,却没有什么表示吗?
  就是跟我说一句这么难吃的东西就你吃得下吗?
  如果刚刚安远没有说自己很高兴这句话,舒岩简直一辈子都不想和他讲话。
  “哎……”安远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样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安远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掏出烟来,他趁着红灯的时候掏出来一根叼在嘴里,摸索着口袋找着火机。
  一只手伸了过来,拿掉了他的烟。
  “开车的时候不要抽烟。”舒岩低头把玩着香烟轻声说。
  “我就靠抽烟扛饿呢。”安远摸着肚子说,“我只喝了一杯咖啡,现在这里空得很。”
  舒岩说:“那怎么办?要不然我们先找地方停一下吃点东西再走?”
  安远摇头,他说:“不要了,我和那边预约的时间要到了。”
  “还要预约?”
  “是的,是需要预约一下时间的,那天咱们通完电话,我就和那边约好时间了。否则可能还要等,你不是月底就要么,其实时间是有点紧的,如果这家不满意,我们马上去看下一家。”
  舒岩没想过订做衣服还要这么复杂,他以为就是和逛街一样,随便看看,量一量就行的。
  “舒岩。”
  “嗯?”
  “我真的很高兴。”
  “没什么。”
  “我只是因为很高兴所以想逗逗你。”
  “我又不是小猫小狗!”舒岩抗议道。
  安远将车子开进了一个创意园区,他把车停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的一家店门前。
  车子停稳后,安远解开安全带然后向着舒岩伸出食指和中指开开合合地比划着。
  舒岩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安远说:“烟。”
  舒岩松了口气,但是又红得更加厉害。
  安远接过舒岩递过来的烟夹在手指里送入口中,他含混地说:“你要是小猫小狗,我早捡回家去养了。”
  安远带他来的这家店,舒岩非常满意。
  这是一家日本企业,版型似乎更适合舒岩这种东亚人的身材,服务人员都彬彬有礼,热情周到,而价格基本就在舒岩的心理价位左右。他很快就决定在这家订做,安远问他还要不要再看看?他还知道几家都可以带舒岩去的。舒岩觉得麻烦觉得这家都合心意不如就在这边弄好算了。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在选择面料颜色的时候舒岩和安远有了一点小小的分歧。
  依舒岩的意思就做套黑色的得了,不用动脑子。
  安远想法是既然来订做,就选个衬他的,这里可供选择的颜色花纹还是很多的,可以慢慢选一下。
  舒岩被安远念来念去的也只好拿起样品细细看了起来,不看还好,一看就发现其实有很多样子都很合意。
  不过当舒岩指着一款花色给安远看时,安远久久没有说话。
  “干嘛不说话了,你刚刚不是话挺多,这个怎么样?不好看?”
  安远思考了一下说:“不是不好看,是不那么适合你吧,你看你皮肤这么白,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嗯……”安远又看一下舒岩手里的那个样板赶忙改口说,“还是尝试保守点的颜色?我主要是考虑到你的职业和你穿西服的场合。你选的这个是挺好看的,很,嗯,很活泼……不过正式场合穿是不是有点太出挑呢?你看,我的想法是这款,翻一下,对,还有这款,以及这款,我觉得很适合你,而且比较百搭,你觉得呢?”
  舒岩翻看了一下安远说的几款,觉得虽然不是十分满意,但也还过得去,想安远也是一片好心,说得也挺有道理的,要不然就听他的选一款好了,只是可惜了自己选的那个,那颜色那花纹,真的是喜欢的。
  最后一番挣扎后舒岩还是在安远给出的选择中选了一个。
  付款的时候安远拿出VIP卡,折算下来给舒岩也节省了一笔,舒岩很高兴,闹着要请安远吃饭,他说安远之前答应他的,这次不许和他抢单。
  安远笑着答应,问他想好去哪里吃没。
  舒岩说地方是选好了,但是安远不嫌弃就行,这是他和许平川特意请教过的,来之前他也在大众点评上看了看,的确是评价很好的一家餐馆,只是并不是什么上档次的地方,只是一家普通的店而已。
  安远说:“笑话,我只会嫌弃不好吃,不会嫌弃环境的。”
  在导航的帮助下两人七拐八拐地才找到舒岩说的那家店。
  这店的确门脸不起眼,装修也是常见的街边店那种,主打的是四川简阳羊汤锅。
  他们到的时候正是中午,楼上楼下都满员了,舒岩正在抱怨运气差的时候,老板娘说楼上单间倒是有一间空的,刚刚接到电话说原来订桌的客人不来了,可以让舒岩他们用。
  舒岩乐得独霸单间,赶忙和安远上了楼,坐下点菜的时候发现这店属于特色店,其实菜品并不多,他简单询问安远意见得到客随主便的答复后,就要把菜单上有的都点一遍,服务员笑道两位客人可能吃不了这些,不如先点一些,不够再加。安远也拦着说太多了,这是诚心想让他变胖子吗?
  舒岩合上菜单撇嘴说:“不是想你没吃早饭么,现在肚子一定很饿了吧?服务员务必和厨房说,点的这些里能马上做好的就快先上来。”
  服务员满嘴答应着就下去了,房间里只剩下舒岩和安远两人。
  舒岩开始拆消毒过的餐具,拆好一套就放安远面前,再把安远面前没拆过的拿过来拆。拆完以后,舒岩拿起桌上的热水壶开始烫自己面前的筷子勺子之类的,全都烫好就又都放到安远面前,然后把安远那边的拿过来继续烫。
  安远看着舒岩做这些有些发呆,他缓了一会才说:“你这忙活什么呢?”
  “烫餐具啊,你看不出啊。”
  “你累不累啊折腾来折腾去的,你说一声,或者不说也行,我自己也能弄的。”
  “我是看你累啊。”舒岩终于把东西都弄好,整齐地放在自己面前,“你一早就出来,早饭也没有吃,陪我买西服,还一直开车,别的事情我帮不上,这点小事还是能做的,只是顺手罢了。”
  说话间,服务员端了锅子和两碟辣椒面上来,锅是羊肉白汤锅,舒岩又单加了羊杂,几样涮菜,之前做过功课,知道虽然是白汤羊肉,但是都是捞起来直接蘸着辣椒面吃的。
  舒岩和安远也不是第一次一起吃饭了,于是两人都没客气,抄起筷子吃了起来。
  席间舒岩和安远随意聊着天,无非是工作啊生活啊或者网上的八卦消息,聊得兴起时,也会哈哈大笑。
  舒岩很开心,他看得出安远也很开心。
  舒岩觉得安远自从表妹闹过以后似乎被打开了什么开关。
  他开始变得表情生动,话也多了起来。
  他会玩笑,会自嘲,会逗趣,也会温柔地凑近他身边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舒岩不知道眼前的安先生和之前认识的安先生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但是有一点,舒岩不能否认:
  他开始越来越像……像电话里的A先生。
  一顿饭聊着吃下来也不过只是到中午十二点半而已。
  舒岩摸着有点撑的肚皮说:“真的没想到今天这么顺利,本来已经做好了一天全耗进去的准备,结果一上午就全弄好了,突然有一种上学那时候提早写完作业的兴奋。”
  安远笑着摸出烟来点了一根,他说:“还不是因为你看了第一家就不肯走了才会这么快,要是真的几家看下来,可不是要一整天吗?不过其实来之前我也稍微想过,我也觉得上午那家最适合你,不过这事儿还是要你自己做主的,我能做的就是多给你一些选择。”
  “谢谢。”舒岩轻声说,“我好像总是在麻烦你。”
  安远夹着烟的手摆了摆:“没有的事儿。你之前不是还陪我去买了地毯什么的,我也没有和你这么客气是不是?你能找我出来,我已经很高兴了。这至少说明,你把我当……朋友,是吧?”
  舒岩点点头:“是……朋友……”
  安远突然觉得没意思了起来,他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又缓缓地吐出,他隔着烟雾看舒岩的脸。
  舒岩也在看他。
  他们似乎很少这样正视对方。
  开始的时候是因为并不熟悉,一个是客户,一个是供应商。
  后来碰到的时机似乎总不太好。
  路灯下要哭出来的男青年。
  安远不好意思看他,觉得自己好像偷窥了人心底悲伤的秘密。
  然后是那个分手电话的早晨。
  舒岩红着眼笑着和自己打招呼。
  安远不敢看他,他怕下一秒自己就冲上去告诉他真相。
  再然后是吃饭时的偶遇,下课后的冲突。
  安远不想看他,他很难想像自己如果当时没有出现在那里舒岩要怎么办,而舒岩自己也说,没有自己,他不知道怎么办。他气舒岩的懦弱,也气自己的无用,到头来,是自己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于是就到了那个晚上。
  安远狼狈不堪,他不能看他,也希望他不要看自己。
  表妹的每一句话都让安远无地自容。
  他不想让舒岩知道的自己,他极力隐藏的自己,把隐秘的,不堪的,无法逃脱命运的自己一次性地赤裸地展示给舒岩看,这已经足够了,别再看自己了,别再。
  可是舒岩温柔地看着自己,有一点怜悯,有一点担忧。
  很多年,没有人这样看过自己了。
  嘲讽的,谄谀的,畏惧的,钦佩的,当然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安远都不奢望什么温柔了。
  他不要舒岩看自己,他怕舒岩失望地看自己。
  但是这个人,眼前的人,真的很温柔,很温柔。
  安远不想放弃。
  先从朋友开始吧。安远想,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舒岩的生活里。
  舒岩笑起来很好看。
  安远很喜欢。
  自己也很放松。
  安远也喜欢。
  安远曾经以为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可是……
  可是不仅仅想只是朋友。
  当舒岩嘴里说出是朋友啊……
  安远突然很难过,他想,为什么,只是朋友。
  烟很快就散去了。
  舒岩在烟消失的时候对着自己咧嘴笑了,他眉眼弯弯,向着自己说:“你真的很喜欢抽烟,抽烟,那么上瘾吗?”
  “没有。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不抽的。”
  舒岩摇摇指头,一本正经地说:“别别,我没有不喜欢,我无所谓的,而且,你抽烟的样子很好看,很帅。”
  安远笑呵呵地把烟塞进嘴里,他想有些事情是挺容易上瘾的,心瘾。
  舒岩问安远下午有什么安排。
  安远说没有安排,本来也是和舒岩一样以为西服的事情要转一天的,没想到现在空出这么多时间不知干嘛好。要不然去看电影?八百年没进过电影院了,现在流行的3D更是没有看过,要不然去新潮一下,也算跟上了时代的脚步。
  舒岩想了想说行啊,反正也想不到其他的事情,自己也是很久没看过电影,上次看还是相亲的时候走流程。
  “你相过亲?”安远有点诧异,在他看来舒岩还是个年轻人,很年轻的那种。
  舒岩无奈地耸耸肩膀,他说:“是啊,在老家的时候,隔三差五的,你知道的,在小点地方,你这个大学毕业了却没有结婚简直是罪大恶极的事情。像我这种已经毕业了两三年还没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想是都有人会怀疑我是不是有毛病。当然,我也算是有毛病,各种意义上的。”
  安远知道他在说性取向,安远理解地说道:“其实我们那边更是吧,只是我出来得早,他们又总有事找我办,所以只敢电话里催催,安排相亲这种事情他们还是做不到的,鞭长莫及嘛。上次那个事情你也看见了,表妹算是替我出柜了,也好,早晚的事儿。”
  “你爸妈过后还有联系你吗?”
  “没有。”安远抽着烟苦笑,“我打过去也是不接,后来干脆就打不通了,可能是觉得生了我这样的一个儿子太丢人了吧……不过,随便吧,真的,我没有特别难过,哎,其实有一点的,但是没有我预想的多,我更多的感觉是轻松,很久很久没有的轻松了,再也不会有,至少近期不会有什么亲戚找我帮忙了,不会再有奇怪的人不打招呼就出现在我的公司里、家里。这感觉真好。”
  舒岩又露出了那种眼神,安远喜欢的那种,他柔声说:“你喜欢就好。只要别为难自己,我觉得都挺好的。”
  安远摁灭了烟,认真地说:“没事,我真的没事,我挺好的。你别担心。”
  舒岩乖巧地点头,他相信安远,莫名的。
  招呼服务员来结帐,在舒岩有点威胁的眼神下,安远笑着停止了掏钱夹的动作。也是怪这服务员没有眼力,舒岩说了买单,他还把帐单送到了安远面前,舒岩气得直喊这边这边。
  终于结帐出来,舒岩还是有点气的,他不忿地说:“我就看着这么像个蹭饭的?”
  安远伸手撸了一把舒岩的头发说:“哪有的事情,只是人家看我岁数大,总觉得应该是长辈请小辈吃饭吧。”
  舒岩倒是没有躲开,但是嘴巴里却说:“别趁机给自己抬辈分啊,你也就是大我几岁,看你老倒是有可能是真的……”
  “那就让我这个老人家请你看电影好不好?”安远拉开副驾驶那边的车门让舒岩坐进去,“去哪里,看什么片子,都你定行不行?”
  舒岩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模样:“那可乐啊爆米花啊谁请?”
  安远皱着眉有点为难的样子:“现在看电影还要有这样的附加项目?果然还是相亲多的人有经验,为了不出洋相,只能求你去买了,自然也要让你花钱了。”
  “我还没和男的看过电影呢。”舒岩突然说。
  正要发动车子的安远一下子就踩熄了火。
  “我虽然相亲过几次,但是和男人看电影,真的是第一次。”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