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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自由之路,唯死而已。


  容寸心一愣,只听身旁人喃喃念了一声阿白,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他叹惋似的摇摇头,足尖点地,也朝那熊熊烈火奔去。
  火场已是一片混乱。燕南阁的宫人是最早发现起火的,但郁白已住在乾安殿多时,并无一人看见他又重新回到此处。凤四听罢,匆匆跪地阻拦道:“陛下,而今天干物燥,用火不慎起火也是常事,如若公子不在燕南阁,您舍生忘死冲进去,岂不是白费功夫?”
  熊熊火光将众人面庞映的极亮,赵钧眸中一片血红,尚未定神,却又听宫人来报,搜遍阖宫上下仍不见郁白踪影。听到此时,赵钧一颗心已沉至深渊谷底。
  容寸心轻咳一声:“陛下,您……”
  他话音未落,人群骤然一阵惊呼:“陛下不可!陛下!”
  “危险!凤四拦住陛下!”
  “快救火!”
  风声过耳侧,呼号惊夜幕,撞入眼底的是冲天而起的滚滚浓烟,烈焰如恶魔之口席卷万物。
  没人拦得住赵钧。
  ……
  半个时辰之前。
  在容寸心说出“略有法子”之时,郁白已经醒了过来。
  说醒并不准确,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混沌和清醒间徘徊,像是站在世界的另一头看着遥远红尘,五感蒙着厚重白纱,只有偶尔才隐约透些光出来。他不知那白纱是何时揭开的,是上元夜与贺念白的匆匆一瞥,还是寒夜里赵钧温柔如水的亲吻,再或者是在容寸心看似随意却如鹰隼般锐利目光的注视下?
  他只知道,容寸心清楚他的醒来,而不久之后,赵钧也会清楚一切。
  ——那个人永远都有法子让自己屈服。
  所以他必须离开。他熟悉乾安殿所有通道入口,眼下众人将目光放在容寸心所在的御书房里,他趁夜色从寝殿后门暗自离开,不算困难。
  至于为什么要回到燕南阁……郁白打开藏在床下的匣子,拿起了那枚细细包裹着的药丸。
  那是他曾为自己留下的一颗枯肠草。他不愿被容寸心治好,再度成为笼中雀鸟,解决之道,唯死而已。
  烛台倾覆,火舌席卷帷幔。
  ……
  赵钧躲过一块燃烧着的梁木,厉声高呼:“阿白!”
  这把火已烧了小半个时辰,房梁倾颓,火舌燎衣,一张口便有浓烟呛入,呛的人鼻腔肺腑撕心裂肺的疼。
  正堂,书房,寝殿……昔日两人嬉笑缠绵的湘妃榻已焦黑得看不出原本面貌,曾共填一首长词的紫檀木桌也歪歪斜斜地坍塌下去。烈火无情挤占仅存的生存空间,赵钧已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却仍不见那人踪影,只恐自己来迟,那人已化成烟火中的灰烬,再也无处寻觅踪影……
  一片雪色陡然映入眼帘。
  ——倾颓的房梁下,郁白神情恬然地站在零星火焰之中,朝他展颜一笑。
  那是黑与红之中最纯净的色泽。
  。
  站的这一会儿已经耗尽了郁白所有体力,他倚着焦黑墙壁慢慢滑坐下来,不再看来人。
  很快有火光自雪白的衣角蔓延,渐渐攀爬上他的肌肤和皮肉,纵使神智混沌,他也感到了几丝难以忍受的灼热。腹内枯肠草开始作用了,猛烈的药性如火般燎着他的肠胃,一时分不清是哪里的火更令人难以忍受。
  郁白往后仰了仰,抱紧了自己。痛楚渐渐退却,似乎有温柔的海水将他重重包裹,一同到来的还有求而不得的静谧与自由。
  他会死在深宫,但他的魂魄会随风而去,奔赴可以那或许可以称得上是自由之地的天涯海角。
  ……那里不会有任何束缚他的人。
  一丛火从赵钧面前落下,燃着了他的衣角。赵钧却似无知无觉般僵在原地,一时思绪漫卷,一时又空白一片,如坠冰窟间,他骤然在极端的浑噩中意识到了这场大火的原因。旋即他发了狂一样朝那人奔去,身后重重木石卷着火舌,呼啸着轰然砸落。
  ……
  是夜,皇宫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这把火惊动的不止皇宫,更是整座长安城。太医、侍从、影卫、宫女内侍,从宫中星夜传出的消息,夜半匆匆入宫查看情况的权贵心腹,一干人将乾安殿里里外外围的水泄不通,来来往往都是纷繁错杂的脚步声、呼喊声,哪里还有半分皇宫的庄严肃穆。
  玄黑大氅已经被火燎的焦黄,赵钧随手把它扔在地上,额前颈间尚有黑灰余烬,混着浊汗滑过疲惫脸庞,愈发显得狼狈可笑。他却顾不得自己梳洗,只以拳抵额,缓缓舒出口浊气,望向正给郁白把脉的余清粥:“如何?”
  这脉已经把了半炷香的时间,结果实在是再确定不过了。余清粥深吸一口气,心中惊涛骇浪慢慢平息下去:“回陛下的话……是枯肠草。”
  得到确切回复,赵钧骤然脱力,脚步不稳,险些踉跄倒地。李德海慌忙扶住他:“陛下保重身体!”
  枯肠草,枯肠草……他眼前骤然浮现出同郁白的最后一面。年轻的小郎君霜衣如雪,衣袍翻飞,立在烈烈火焰中朝他从容微笑。
  宛如浴火的凤凰。
  从乾安殿中消失的人,到燕南阁里蹊跷的火,再到更久的从前,生辰之时立冬之夜,盛开了整片夜空的烟花,那一杯掺着枯肠草的酒,以及清宁殿中郁白那句疲惫而平静的“我本来没想让你死”。
  我本来没想让你死……
  闪电突兀划过,直直地刺中了他心脏最脆弱不堪的地方。赵钧缓缓挣扎着起身,望向榻上的郁白。
  那是他从火海中抱出来的人,是他从阎罗地府抢回来的阿白。然而他竟然不知道,这场夺命的烈焰,早在这个冬天开始的时候便已经埋下了火种。
  哪有什么毒药毒酒,他亲手为自己奉上的,不过是一杯掺着醉梦乡的罗浮春罢了……真正的枯肠草一直在他自己手中!
  生辰之后,他所有的心安理得,都是建立在那颗枯肠草的基础之上,那也是他抛下心理负担去实现心底最恶劣的念头的源泉。然而此时此刻,郁白无声地躺在他面前,白净肌肤上满是火燎的血痕,那微弱近无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告诉着他,提醒着他,他从一开始便犯下了无法弥补的错误。
  所有的精神支柱就在此刻断裂,破碎之声清澈而残忍。
  赵钧浑浑噩噩地想,那时他就给自己留了毒药吗?那时他就已经准备狠心离开自己了吗?彼时他在火海中朝自己微笑,是在笑什么?是笑昔日爱侣的愚钝无知,直到死亡尽头也没有发现真相,还是笑自己终于能挣脱加诸于身的锁链,重寻碧海蓝天的自由?
  他是……他是早已醒了吗?他是为了离开自己,才毅然决然地服下毒药,走向火海吗?
  “微臣无能,郁公子本就体弱,所中之毒已深入脏腑,拖到现在,实在是……回天乏术。”
  余清粥毕恭毕敬的声音遥远的不真实,声音落到耳中停滞数秒,赵钧方才醒神,猛然回首望向容寸心。
  容寸心知他何意,上前几步,却是摇了摇头:“已无求生之念,此时救人不是行善而是造孽,救了还不如不救。”
  “你救还是不救?”唰的一声,赵钧陡然拔剑,泛着寒意的剑锋横在容寸心颈前,面色比之寒霜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须臾便要血溅当场的凝重气氛下,容寸心却徐徐叹了口气:“陛下这是何苦。”
  “天下俊秀少年何其多,陛下何必可着这一个可怜孩子折腾呢?”他指尖轻轻挑开剑锋,朝赵钧安抚般的笑笑,“陛下也适当换个口味吧。”
  长剑握在手中,陡然便重逾千斤,压的他从手臂到肩膀都沉重不堪。赵钧知道容寸心早已看破了一切,却不肯轻易卸下这繁重的担子,出口的声音晦涩无比:“敢问先生自何处来?”
  容寸心摇着头向外走去:“天地一蜉蝣,何谈来处与归处。”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出宫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