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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我不甘心,但我尊重他的选择。”


  灰衣人并不意外赵钧的出尔反尔,想了片刻,随手扔掉了刀。
  说来奇怪,虽然他承认自己同此人对打是恃强凌弱,也不因这恃强凌弱而感到羞愧,但在某些时候,他还是遵从着武者最基本的道德素养,这也是他的师父教给他的第一课。
  赵钧没带武器,那他自然也只能肉搏。
  这算是不公平之中的一种公平,然而这样的公平,对赵钧来说也是艰难的。
  在被灰衣人又一次击退在地时,赵钧攥着的拳控制不住地发抖,血从裂开的虎口沿着手臂蜿蜒而下。
  这已经不是对战,而是单方面的殴杀。
  那人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见他没能再爬起来,便跨过他朝郁白走去。他并未出言讥讽什么,一举一动却像是清脆的耳光,掌印鲜红地扇在赵钧脸上。
  而那种无力的感觉,比身体上的伤痛更令人绝望。
  赵钧余光瞥见他已经伸手扼住郁白的肩膀,心中急怒交加:“放开他!”
  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踉跄着爬起来,拾起一支断箭便朝那人脊背刺去。
  ——垂死挣扎。
  灰衣人甚至都未抛给他一个眼神,反手一折便将赵钧重新摔在地上,他瞥见扒在郁白怀里、浑身绒毛都炸起来的狮子猫,提起猫后颈皮便是一扔:“哪儿来的畜生。”
  乌云哀叫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林中。赵钧却又再次强撑着站起来,挡在郁白面前。
  灰衣人挑了挑眉,略有诧异的样子。眼前这家伙早已被自己揍的狼狈到不行,额头上两道伤口汩汩淌着血,混着一脸汗水和泥水,滑稽的很。
  他说:“闪开。”
  赵钧寸步未移。
  ——他的心脉里,金蝉在跳动。
  那是自苗疆而来的金蝉,千百只蛊虫里厮杀出来的胜利者,在被人类奇诡的法术压制了许多年之后,再一次嗅到了血的气息。
  以及,主人的召唤。
  ——赵钧一拳砸向灰衣人右眼。
  出手之快,力量之狠,随着轰的一声,竟直接在那人脸上炸开了一朵血花。饶是他早非肉体凡胎,也不得不暂时退后一步,擦了一把血。
  赵钧摇摇晃晃地站住,回头望了眼郁白——不省心的小崽子跟几百年没睡过囫囵觉一样,就算天崩地裂都吵不醒他会周公,远处有团灰扑扑的圆球跌跌撞撞奔来,猫儿喵呜之声渐渐清晰。
  ……真好。
  他说不清多久没有这样安心过了。他知道这股势头不会长久,更知这股势头过去之后自己或许就心脉俱断,因此出手招招致命,不给人留一丝余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你身体里种了什么东西?”灰衣人冰冷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你该知道,也许下一拳你就已经死了。”
  “不劳关心。”赵钧嗤笑一声,“我倒想知道,你这破叶子墙还能撑多久。即使我们加一起也不是你的对手,也得费不少劲儿吧。”
  说罢,借着金蝉威势,他迅疾出手,一拳一脚越发狠辣。
  枫叶渐渐落下,没了叶墙的阻拦,众人嘈杂的喊声逐渐清晰可闻。灰衣人到底没想着真的血洗山庄,此刻见人多,扔下一句话,便施展轻功离去了。
  毕竟,他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掳走郁白,或者取谁的性命。他自信经过这一连几场闹剧,那藏在幕后多年的老东西很快就要忍不住上门了。
  ……
  叶墙既倾,众人吵嚷着朝二人奔来。赵钧没有顾及那些纷纷嚷嚷的人,只俯身抱起郁白,挽了挽他微乱的黑发。
  ——“你甘心?他醒来后绝不会留在你身边。”
  ——“我不甘心,但我尊重他的选择。”
  灰衣人的质问和若有似无的叹息渐渐消散在夏日微风中。被赵钧抱在怀里离开的时候,郁白在梦境中隐约听到了这一问一答。
  ……说的倒是冠冕堂皇。
  他身陷混沌,真假难辨,只觉出猫儿柔软的绒毛蹭着他的手,便顺手薅了一把,继续安心睡去。
  ……
  黄昏时分,郁白是被药味儿熏醒的。
  多年喝药炼就的敏锐让他迅速黄粱梦中惊坐起,盯着天花板浑沌几秒,终于想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经过那天晚上的不欢而散,他也并不想再在此处多做停留,次日一早便动身离开。谁料那灰衣人贼心不死,竟然尾随众人来到了这座庄子。
  清晨时分,山庄尚且寂静,只有猫儿醒着。它初至燕南阁时不过十个月,虽与郁白三年未见,却犹记得熟悉的味道,绕着他嗅了两圈便咬着衣裳,拖他陪自己玩。
  猫是猫,人是人,郁白当然不可能因为姓赵的王八蛋迁怒一只漂亮聪明的猫儿,加上还算信任赵钧亲自布置的安保系统,便寻思着陪猫玩一会儿也不是不行——不久后他就对赵钧表示了深深的失望。
  他在后山遇到了一看就是来找事儿的灰衣人,负伤的他自然更不是其对手,仓促之间被打晕在当场。
  是……赵钧带自己回来的?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郁白心里紧了一紧,翻身下床。
  。
  凤十一正想敲门问问状况,孰料门陡然从里面打开了,随即映入眼帘的是郁白凝重的面色。
  “阿白,你醒啦?”
  郁白点点头,一句话在喉咙里上下滚动了十来遍,方才纠结着问道:“他人呢?”
  从早晨起来马不停蹄忙到现在的凤十一愣了愣神,一瞬间内脑中闪过无数狗血画本子,看郁白的神情活像见了鬼。
  事实上,从今天早晨,他看见赵钧怀里抱着郁白,背上趴着乌云,带着满头满脸的血,一步一踉跄地朝他们走来的时候,眼珠子便已经瞪出眼眶不止一回了——尤其是从赵钧怀里接过郁白放到床上的时候,后者的手指还半松不紧地扯着赵某人的衣裳。
  这是……要冰释前嫌?
  这才重逢几天,未免有点神速了吧。
  凤十一大逆不道地感叹着,到底没忘了自己是吃谁家的饭拿谁发的银钱:“啊阿白你说谁?”
  郁白眯了眯眼,语带威胁:“你觉得呢?”
  位于食物链底端的凤十一当即一个激灵。郁白随即从他身边潇洒走过,两个人都忘记了“赵钧住在什么地方”这个问题。
  。
  郁白出了房门,随手拦了个穿着蓝衣裳、一幅仆人装扮的人问路:“赵钧他人在哪儿?”
  如果郁白这时候脑子再清醒一分,他就会立刻意识到自己问出的问题是何等可笑,如果他在开口讲话之前能再思考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便也不会给未来的自己留下这般不堪回首的回忆——然而,没有那么多如果。
  自“赵钧”这个名字一出口,那蓝衣裳便是一个激灵,随着郁白每说出一个字,脸色便越发惊恐几分。郁白正心疑赵钧何时成了这样令人闻之色变的暴君,便听那蓝衣裳结结巴巴道:“他……不是已去了么?”
  去、去了?
  那灰衣人狠辣不似凡尘间的招式闯入脑海中,郁白陡然变色:“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蓝衣裳的小伙子仿佛也被吓到了,磕磕绊绊地说道:“不久前的事……你不知道吗?”
  不久前……郁白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说书人戛然而止的故事,编纂者没来得及写完的戏码——在他们之间的仇怨和爱恨尚未结算清楚时,这样的结局未免过于仓促。
  郁白愣怔地问:“他……现在在哪,你可知道?”
  在郁白的一再追问下,那人几乎已濒临崩溃,用词也开始不讲究起来:“他、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郁白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压着几分凌厉:“我知道,我问你他在哪!”
  “这……”蓝衣裳端着的满满一盆热水已经有些凉了,他傻站在面色凌厉的郁白面前,良久才懵懂道,“大概……是在皇陵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