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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万里无云


  风暴与大雨逐渐消散了,旧敦灵重获平静,只是这平静下遍布着废墟与尸骸,宛如末日的战场。
  有的市民壮起胆子,小心翼翼地走出建筑,望着战后的美景,而后有更多人走出,但不等他们多做观察,便有灰色的身影围了上来,清道夫们呵斥着,将他们重新赶回庇护所中,同时随着清道夫们的到来,幽蓝的雾气也紧随着他们。
  那雾气无物不透,轻易地渗透了重重的防护,诡异地深入着,而清道夫们则将自己保护的严严密密,与雾气完全隔绝。
  被雾气接触了的市民们,先是安静了下来,而后他们只感到一阵疲倦,纷纷倒了下去,陷入长眠之中,与此同时,逆模因侵袭着他们,吞食着他们的记忆。
  这样的情景在旧敦灵的各处都有在发生,密布的幽蓝丛生,在各处溢出,并且有淅淅沥沥的小雨坠落,它们携带着逆模因物质,净化着这座城市,也将每个人置身于细雨中的人,那脑海里的噩梦洗去。
  “所以……你的朋友们呢?”
  女人安抚着孩子,对着一旁望着窗外的家伙,轻声道。
  “大概……大概还在某处,和那些怪物们作战吧。”
  布斯卡洛想了想,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们没有带上你?”女人看得出来,男人眼里的失落。
  “是啊,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布斯卡洛坦然地笑了笑,带着些许的苦涩,“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只不过这次危机,恰好地让我们联系在了一起。”
  布斯卡洛靠了过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孩子熟睡的脸庞。
  温热的感觉从指尖传来,在这一瞬间,就连布斯卡洛自己那颗躁动的心也为之停缓了下来。
  他做到了,虽然中间很是坎坷,但他确实是做到了。
  “真是像梦境一样的冒险啊。”
  布斯卡洛回忆着暴雨里的一切,长叹道。
  与此同时时,有幽蓝的雾气缓缓渗入,不知不觉有很多人都陷入了安然的沉睡,它们正朝着布斯卡洛为围堵过来。
  “所以你算是原谅我了吗?”布斯卡洛想起了别的事,他看向女人,目光真切。
  女人犹豫了一下,然后露出笑意,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布斯卡洛的秃头,把那几根乱糟糟的头发,梳的略显工整起来。
  如果不是这见鬼的秃头,她真的很难将这个追着妖魔砍的家伙,认成布斯卡洛。
  “你已经做出了改变,不妨再给你一次机会咯。”
  听到这些,布斯卡洛发出满足的笑声,然后便因吸入幽蓝的雾气,他的意识开始沉重了起来。
  他真想和他那些奇妙的朋友们,分享这一喜讯,可他的意识却来越沉,而那些身影也逐渐模糊乃至消失。
  旧敦灵安睡了下来,华生的意志则穿梭其间。
  【还能活动的幸存者,请尽快抵达就近哨站。】
  华生向着幸存者们发布指令,战争结束了,但战争的回响,还没有完全消散。
  遍布旧敦灵的侵蚀,妖魔的尸骸,还有市民的认知……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大概便是旧敦灵被严格封锁了起来,武装列车紧随着铁轨,将这座城市牢牢束缚住,完全与外界隔绝。
  幸存者的脑海里响起华生的话语,而他们也改变了行动的方向,将手头的事物全部交接给清道夫们,自己则朝着旧敦灵靠近。
  零零散散的人群出现在街道上,他们都是身负伤势的士兵们,还有些原罪甲胄在艰难地移动,每一次迈步都激起了大量的水花。
  他们靠近了隐藏在旧敦灵的街头的哨站中,原罪甲胄被清道夫们的秘密通道运输至地下,战斗摧毁了哀落之底,但还有大部分设施仍在稳定运行,这能快速地将这些狰狞的机械,从旧敦灵的街头移除。
  黑山医院的医生们,也在这激烈的战后走了出来,战斗主要集中在机械院,被刻意隐藏起来的黑山医院则幸免于难,很难不去猜测,这也是一开始设计好的,好让黑山医院能全力救治着士兵们。
  只不过这次医生们携带着和清道夫们相似的装备,脸上带着呼吸面具,身上穿着一身白色的隔离服,他们处理着受伤的士兵,很快便有幽蓝的雾气将士兵们也一同吞食。
  他们陷入安详的梦境,并将刚刚地狱般的噩梦,抛到记忆的深处,掩埋起来,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这对于士兵们而言,是件不错的好事,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面对着噩梦的侵袭,并在未来的数十年里,时不时地再次回到那地狱般的战场之中。
  当然,这些都是最为次要的,真正的主要目的是彻底根绝士兵们身上的侵蚀与链接,他们是在与罗杰作战,遭受着他的侵蚀,哪怕如今罗杰已经死了,也要全力阻断着链接的可能。
  转眼间幽蓝的雾气与细雨便充斥在旧敦灵的每一处,这是计划的最后一步,清扫战场,阻断侵蚀的延续,这也是清道夫部队存在的意义。
  他们是藏在阴影下的送葬者,送葬了不知道多少邪异诡诈的故事。
  ……
  “所以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
  伯劳躺在摇晃的担架上,被医护人员抬离战场,他的眼睛微微闭合,只留下一道缝隙,看着模糊的世界,筋疲力尽的他,话语声都十分无力,但仍固执地保持着清醒。
  “不是就近的哨站吗?”
  伯劳继续嘟囔着,但没有人理他。
  医生们为他做了临时处理,暂时是死不了,但还需要进一步的救治,但好像有什么事,比这个救治还要重要一样。
  耳旁响起一阵又一阵的私语声,伯劳觉得自己大概是被抬进了某处密闭的房间,冷彻的风雨被隔绝,紧接着便是更多的吊瓶,以及埋入皮肤下的针头。
  恍惚间他感受到了什么,模糊的世界变得清晰,房间的角落里,浮现出了另一个身影。
  “你是死神吗?”
  伯劳问道,对方确实很像故事里的死神,无声无息,就这么突兀地出现。
  “大概吧。”
  华生走到伯劳的床边,伸出手,轻轻地抚在他的额头。
  “你在做什么?”
  伯劳没有力气反抗,当医生们锯开扭曲的甲胄,把他从其中拽出来时,他浑身是血,多处骨折,如今的伯劳还能呼吸,都显得十分奇迹。
  但很快,密闭的房间崩塌了,风雪从缝隙里涌进,逐渐的,冰雪皑皑的世界重叠在了一起,寒风吹的伯劳一阵颤抖,紧接着他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势都消失了,身下的病床也不见,他正置身于积雪之中。
  “这里……”
  伯劳看着四周,心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他想起来这里是哪里了,心神被另一重恐惧所捕获,而后他看向一旁的华生,意识到了真相。
  “这……这里是我的【间隙】。”
  “嗯。”
  华生平静地回应着。
  “你要做什么?”
  随着扳机的触发,伯劳所遗忘的记忆也被取回了不少,他记得计划里可没有入侵自己【间隙】这一步。
  “进行‘机械降神’的最后步骤。”
  华生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仿佛伯劳面对的并非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某种更加冰冷的存在。
  “我会利用逆模因清除你的记忆……不会清除太多,只不过是把和‘机械降神’的一切,你所经历的所有战斗,全部根除。”
  伯劳先是迷茫,然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为了彻底隔绝侵蚀的存在,是吗?”
  “嗯。”
  谈话陷入了平静,伯劳深呼吸,他倒是能理解华生的行动,必须有人来处理这灾难的回响,而为了根绝一切,他们必须摆脱罗杰的侵蚀,哪怕罗杰已死。
  侵蚀将他们与黑暗联系在了一起,而这一次黑暗的尽头是那猩红的百眼。
  “其他人呢?也是这样吗?”伯劳问。
  “士兵们只会受到简单的逆模因处理,他们会忘记这一日的所见所闻,当然,这种大规模的逆模因影响,无法控制的如此精确,他们可能会忘记的更多。
  但不用担心他们,他们只是接受命令,而后执行罢了,他们不清楚‘死牢’与‘机械降神’的存在,他们知道的很少,所以也很安全。”
  “因为我知道的太多,所以你才会亲自前来吗?”伯劳又问道。
  “差不多,但主要还是因为,你是上位骑士,具有着一定的抗性,普通的逆模因侵染,对你们效果甚微,需要针对性的处理。”
  华生就像机械一样,应答着。
  “那么……你现在不止在和我对话是吗?你还在处理其他人,真繁忙啊。”
  伯劳思索着,回忆着,实际上和罗杰战斗的时间并不长,连一天的时间都不到,从原罪甲胄里抬出来时,伯劳还能看到阳光明媚的天空。
  可就是这样短暂的时光,却显得如此漫长,钢铁与血肉,焰火四溢,只剩下了纯粹的死亡。
  “也就是说,没有人会记得这一切,是吗?那些死者们,这满地的伤痛……”
  这一切的一切,正如被守秘者掩盖的历史一样,无人知晓,无人记得。
  面对伯劳的问询,华生机械式地点头。
  “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才是,即使没有我的参与,净除机关最后也会选择用这种方式,令其被‘遗忘’,不是吗?”
  伯劳沉默,他看向华生,又看向这雪花倾落的世界。
  “请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最后一次回忆一下吧。”
  伯劳说道,脑海里闪过着噩梦与死亡。
  这是作为凡人的他,仅能做的一切,微乎其微的……哀悼。
  “不过……哪怕我们都忘记了,仍会有人记得,是吗?”
  他希冀地问道,这就像一个渺小且美好的愿望,哪怕华生是在欺骗自己,他也想得到那样的答案,这或许能让他躁动的内心,得到适当的舒缓。
  “会的,会有人记得,没有人会被彻底遗忘。”
  华生向他保证着。
  听到这些,伯劳就像卸下了重任般,感到些许的轻盈。
  逆模因的力量开始扩散,掀起滔天的雪花,汇聚成灰白的风暴,将一切吞没。
  病床上,伯劳紧皱的眉头舒缓开了,他陷入了美好的梦境,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之后他将忘记一切的苦痛。
  敦灵塔顶的废墟间,华生将注意力从伯劳那边收了回来,她看向一旁,不知何时,洛伦佐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脸上依旧充斥着难以化解的疲惫,废墟的阴影下,带着一身的伤势,看向被幽蓝雾气包裹的城市。
  他一言不发。
  华生望向塔下,只见朦胧的雾气间,她等待已久的客人们姗姗来迟。
  她发布的讯息不止有一条,针对不同的人,他们会听到截然不同的声音,游走在旧敦灵间的,不止有伯劳,还有其他具备抗性的人。
  卲良溪神情带着悲伤,在她的身旁跟着罗德与伊芙,而在另一端,卲良业涉水而来,他和卲良溪一样,在扳机触发的那一刻,他便知晓了一切。
  然后还有更多人,红隼与乔伊,夜枭、知更鸟、蓝翡翠……
  净除机关所有的上位骑士都赶到了这里,他们并不清楚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带着疑惑与不解。
  “伯劳表现的很抗拒……我想他们也是这样的吧?”
  华生突然说道,打破了漫长的平静。
  “大概吧……大家都不想忘记什么,左拿一个右抓一把,把自己的人生变成臃肿的不行,但层层剥离下,又发现自己拥有的东西少之又少。”
  洛伦佐叹息着,回忆着那些死去的脸庞,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有着完整且真切的人生轨迹,可现在他们就要被永远地遗忘,彻底地抹除,他们会成为对外界宣布的失踪人口,数不清延伸的线,将在这场暴雨里得到终止。
  他也很怕,害怕忘记,无论被忘记的是什么,他都很怕。
  “所以你决定了吗?”华生问。
  “当然,”洛伦佐肯定道,“我讨厌忘记什么,这种事有一次就足够了。”
  在那寂海的深处,洛伦佐可以确定,自己确实遗忘了什么,或许珍贵,或许不值一文。


终幕  消逝于雨雾之间
  从敦灵塔上看去,眼下的旧敦灵,呈现出一个十分不错的美景。
  铅灰的乌云被灿金的阳光压垮,光芒一束又一束地落下,映照在街头间、尚未退去的潮水上,金黄色辉光盖过了惨痛的灰蓝,将一切都纳入黄金的世界中。
  日光不算炽热,映照在身上,有股温热感,驱逐冷彻的寒意,带着些许的安慰。
  天空间,还有细雨落下、淅淅沥沥,但比起之前的狂风暴雨,这无疑温柔了许多,带着轻盈的跳跃,滴滴答答的落下。
  洛伦佐面无表情地坐在碎石堆砌的凸起上,头顶是破碎穹顶的残垣断壁,它们为洛伦佐遮蔽了落下的细雨。
  身后响起铁锈摩擦的干涩声,不久之后,脚步声渐起,还能行动的上位骑士与佚名们抵达了这里,他们显得很困惑,不明白华生为什么要将他们召集在这里。
  除了他们外,还有一些人没有来,但他们大多都和伯劳一样,身负伤势,无法移动,只能让华生亲自去进行处理。
  “洛伦佐?”
  伊芙注意到了阴影下的洛伦佐,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她快走了几步,本想和洛伦佐打个招呼,却突然停下,不敢前进。
  身后的卲良溪与罗德也跟了过来,大概是暴雨下结成的友谊,她们现在形影不离,就像一个真正的小队一样。
  然后她们也停下了,就连话也不敢说。
  她们注视着眼前这个人熟悉但又陌生的家伙,只见洛伦佐身上破破烂烂,污血遍身,还能看到开裂的伤口,其中的肉芽艰难地蠕动着,试着缝合着致命的伤口。
  洛伦佐自己则沉默不语,好像在思考什么深邃的事,只是目光望着前方的金灿,丝毫没有理她们的意思。
  手臂垂落,其上的衣物早已绽开,裸露的皮肤也如被烧灼的朽木,干瘪开裂,缝隙间滚动着流火的光芒。
  洛伦佐僵硬地转过头,看了眼站在阴影中的各位,随后说道。
  “开始吧。”
  听到他的示意,华生也慢步而来,看着到齐的各位,她轻声说道。
  “感谢各位的努力奋战,我们成功杀掉了艾德伦·利维恩与罗杰·科鲁兹。”
  听着华生的话,来者们显得有些疑惑,就像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一样,但紧接着,他们麻木的脸庞破碎,涌现了难以遏制的狂喜,他们简直要高声尖叫起来了。
  但可能是疲惫,也可能是这满地的伤痛,极致的狂喜在他们的眼中一闪而过,表情也从惨白的麻木,提起些许的笑意,但笑意还未释放,便又凝固了起来。
  又哭又笑,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这样怪异的表情。
  “居然……真的成功了吗?”
  邵良业低语着,在与妖魔遭遇的第一刻起,他便觉得作战不会成功,至少不会如预期的那样,将两者全部杀死,毕竟他们实在是太强大了,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取胜了。
  “然后呢?接下来该怎么办……怎么处理这些?”
  夜枭有气无力地问道,他被蓝翡翠搀扶着,样子狼狈的不行。
  “现在全旧敦灵的人都见到了妖魔的存在,侵蚀扩散至了全城……我们就要保守不住妖魔的秘密了,还是说,你们准备将这份恐惧与全世界人分享?”
  夜枭满目愁容,虽然杀掉了这两个麻烦至极的家伙,但仍有一堆问题等着他们处理。
  “这回可不是什么燃气爆炸,能糊弄过去的了。”
  他苦笑了两下,听到这个惯用的说辞,其他人也忍不住笑了笑,只有邵良业等几个佚名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这算是净除机关内的“黑话”。
  “计划的是完善的、完美的,这一切当然也在预计之内。”
  华生回答着,这对于她而言都不是问题。
  故事的结局从落笔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正如现在。
  “哦?那要怎么做?”
  红隼忍不住问道,他很好奇华生会用什么方式解决这一切。
  平静了一两秒,华生讲述起了这最后的计划。
  “早在半个月前,清道夫部队便利用熔炉之柱,对旧敦灵进行大范围的逆模因扩散,在预计内,战争结束后,我们会将所有的逆模因物质倾倒入熔炉之柱中,它会全速运转,将过量的逆模因物质扩散至全城。”
  听到这些,红隼意识到了什么,看向一边的乔伊,红隼知晓为什么在地下,加拉哈德会那么凑巧地来救自己了,因为他们原本便准备这样做,将过量的逆模因物质倾倒进熔炉之柱中。
  “它会被水汽裹挟着,从地下溢散至地面,变成哗啦啦的小雨落下,净化着全城……不过请放心,这对市民们没有太大的影响,他们只会是变得有些健忘,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会对这一个月的所发生的所有事,认知都会变成模糊起来。
  这是必要的,逆模因不仅会令他们遗忘这些噩梦,也会根除缠绕的侵蚀,令旧敦灵的盖革指数降低回稳定区间。”
  华生继续讲述着,这次计划牵连的人,远比大家知晓的要多的太多。
  “然后便是虚假信息的遮掩,净除机关管理着旧敦灵的报纸与广播,我们会将这一切归为异常的气象,所引发的暴雨与洪流,一些老旧的设施受到影响,瘫痪爆炸……”
  “就像另一个‘燃气爆炸’?”红隼怎么听,都觉得这有些耳熟。
  “可这依旧不能遮蔽所有疑点。”
  夜枭说,像这样的事件,仅依靠着舆论与逆模因遗忘,依旧不可靠,总会有蛛丝马迹留存下来。
  “是的,所以我会操控着逆模因,影响着他们的记忆,乃至歪曲认知,塑造出一个没有妖魔出现的自然灾难……在这之后的事,你们就不用在意太多了,会有清道夫们来解决。”
  华生看向雨雾下的旧敦灵,绝大部分的市民应该都已陷入了安睡,在他们安睡期间,清道夫们正加紧清扫着战场,至少要将暴露在旧敦灵表面的尸体清理干净。
  死掉的市民与士兵,都会出现在灾难报道里的失踪名单上,人们会哀痛,但也会从悲伤中起身,继续前进。
  “嗯,根据我们的计划,我们会尽可能地模糊这一天里的一切,所有的报道都会刻意遗忘这一天,它会变成不存在的一天,”这时乔伊说道,作为清道夫的一员,他很清楚会发生什么,“至于街头的这些尸骸,我们会把暴露在街道的,容易被人发现的,先行处理,剩下的预计半个月内彻底清洗干净。”
  “然后便是监控,我们会一直监控事态的变化,这样的监控为期数年,直到保证,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一天内发生的一切。
  将噩梦埋葬,断绝所有的侵蚀。”
  这就是清道夫们要做的,平常这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在如此大规模的、过量逆模因影响下,加上华生这头操控【间隙】的怪物,令这不可能的一切变为可能。
  就像有双无形的大手操控着这一切,在人们的人生中,剪切了几天取下,丢进尘封的阴影里,永远地埋葬。
  只有这样,才能将妖魔的秘密继续藏在黑暗中,抑制住妖魔的“信息”的扩散,也只有这样,才能将罗杰留下的侵蚀完全根除,不给任何“道路”再现的可能。
  “你确定这可行吗?”夜枭问道。
  “或许。”
  这一次回复的却是邵良业,他看向夜枭接着说道。
  “如果利用九夏的逆模因,这或许可行。”
  “因为你们在九夏也常这样做吗?”夜枭问。
  “这是没办法的事,面对这样的敌人,我们必须与灾害的信息隔绝……也就是遗忘,不是吗?”
  听着邵良业的话,夜枭也沉默了。
  确实如此,在净除机关,所有的人的结局也是归于遗忘,就像被众人忘记的知更鸟那样,逐渐消失,归于常人。
  “我们所经历的历史,是错误的历史,我们要修正这个错误的历史,让它重归正轨……而当这一切重归正轨时,错误的自然也没有被记住的必要了。”
  华生的声音冷漠至极,带着如机械般。
  “所以将你们召集于此,也是这样,你们自身具备着抗性,这种程度的逆模因对你们而言,不会起效太多,所以需要我将你们集中处理。”
  “你说什么?”红隼惊叫,“也就是说,你要让我们也忘记这些。”
  “有什么问题吗?”
  华生反问道,被她这么一说,红隼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但说为什么要反驳,他也想不明白。
  或许他一直是处理者,如今他也变成了被处理者,这种奇怪的落差感,促使着他。
  “这是对你们的保护,也是计划继续推进的条件,你们都沾染了侵蚀,不仅是与罗杰的对抗,说不定还被黑暗里的不可言述者盯上。”
  华生继续说道。
  “更何况,你们也注意到了吧,机械降神的成功,这证明了计划的可行,以及‘遗忘’的重要性,这不仅能保护你们,也能保护我们的真实目的,不被敌人窥探。”
  这是彻彻底底的掩埋,不留任何知情人存在,一场注定被遗忘的战争。
  “那么会有谁记得这一切呢?”
  突然,卲良溪问道,她看向华生。
  “就像你一样,总会有人记得这一切,暗中守望是吧?那么都是谁?”
  华生摇了摇头,“你无权知道。”
  听到这些,卲良溪也知道了另一个意思,她不是知情人,她也是需要被遗忘的一员。
  现场沉默了好久,谁也没有说话,有时会有人看向洛伦佐,但洛伦佐也没有回应,只是呆呆地望着灿金的天空。
  “我是士兵,是员工,我听从命令,如果这是你们想要的。”
  最先做出抉择的是夜枭,然后便是蓝翡翠,她搀扶着夜枭,两人走向了细雨朦胧间,接着便是其他人,伊芙犹豫了一阵,突然她听到了洛伦佐的声音。
  “去吧,这是场糟糕的噩梦,不该有人记得。”
  洛伦佐依旧看着前方,不清楚这究竟是不是对伊芙说的,但听到这些,对于很多人而言,都能感到些许的安心,然后从容地走进雨中。
  “所以我会又把你忘记吗?就像之前一样,以为你死了?”
  红隼对着乔伊问道,“这听起来真倒霉,你在我的世界里刚活了几分钟,结果又要死了。”
  乔伊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着。
  “我是归亡者,本就该死掉的,却没能死掉的……就当做一场还算有趣的美梦吧,朋友。”
  “啊……这份工作可真糟糕啊。”
  红隼抱怨着,深深地看了旧友一眼,然后也步入了雨幕之中。
  他仰起头,在日光的照耀下,雨水不算冰冷,反而十分温热,舒服的就像在家沐浴一样。
  渐起的雾气将他笼罩,然后模糊的看不清身影。
  洛伦佐缓缓起身,他的身体愈合了不少,简单的移动目前不是问题。
  在场的众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人似乎不忍忘记一样,踌躇着。
  “就……不能忘记吗?”
  罗德看了看卲良溪,又看了看华生,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具备着抗性,罗德会忘记的更多,不止是这一天,还有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经历。
  在他这不算短暂的一生里,这几天的经历显得那么璀璨耀眼。
  华生没有应声,回应他的只有一张冰冷的铁面,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卲良溪一把推入雨中。
  “你在做什么!”
  罗德高声喊道,温热的雨水打在他的身上,感觉就像强酸一样,他惊恐地想要逃离,返回阴影中,但却看到卲良溪那张失神冷漠的脸庞。
  “她说的对,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你们不被侵蚀影响。”
  卲良溪力气大的惊人,每一次罗德想要逃回来,都被她用力地推了回去。
  “可是,可是……”
  罗德还想说什么,却被卲良溪一脚踹在了肚子上,整个人在雨水里滚了几圈,过了好久他才艰难地爬了起来。
  就像个无助的孩子,哭嚎着。
  “你不能这样,你不能!”
  他大喊着,但很快,那些基石便逐一崩塌,而他罗德的神情也从惶恐变得迷茫,到最后就和其他站在雨中的人一样。
  罗德身影逐渐僵硬了下来,被充斥着逆模因的大雨洗去记忆与污秽。
  卲良溪回过头,邵良业正站在洛伦佐身旁,看起来他便是知情人之一,现在只差自己还没有步入雨中了。
  她和罗德一样,不舍也不忍,但她是佚名,是服从命令的佚名,她们正进行着伟大的事业,并不是说自己哭嚎吵闹,便能改变什么的,已经有太多人消逝在这场暴雨中了,卲良溪的这些苦恼又算得什么呢?
  “记住老师,邵良业。”
  卲良溪对着邵良业大喊道,然后她深呼吸,鼓足勇气,走进了雨雾之中。
  钢铁的面具下,泛起炽白的风暴,逆模因进一步影响着他们,将侵蚀与噩梦,一并根除,令华生与清道夫们再度隐藏进黑暗之中,等待着下次出剑的时候。
  “走吧。”
  洛伦佐在这时说道,他一只手搭在邵良业的肩上,让他搀扶着自己,离开这个令人难过的地方。
  邵良业也努力压制着情绪,两人走进昏暗烧焦的长廊内,听着那哗啦啦的雨声,邵良业终于忍不住了,他试着回过头去看看,但被洛伦佐制止住了。
  他只看到一双疲惫的眼神,洛伦佐强迫他的视线看向前方,随后听到他说。
  “别回头,邵良业。”
  洛伦佐固执地说着。
  “向前走。”
  “对,就这样,向前走。”
  “别回头。”
  淅淅沥沥的小雨倾泻在这座城市之上,朦胧的雾气扩散着,将所有的所有,都吞噬于幽蓝之中,消逝于其间。


尾声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轻柔的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满了男人的脸庞,温热间的明亮,将他从昏沉沉的梦乡里唤醒。
  他略显迷茫地爬了起来,脑海里传来些许的刺痛。
  最近总是这样,自那场旧敦灵罕见的自然灾害后,他就一直这样,记忆力变得有些衰退,每次睡醒时,都会觉得十分疲惫与头疼。
  他倒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下意识地将这些“异常”归于自己的年迈与酗酒的后遗症。
  “啊……真是场可怕的暴雨啊。”
  男人感叹着,再次想起了那场近乎没有止境的暴雨,但他的内心里也只剩下了对灾难的敬畏与恐惧,具体的细节却根本记不清了。
  不过《女王日报》最近在报道这样的事,他们说人们在从不好的回忆里脱身后,便会本能地遗忘掉这些的记忆,来保护自己。
  男人听起来觉得倒也合理,毕竟没有人想一直回忆这些糟糕的东西。
  温暖的房间内响起沙沙的电流声,男人靠向一边,按动了收音机,只听里面响起播报声。
  “听众们早上好!”
  爽朗的声音响起,男人起身,一边听着电台的声音,一边穿着衣服。
  “经过官方的复盘与报告,想必各位对于半个月前,旧敦灵的灾难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认知。异常的气象引发了暴雨与泰晤士河的上涨,并且由于旧敦灵地下年久失修的管道系统等……”
  “我就说旧敦灵该大整修一次了,那些设施都投入使用多少年了,多半老化的不行了。”
  男人抱怨着。
  旧化的管道系统没能在灾难下支撑住,它们被瘫痪、爆炸,在街头引发了多处蒸汽爆炸,而这就像连锁反应一样,又引发了其它的事故与灾难。
  故此旧敦灵的街头乱成一片,有数个街区损毁严重,最糟糕的还是这些事故干扰到了机械院,官方封锁了机械院,但从透露的消息来看,机械院也受损严重。
  “市政厅对此表示歉意,并会对相关人员追责,铂金宫方面则表示,会在近期开始对旧敦灵各系统的翻新工作,杜绝类似的灾难再次发生。”
  听到这些,男人脸上的怒气稍显平复了不少。
  灾难里不仅有糟糕的,也辉光的,他转过头,看向床上还在沉睡的女人,脸上不禁泛起笑意。
  布斯卡洛便是和妻子在那场暴雨里相会,他原本是想和她谈谈,看看有没有重来的机会,可那场暴雨毁了一切……又好像没有。
  他还记得自己在暴雨里逃难,在一群人的帮助下和妻子团聚,然后缩在拥挤的大厅里等待着救援。
  真是场有趣的冒险……
  这么想着,布斯卡洛皱起了眉头,对于他而言,唯一略显遗憾的,便是他有些记不清了,他记得暴雨里,明明还有其他人跟着自己,可无论如何,他就是记不清那些人的样子。
  就像缥缈不定的梦境。
  “你在想什么呢?”
  慵懒的声音响起,女人醒了,她面带笑意地看着布斯卡洛。
  记忆里男人是个糟糕且无趣的人,除了工作外,就是酗酒酣睡,可在分开后,他似乎真的改变了自己,变得充满自信与勇气,哪怕暴雨也阻止不了他前进,所以她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没什么,只是想一些记不起来的事而已。”
  布斯卡洛冲他笑了笑,女人则起身轻拂了一下他的脸庞。
  “快去吧,这可是你上班的第一天。”
  “我知道,我知道,好久没有行医了,也不知道生疏了没有。”
  布斯卡洛哈哈地笑着,有时候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个医生来的。
  女人向他告别,推开房门,明朗的天空映入眼中,如此广阔,令人舒心的不行。
  布斯卡洛最后还是跟着女人离开了旧敦灵的铁幕,他觉得这样乡下的生活也蛮不错的,寂静悠远,就像书中的故事。
  他走上了林荫小道,身影逐渐模糊、消失。
  ……
  “医生,我还有多久才能出院?”
  罗德抬起头,对着身旁的护士说道,护士看起来很是繁忙,根本没有理他,直接走开了,见此罗德无奈地叹口气,又靠回了枕垫上。
  作为净除机关的一员,他可以肯定,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记不清了。
  这让他想起了净除机关内的一个传说,据说某些重大的事件后,净除机关都会对参与人员进行记忆覆盖,来保证噩梦被掩盖。
  罗德努力回忆着那场暴雨,记忆有的只是一片朦胧。
  就像一团难以窥探的迷雾,迷雾之后数不清的身影闪动着,还伴随着模糊的话语声,无论罗德怎样用力,也难以看清一丝一毫。
  难道说……自己也是参与者?
  罗德心升了这样的想法,但很快他便用力地摇摇头,把这些事情全部抛之脑后。
  他只是个文职人员而已,如果真的需要清洗记忆,以那种事件的恐怖程度,自己何德何能参与呢。
  长叹口气,罗德望着医院的天花板,他努力地梳理着记忆。
  他记得自己参与了一个秘密活动,去接见了一位来自九夏的客人,记得是在某个秘密军港,那个来自九夏的异乡人,是个……是个什么来的?
  罗德记不清了,而后的记忆便是九夏使团的到来,他作为翻译官领着他们到处溜达,接着便遇到了那场罕见的暴风雨。
  这雨势比去年所经历的还要凶恶,甚至令泰晤士河也躁动了起来,它们涌上街头,而又侵入地下,老朽的管道纷纷破裂,一重重损坏下,引起了更大的灾难。
  在罗德的记忆里,事情是这样发生的,他在令九夏的客人们避难时,被碎石砸到了头,昏了过去,醒来便一直在医院中了。
  看向其它的病床上,大家有着和罗德一样迷茫的眼神,这几天他们也闲聊,对了下口供,但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发现,那场暴雨仿佛是倾注在他们的脑海之中,将所有的记忆都稀释模糊。
  “啊……”
  罗德又叹了口气,其实他很少会去钻这样的牛角尖,去追寻自己的记忆,但他总隐隐地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忘了些什么十分重要的事。
  爬下病床,他走向走廊外,罗德觉得自己现在算是被软禁在了医院里,经过几日的反抗后,这些护士终于做出了一些退让,允许他每日散步。
  走到小花园间,在树荫下躲了一会,他又走了很远,然后看到一片纯白的海洋。
  数不清的白色花朵摇曳着,它们连绵在了一起,将泥土掩盖。
  罗德好奇地走了过去,站在了花海旁,紧接着有风吹起,它们推开了白花,露出了其下的墓碑,这突兀的一角,令罗德的内心一冷。
  然后更多的花朵散开,露出一座又一座无名的墓碑。
  这是墓地,紧接着罗德想起来了,这里是黑山医院内的无名墓园,净除机关经常在这里举行葬礼,但死者通常都没有自己的名字。
  误入这里让罗德感到一阵惊慌,能看到有些墓碑十分新,就像前几天刚刚立下的。
  是暴雨中的死者吗?
  罗德这么想着,内心缓缓地平复了下来,然后有另一个人走来。
  女人站在墓碑,她放下了一束淡蓝的花,在白色的海洋里显得如此清晰,罗德看了过去,眼神微微凝滞。
  “嗯?”
  女人也看了过来,大概是看到罗德略显滑稽的表情,她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意。
  “九……九夏人?”
  罗德看了眼女人,忍不住问道。
  女人给他感觉很熟悉,但熟悉在哪,他却记不清,自这暴雨后,他这一个月内的记忆,都显得十分混乱,他都怀疑是不是碎石把自己的脑袋砸坏掉了。
  九夏的使团里,可没有这样的一位异乡人,还是说,使团不止有自己所看到的那些?
  女人脸上的笑意更盛,然后缓缓说道。
  “也是在意料之中。”
  罗德感觉女人的话,有另一个意思,他问道。
  “你认识我?”
  女人只是保持着笑意,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罗德这个倒霉鬼对于逆模因没有丝毫的抗性,他忘记的要比预计的还要多,在华生的干扰下,他似乎度过了与卲良溪预想的,完全不一样的一个月。
  卲良溪看了看这寂静的墓园,她和罗德一样,也遗忘了什么,但不同之处在于,卲良溪忘记的并没有罗德那么多,她还记得罗德,只是唯独不记得暴雨来临的那一日。
  作为佚名她很清楚这是为什么,她的记忆被抹除了,卲良溪也不惊慌,作为佚名这种事她经历的多了,这回她还是能自己意识到忘记了,有些时候她自己都意识不到这样的情况。
  气氛陷入了沉默,谁也不愿打破,就像在哀悼那些被人遗忘的灵魂般。
  过了很久,罗德抑制住自己对于这个神秘异乡人的好奇,可紧接着他看到了她放下的蓝花,花朵就像带着魔力,仅仅的看着它,便会感到一阵安宁。
  “这是什么花?”罗德问。
  “勿忘我。”
  “哦……”
  罗德显得十分拘谨,又沉默了好一阵,他终于鼓起勇气,追寻着自己脑子里那神秘的未知感,可他刚开口,却听见女人说道。
  “卲良溪,我叫卲良溪,罗德。”
  “哦……”
  火山刚准备喷发,就被堵了回去,虽然达成了目的,可罗德还是觉得有些奇怪,迷茫间,罗德突然想起卲良溪说出他的名字。
  “你果然还是认识我!”
  罗德大叫着,回应他的,则是一阵欢笑声,他就像被戏耍的老鼠。
  笑完,卲良溪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然后长呼一口气,她确实忘记了什么,可能是一个无比糟糕的噩梦,但她的心里还有着另一个声音,她猜会有人记得……只是自己不知道。
  “没有人会被彻底忘记……”
  她嘟囔着。
  ……
  科克街121A,温彻斯特事务所。
  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在暴风雨中,事务所没有受到任何损坏,依旧屹立不倒,只是雨势过大,积水漫进了屋内,把地板泡烂了。
  洛伦佐把长椅搬到了天台上,晒着日光,听着楼下传来的装修声。
  他右臂的绑满了绷带,可能是直接受到【忘川】深度影响的原因,这一次洛伦佐自身的自愈力也做不了太多,只能等它缓慢地愈合。
  “真是一片美好的景色啊。”
  洛伦佐感叹着,抓起一旁小桌上的酒瓶,大白天便对自己猛灌了起来。
  街头响起些许的喧闹,有些人聚集在了一起,大声喊着什么。
  “真相一定不是这样的!他们一定隐瞒了什么!”领头的男人对着民众大喊着,“我看到了!那些怪物!是怪物们做了这一切!”
  下面的民众们有的抱有好奇的心态,有的人被他说动了,义愤填膺地一起喊了起来。
  果然再怎么严密的处理,总会有那么几只漏网之鱼,毕竟想要彻底掩盖一件事,无论如何,都会留下印记,除非它根本没有发生过。
  洛伦佐倒不在意这些,反正他猜这些人晚上便会受到清道夫们的光顾,随后他们的记忆就会和大众接轨,继续保护着这黑暗肮脏的秘密。
  这样的事情不断地在暗中发生,听说这些日子里,清道夫们都快忙疯了。
  “你还好吗?”
  声音从身后响起,华生走了过来,关心着洛伦佐的情况。
  “还好,【忘川】只是影响到了我的躯壳而已。”
  洛伦佐挥了挥绑满绷带的手臂,它并非无法使用,只是每次挥动都会传来一阵针扎般的痛楚。
  华生站在了洛伦佐的身旁,只听洛伦佐感叹着。
  “终于解决了这两个大麻烦啊,只要摧毁了升华之井下的那个东西,我们就能彻底摆脱这黑暗的命运了。”
  “你觉得我们会成功吗?”
  “我觉得……谁知道呢?但总要试一试吧,而且你也看到了,艾德伦已经亲身为我们验证过了。”
  洛伦佐看向自己的手臂,其中的痛楚越过了肉体,直接作用在了意识之上。
  “逆模因似乎是可以叠加的,一重重的【忘川】叠加在了一起,直到我挥出最后一把剑,【忘川】抵达了阈值,将罗杰彻底压垮。”
  洛伦佐回忆起了另一个身影。
  “你也记得,守秘者说过的,他们在最后一战里,倾注了所有的【终焉回响】,但没能彻底放逐它,仅仅是令它陷入长眠……”
  “你是说?”
  洛伦佐看着华生,仿佛能透过她的躯壳,看到深处的灵魂。
  “或许他们差一点就成功了,他们倾注了所有……但并非实际上的所有,他们还剩下了一枚【终焉回响】,而我们将时隔多年,补上这遥远岁月前的最后一剑。”
  华生思考着,就像洛伦佐说的那样,这或许是可行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们真的有机会彻底终结这一切。
  看向洛伦佐,华生刚准备说些什么,却看到一张极为扭曲怪异的脸庞。
  洛伦佐在笑,沐浴着阳光,露出妖魔般才会拥有的,极度憎恶的狞笑。
  “你在笑什么,洛伦佐?”
  洛伦佐看向华生,和她对视在了一起。
  “终于要结束了,华生,这一切的一切……”
  他叹息着,仿佛要将灵魂都吐出般,脸上的神情陷入安详的平静。
  “真是漫长的战争啊……”


第七卷  根除妖魔


序幕  净血除魔
  夜幕下的玛鲁里港口上飘落着数不清的烛光,光芒不算强烈,映照下显得较为昏暗,伴随着轻声呢喃的祷告,为整座城市铺盖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男人走在街道边缘的小巷里,从这里仰起头,恰好能看到隐藏在楼群与守卫间的大教堂。
  那是赫恩大教堂,现在是正教教宗的居所,被修士与士兵环绕,守卫森严。
  记者们曾想采访这位神秘的教宗,可在加冕的仪式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的视线当中,但与此同时,正教的行动却越发密集了起来。
  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座贸易的港口城市,快要变成了另一个信仰之都,男人难以理解这样的变化。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男人低语着,兴奋地拿起怀里的相机与记事本。
  这种事,越是神秘,越是令人想要一探究竟,各个报社都暗中发下了重赏,只要能得知正教的内部消息,便会得到一大笔的奖金。
  男人的眼瞳里遍布是血丝,他已经在这里游荡好几天了,他把自己伪装成了流浪汉,试着绕过这些守卫的视线,可他们的把守实在是太严密了,根本不给外人靠近的机会。
  就连伪装成信徒也不行,似乎赫恩大教堂是只属于教宗的领地,哪怕是其他的信徒想要进入,都要进行层层的申报。
  可就在今天,男人终于摸清了士兵们巡逻的路线,并且发现了一条秘密路线。
  他难以遏制内心升起的好奇,不仅仅是对于奖金的渴望,还有对神秘的求知欲。
  这一切的一切促使着他,难以止步地向着赫恩大教堂靠近。
  喘息声变得清晰起来,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情绪。
  寒流凛冽,吹的他一阵发抖。
  冬季就要来了,每个人都这样说着,寒意逐渐吞噬了这座港口城市,男人无处可逃。
  他在荒凉的黑暗里,欣喜着,瑟瑟发抖着。
  似乎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心理的变化,就像坠入某个深邃的旋涡中,他是黑暗里混沌的爬行者,朝着有光亮的地方前进,一步接着一步。
  “赫恩大教堂,它是如此地神秘与瑰丽,仿佛有什么魔力般,它引诱着我,呼唤着我……”
  他借着冷冽的月光,在记事本上书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警觉,猛地停笔,凝视着远处的黑暗。
  黑暗开始缓缓蠕动,可能是多日来精神的高度压力,黑暗畸变成了狰狞的模样,这或许是幻觉,也或许是真实的。
  男人亲眼目睹着黑暗张开了獠牙,诡异的窒息感携着海边的波涛,荡起阵阵的涟漪,大力揉捏着他的心神,就在他快忍不住,惊声尖叫出来时,“黑暗”迅捷地跑了起来,它停留在月光下,勾勒出了一只黑色野猫的身影,然后又迅速地消失。
  眼中的惊恐逐渐消散,男人视线停留了很久,而后木然地转开,继续在记事本上书写着。
  “在这里游荡的日子里,除了信徒的虔诚外,我还听到了另一些传闻……”
  他写完这些,又慌乱地看向四周,仿佛黑暗里正有着数不清的眼眸窥视着他。
  冷风携带着呢喃的私语声,他流着冷汗,加快了动作。
  “有人说赫恩大教堂内囚禁着魔鬼。”
  随着他的落笔,仿佛书写的故事正侵蚀着现实,从难以窥探的噩梦里,一点点地爬出,带着潮湿黏腻的声音。
  “在这教堂地下的深处,关押着魔鬼,有人说能听到它的呓语与歌声,哪怕是奏乐起恢弘的管风琴也难以压制它的声音。
  有些人开始产生幻觉,不断地做起噩梦,但这些消息似乎都被正教封锁了,我总能在街头看到有士兵和牧师进入居民区,从里面将某人抬走。”
  男人的笔记逐渐潦草了起来,最后乱做一团,宛如相互团在一起的蛆虫。
  他停下手中的笔,用力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起初男人只觉得,这是信徒们为了愚笨的信仰,而诉说的乱话,可在这里游荡的越久,这种幻觉与噩梦,便愈发的增多。
  先是感到未知的不安,然后便是逐渐疲惫的神经,仅仅是一只野猫就能把自己吓成这副模样。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男人喃喃自语着,安慰着自己。
  他没有信仰,一定要有什么的话,他信仰科学,这也是他为什么前来调查正教的原因。
  高卢纳洛被福音教会蚕食的太久了,本以为随着福音教会的没落,这个国家能从信仰的桎梏中解脱,结果却陷入了另一个名为正教的桎梏中。
  可现在种种的异感,正不断抨击着男人坚固的世界观,它碎裂出数不清的裂纹,发出咿呀的声响,摇摇欲坠。
  他起身,继续前进,按照自己得到的那个秘密通道前进。
  男人很清楚内心的不安,可就像着魔了般,他无法阻止自己前进。
  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自己的到来,男人不清楚那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当自己见到它的那一刻,他心中所有的欲望都将得到满足。
  男人不再去细想,他扶着潮湿、布满苔藓的墙壁,沿着阴暗腥臭的道路前进,他能听到阵阵袭来的潮水声,水花拍打着礁石,就像肉体撞击在地面般,破碎成数不清的尘埃。
  这是一条少有人知晓的道路,是男人从一名信徒的口中得知的,在之前正教尚未如此强大时,正教的信徒们会沿着这条密道前往赫恩大教堂的地下,在那里举行着秘密的集会,而在他们的上方,便是福音教会的信徒。
  躲藏在敌人的阴影中。
  正教崛起后,信徒们不必再遮遮掩掩,加上赫恩大教堂的封锁,便不再有人通过这条密道前进,直到男人的到来。
  随着男人的前进,黑暗被惊扰了,鼠群哗啦啦地从缝隙里涌出,从他的身旁掠过。
  男人恐慌地跺着脚,但鼠群没有在他身旁停留太久,它们就像被什么东西追逐着一样,根本不在意男人的存在。
  深呼吸,心跳声在突然的寂静中变成无比清晰,男人能听到汗水流淌的细响,乃至听到血管里,血液的奔流。
  他知道,那些传言或许是真的,在赫恩大教堂下,或许真的封锁着一头狰狞可怖的魔鬼,而它的邪气,教士们早已压制不住,扩散了开来。
  多日的游荡下,男人也深陷其中,他清楚这一切,但却不敢去想,就像自欺欺人的病人,他早已病入膏肓。
  男人没有回头路了,脚步继续在泥泞的地面上前进,踩过恶臭的泥土与老鼠的死尸,他进入了隧道之中,四周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无际的黑暗里,只有隐约的光芒指引着道路。
  继续前进。
  他听到了歌声。
  有宏伟的管风琴配合着女人的浅唱,男人想那一定是场完美且神圣的奏乐,可在这深邃黑暗的地下,再辉光的歌声都被层层泥石阻碍着,到男人的耳边只剩下了轻声的浅唱,仿佛有人在耳旁呓语着什么。
  温度逐渐炽热了起来,随着深入,身体的潮湿似乎都被烘干,一同而来的还有阵阵野兽般的嘶吼声。
  就像置身于野蛮的丛林,夜幕降临后,那些可怖的猎食者们纷纷走出了巢穴,它们嗜血成性,捕杀着生命,尸体被开膛破肚,污血与碎肉遍地都是。
  男人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呼吸开始急促了起来,他不安地想停下脚步,可他惊觉自己已经没有力量去控制自己的双脚,乃至说自己的意识了。
  仿佛被某种恶灵寄身,它正发出阵阵的狞笑,驱使着男人的步伐,走向深渊的尽头。
  “不,不,不……”
  男人痛苦地哀鸣着,在死亡的威胁下,求生的本能终于略微地战胜了那诡异的魔力。
  他步伐踉跄着,最后停了下来,他大口呼气,庆幸着这一切,可就在这时,有猩红的火光垂落在了他的身上。
  男人仰起头,他看到了,然后被更深的绝望所捕获。
  并非是自己的意志战胜了那不明的魔力,而是它已经达成了目的,释放了自己。
  巨大的、由血肉构成的熔炉在熊熊燃烧,血肉的外壁上布满了肢体与面容,一张又一张的人脸被镶嵌在其中,它们本该死了,但却睁着眼、开着口,伴随着炉火的汹涌、飞逝的火苗,一同发出凄惨的嚎叫与哀鸣,共筑着这首毁灭的乐章。
  同时有数不清的锁链捆绑着这一切,它们从上方的赤红中垂落,一直延伸进更下方的黑暗之中,黑暗里响起更多的躁动,似乎有头难以理解的怪物正背负着熔炉,被囚禁于黑暗之中。
  是它,是那头魔鬼,被囚禁的魔鬼!
  男人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他跪在地上,抓起相机试着去拍摄,可昏暗里,他怎么也抓不住相机,它在地面滚动着,然后掉向了黑暗之中。
  他怒砸着地面,本能告诉男人,他已经走到了末路,现在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地去留下更多的记录,记录这黑暗下狰狞可怖的一切。
  男人拿起记事本,笨拙地握起笔,他低下头试着书写什么,可一幕疯狂畸变的画作映入眼中。
  那是他潦草的字迹,可潦草的字迹却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它拧在一起,勾勒出一张只在噩梦中才能窥见的脸庞,它通过男人的书写出现在了纸张中,现在它活了过来,正冲着男人微笑。
  笑容僵住了,然后破碎。
  男人干呕着,仿佛肠子都扭在了一起,带来剧烈的绞痛,但它又很高兴,只见记事本重归正常,只剩下了潦草的字迹,而那疯狂的脸庞仅仅是幻觉而已。
  对,幻觉……
  这么想着,男人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就连胃部的痛苦也一并消失般,他看着抬起的手,突然他明白自己为什么字迹如此潦草,以及作为一个记者,他居然没能抓住自己的相机了。
  指甲变得灰白,像是某种坚固的硬质,它延伸了数厘米的长度,如同锋利的尖爪,手背也出现了种种异变,血管变得粗大,清晰地凸显在皮肤之上,骨骼也缓慢扭曲着,就像有什么东西要破肉而出。
  这是……怎么了?
  男人搞不明白,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喉咙里传出的只有阵阵嘶哑、如同啸风的声响。
  一道光芒闪过。
  士兵挥起利剑,砍断了妖魔的头颅,紧接着又一剑贯穿了它的心脏。
  他们沉默不语,甚至没有多看尸体一眼,一脚将它踹向了下方的黑暗,连同它的记事本一起,被黑暗彻底吞食。
  在这熔炉的高处,有人正凝视着这一切,他身上披着洁白的长袍,头戴银白的冠冕,脸庞则完全隐藏在钢铁的冷面之下。
  在面具勾勒的面容中,双目深深地凹陷于黑暗之中,黑暗的最深处留有两颗摇曳的、如同鬼火的炽白。
  他耸立在熔炉之上很久了,一旁的昏暗里,丽雅已经等待多时,不知过了多久,鬼火熄灭了,他也缓缓地挺直着了身体,舒展着身体。
  “他们杀掉了罗杰·科鲁兹,还有艾德伦·利维恩。”
  劳伦斯说道。
  “预料之中?”丽雅问。
  “差不多吧,”劳伦斯说着,然后声音里带着笑意,“看样子,我们的计划,倒不用做什么改变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冷雨的寒意,仿佛刚刚劳伦斯并不在这里,而是真的置于身于那场暴雨之中。
  潜藏在风暴下的刺客不仅有华生,还有另一头凶恶的黄雀。
  “它已经有些失控了,大批量的产出秘血,令侵蚀正在扩散。”
  丽雅看了眼被疫医称作“血肉蒸汽机”的熔炉,又看了看正被士兵们处理的妖魔尸体。
  最近这样的事常有发生,一群人被侵蚀影响,着了魔地靠近这里,随后变成妖魔,嗜血疯狂。
  “没关系,它很快就会停下了,”劳伦斯轻松道,“我们的军团已就绪了,是吗?”
  “嗯。”
  听着丽雅的肯定,劳伦斯的话语里带起了更多的笑意。
  “那么就带走剩下的秘血,将这里销毁吧。”
  “销毁?”听到这些,丽雅显得很意外。
  “怎么了?”
  “可是……”
  劳伦斯似乎是明白她的忧虑,接着说道。
  “我们就要去打那场注定的战争了,如果赢了,它就没有存在了必要了,可如果我们输了,即使它还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劳伦斯双手抓紧扶杆,力量之大,金属发出了呜咽声,被挤压的干瘪。
  “把它们都销毁了吧,毕竟我要打的是一场非凡的战争。”
  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