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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早晨七点,羌橘的手环震动了,羌橘睁开眼关上手环,两人间对面的床铺依旧是空荡荡的,自己似乎没有舍友,羌橘想起昨天带自己报道的那个男人带自己逛校园熟悉手环操作时突然提到,“先生的舍友似乎没有住校。”
  “可、可以不住校吗?”
  男人看了自己一眼,“理论上是不可以的。”
  羌橘没有多问了,手环里绑的卡可以使羌橘在校园内自由消费,同时也是羌橘出入教学楼和宿舍的凭证,也是未来使用训练舱的通行证。
  “我的卡……里……”
  “先生不用担心,卡里的钱足够您消费。”
  羌橘感觉到对方并不想和自己多交谈就闭上了嘴,他其实很想知道卡里多少钱,是丹尼尔给的还是关沧明,无论是谁给的都应该记得,都是自己将来一定要还的恩惠之一。
  羌橘洗漱完毕打开了衣柜,红袍子下面是学校在昨晚已经送到的校服,和丹尼尔一模一样的军装只是颜色更浅,羌橘拿起平整的校服,这衣服被烫得一丝不苟,也被叠的一丝不苟,肃穆又带着一种他现在难以理解的虔诚,他脱下衣服一件件穿上军装,脑子里出现丹尼尔的样子,看着镜子学着对方戴上白手套,再把帽子一扣。
  羌橘笑了一下又收回了表情。
  他实在是太瘦了,肩膀无法撑起那么漂亮的军装。
  出了门,看着大家三两结队,神采飞扬的样子,手环指引着羌橘前往教学楼,第一节  是公开课,在学校的礼堂,他关闭手环上的课程信息,估算着时间在食堂解决了早餐,再往教学楼继续赶。
  寻找位置坐下来之后,羌橘再次点开了课程信息往下一滑。
  主讲人:关沧明
  身边的位子被放了下来,羌橘的余光看到了对方的脸。
  这不是昨天报道一直在看他脸的那个男生吗?
  男生似乎生下来就是无所忌惮的样子,大大方方盯着羌橘的脸,仿佛和羌橘认识了十几年的样子,“小伙子,你也太瘦了吧。”
  羌橘没有吭声。
  就让他自讨没趣吧。
  男生趴在桌子上看着他,似乎完全不在意羌橘的不搭理,“我昨天看见你名字还在想,姜橘这个名字也太奇怪了,后来仔细一看,是‘羌’不是‘姜’,还有人姓这个啊。”
  “你在家是不是只吃零食不吃正餐啊,你老妈有没有经常抽你?”
  “没事,被抽没关系,就算你哪天当军官穿着军服回家,你妈也是要抽你的,看开点。”
  “你小时候是不是很爱吃橘子,所以你爸你妈给你取了这名?”
  “我也挺爱吃橘子的。”
  “觉醒前上学那会儿,老师是不是经常叫你起来回答问题?”
  “不过也没事,回答不出来就看着对方尬着呗,大眼瞪小眼顺带拖点课堂时间。”
  “你早饭吃了吗,你那么瘦,能吃下半碗面吗?”
  羌橘:“……”
  他能自问自答,这是羌橘没有想到的。
  看对方大有喋喋不休的架势,羌橘看了一下四周的空座准备换个位置,就看到台上左侧里关沧明走了出来,依旧是昨天那一身黑军装,面部冷硬,眼神接触到台下深蓝一片仰着年轻稚气小脑袋的新生,目光软了下去。
  “看到你们就像看到二十多年前的我。”
  老生常谈的开场白从关沧明口中说出来确是温柔缅怀的,发自肺腑的。
  “我不知道你们当中有多少人真的想成为哨兵,什么样的理由想成为哨兵,家族荣誉也好,福利和地位也好,”关沧明笑着目光扫过这群稚气的脸,“保家卫国。”
  “距离第二次海洋战争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就像第一次海洋战争和第二次海洋战争中间常常的几十年一样,尽管我们只过去了一年,但似乎我们自愈了。”
  “上战场不会轮到我的,第一个间隔期几十年呢,”关沧明笑着却不是嘲弄贪生怕死的姿态,“我不知道你们当中多少人是这样想的,但战争往往是猝不及防的。”
  “它没有来到你的跟前,没有人死在你的眼前,我们的影像技术越来越发达,但永远做不到让人亲临死亡一样的刻骨铭心,孩子们,摸一摸你们的蓝色的校服。”
  羌橘闻言摸了摸自己的校服。
  “昨天晚上两身校服送到你们的衣柜里时,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学校的后勤把你们的校服烫的很平整,孩子们我希望你们知道,”关沧明表情严肃起来,“这不仅仅是军校从上到下的纪律,也是后勤的老人们对预备军装的敬仰,也是对你们的希望。”
  “人对生存对地位的追逐无可厚非,无人免俗,而我希望新一代的你们心存敬畏之心,因为你们的校服——”
  关沧明身后的巨型光屏出现了羌橘他们身上穿的校服,几秒后出现了一个画面,密密军舰停靠在宽阔的地面,一群蓝色的身影回头振臂高呼或冲身后挥手,画面放大是和羌橘身上校服有八分像的衣服。
  “是海洋战争志愿军的演变。”
  “孩子们,我希望你们能够知道,几十年前我们的祖辈在追逐核力量的时候不会想到我们将不再是巨人,几十年前我们的祖辈懒懒躺在沙滩上的时候不会想到我们将失去海洋,几个月前正在准备入军校又或者等待觉醒期的你们不会想到,伊什塔尔区变成废土。”
  “战争不仅仅只是外部的,你们被称之为预备役武器,武器是双面的,新技术新动乱也必将催生新恐怖主义以及新武器的掠夺战争,我想在过去几个月的新闻里,我不必再多言,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海洋里潜伏的外来生物的入侵,也有同胞相残的悲剧。”
  “而你们无论选择何种人生方向,希望你们记得——你们是全人类的器。”
  “我知道这些片段,在你们的小学到上军校前的日子里,播放过无数次,但我仍然希望你们能再看一次。”
  关沧明走下了讲台,走到了第一排空位的位置,羌橘的眼前的画面一暗,黑暗中七个白色的大字幽幽亮起,让羌橘有一种极为不详的感觉——第一次海洋战争
  声音嘈杂就像古旧机器吱吱呀呀发出声音,画面依旧没有变化,乱七八糟的声音在喊着什么,突然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尖利地吼叫——机器报废!
  “图像和信号搜集系统报废!”
  “无人机报废!能听得到——”
  “呼——协同作战机器人无法——”
  “呼叫——”
  “呼叫——”
  “呼叫——”
  乱七八糟的人声变成一片混乱的电子音,四周沉默了。
  过了很久,幽幽的声音传来。
  “能听得到声音吗……”
  ……
  “增援到达!”
  “六名士兵不明发烧结束,一切正常,无传染性。”
  “出现不明生物!”
  “呼叫,不明生物能被驱使,能与海洋不明生物战斗,战斗能力在进一步评估!”
  “士兵的不明生物能良好与海洋入侵生物作战!”
  “收到,我们的研究队即将到达。”
  ……
  “呼叫,六名士兵情绪躁动,无法使用药剂抑制!”
  “士兵出现自残倾向!”
  “呼叫!六名士兵之一自杀——!”
  黑色只有七个字的画面再次安静下来,这段长久的安静,安静得让人恐惧,像是茫茫黑夜看不到光惶惶睁着眼睛。
  “长官,入侵生物退回海洋,六名士兵只剩下一个。”
  “他的情况怎么样?”
  “疯了。”
  画面亮了起来,一个身形偏瘦弱穿着病服的年轻男子,身旁漂浮着一只海豹,在病床上被罩子照着看不清面部的男人身边憨态可掬跳跃着。
  “可以了。”床上的男人嘶哑的声音开口道。
  两个医生互相看了一眼,小心打开男人身上重重的束缚,男人涣散的眼神有了一点儿起死回生的光,病服男子身旁的军装男人跟着男人眼中的光牵动嘴角。
  “我终于是我了……”
  男人笑着看着军装男人,笑着笑着流着泪,头一歪——
  死了。
  “先生!冷静!先生!先生!”
  医生扑过去抓住军官男人,把他从病服男子身边分离,军官男人赤红着眼死死揪住病服男子的衣领,男子茫然却没有动弹,羌橘感觉到那是要把一切捏碎成粉末的力道,而男人却像气球被扎破了,跪了下去。
  “你要是早一点儿觉醒……要是早一点……早一点……”
  画面重新变成了黑暗,白字缓缓滚动像是最后盖住男人脸上的白布一样,浮了上来。
  第一次海洋战争,人类与异形为时55天的交战相继诞生了人类历史上的六名哨兵,由于缺乏向导的安抚,六名哨兵在向精神污染的对抗中狂化死亡,交锋第57天,异形撤退,第一次战役标志着人类进入徘徊期历史。
  战争结束的第七天,人类历史第一个向导觉醒。
  黑暗中火光轰炸地平与天空
  徘徊期第四十四年——第二次海洋战争开始
  “别送了别送了!快回去吧!”
  “妈妈告诉爸爸少抽烟!”
  “别哭了!你哭成这样我怎么走啊!”
  “爷爷别担心我马上就回来了!”
  军舰前的蓝色军装志愿军们挥着自己的手,一个女生转过姣好的面庞,佯怒,“爸!别哭了!祝我们旗开得胜!”
  “妈,等我回来我们就去海上冲浪!”
  “等我回来我就娶你!”
  “弟弟!照顾好奶奶!”
  画面再次转到战争的画面,畸形巨大的生物从海洋里密密出来,身上的皮像是烧焦一般,向导哨兵穿着封闭的白色作战服,只有眼前有一道蓝色的光,各式精神体在向导哨兵的身旁协助士兵战斗,可怕的是就像向导哨兵拿着武器一样,畸形生物同样拿着武器,对向导哨兵以及精神体进行惨烈厮杀,烧焦一样的身体就像作战服一样坚硬,羌橘感觉到那些畸形体行动的就如同人类一般。
  高智商生物的存在。
  甚至它们的武器——羌橘的眼泪猝不及防从睁大的眼睛里掉落。
  巨大的灰色基地就像灰色的墓地,人们面无表情,又或早已伤到没有表情,拼凑着凌乱的肢体。
  这些肢体,或许就是一分钟前影像里挥着年轻有力的手臂,高呼等我回来的手,或许就是那个笑得张扬灿烂告诉远处的那个女生,等我娶你的手臂,那条找不到的腿,或许就是上军舰前留恋驻足一秒又义无反顾走向军舰的腿。
  强烈的悲痛袭来,仿佛他成了影像里面的一部分,附身在了那些拼凑尸体的人身上,东一块西一块拼着分裂的命,再把他们包裹起来,他凝视着这些曾经涌动过的生命和鲜血,思考着,我该怎么把你还回去,我该怎么看着这些生命曾经挚爱过的人,伸手接过曾经活着的你……
  羌橘一刹哭得无声哭得不能自已,伊什塔尔的黑暗里跑过无数脚下死亡的白天与黑夜,被错认错爱的那个怀抱和眼前的悲剧扼杀了他的呼吸,窒息的疼痛锁紧了他的肺腑,在他瘦弱的躯壳内轰轰烈烈厮杀,身旁那个聒噪的少年把纸巾沉默着放在羌橘的跟前,羌橘没有动,他知道只有等待自己哭够才能擦得干净自己的眼泪。
  短短的影像囊括了无数生命的涌动和走向死寂。
  他们曾经活过。
  羌橘捂住自己的嘴巴佝偻了下去。
  退出礼堂那一刻接触到外面的阳光,羌橘仍然精神恍惚,阳光落在他的脚下他却有些疑惑和从头到脚的发冷,就好像他的灵魂留在了礼堂的光屏前,还没有回来。
  一声嗤笑在羌橘脑后响起。
  羌橘一怔刚准备走,蓦地羌橘意识到一种尖锐的恶意在直冲他而来,他侧头看过去,偏红头发的少年和身后四五个人,笑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