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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羌橘拉开窗帘向外面看去,山坡迷朦,天是微微亮的,山坡那边会看到江萍吗?
  他打开房门向下走,丹尼尔穿着白色衬衫和西裤在楼下喝茶,和往常一样,面容已经看不出任何疲惫了。
  丹尼尔把茶杯放下,看向楼梯上的羌橘,“早安。”
  简短的两个字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虽然丹尼尔那略微严肃的语调和温馨毫不沾边。羌橘有些腼腆却又轻快,“早安,尼尔,身体好了吗?”
  丹尼尔点点头,修长的手指招了招,羌橘走到丹尼尔的跟前,丹尼尔调整着羌橘肩上略松的背带裤扣子,然后扫了羌橘一眼,米白的衬衫配着条纹背带裤,还有黑色的袜子棕色的皮鞋,羌橘乌发下的眼睛来回打量着他们两个人的着装,然后微微抿起嘴唇,不甘不愿的。
  “被当小孩子了。”丹尼尔淡淡开口。
  羌橘微恼,新来的男佣给羌橘准备了小孩子穿的衣服,丹尼尔伸手顺了顺羌橘的头发。
  “先生,昨晚放您客厅的礼物需要回礼吗?”女佣轻声道。
  “什么礼物。”
  “余小姐的那份。”
  “看着办吧。”
  羌橘看着盘子里的沙拉拨弄了一下,那个礼物让羌橘有一点说不上来的不高兴,羌橘快速吃完之后就往外跑,生怕丹尼尔察觉到他的别扭,身后一个男佣喊着,“去哪啊?”
  “爬山。”羌橘头也不回。
  丹尼尔抬头透过玻璃看向穿梭在向日葵地的羌橘然后垂下眼,“给小先生送顶帽子。”
  “要跟着他吗?”
  “不用。”
  于是羌橘跑着跑着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男佣穿着笔挺的西服把一顶圆草帽戴在羌橘头上,“先生让您戴好。”
  羌橘呆愣着乖乖扶好帽子,顺着风吹过草的方向,向远处的房子看去。
  丹尼尔只要一回来,这个白色的房子就是家了。
  就像羌橘所预感的那样,山坡的另一边站着江萍,他穿着深蓝的衬衫抱着画板向他看来,羌橘扶着帽子向他跑去,江萍温柔地笑着融入晨风之中。
  “你觉得我今天会来是吗?”
  江萍的眼神更温柔了,点了点头。
  江萍拉着羌橘向远处走着,在山坡的背面羌橘看到了一丛重瓣的花,在没过脚面的绿草之中格外烂漫,淡粉奶黄与浅紫,和谐地出现在同一朵花上。
  “那是什么?”
  莫奈月季。江萍在羌橘的手心写着。
  羌橘看着层层叠叠的花,“确实像画家笔下生长出来的花。”
  江萍伸出手,慈爱地帮蹲在花面前观察的羌橘压了压帽子。
  “我好想把它送给丹尼尔。”
  江萍的手顿住了,眼神变了。
  “可是它不属于我,它也不想离开这里吧……丹尼尔生病了,收到好多慰问礼物,可我什么也没有,我没有任何东西能给他。”
  江萍静静地看着羌橘,然后坐在了花的身侧,支起了画板,画笔递给了羌橘。
  把它画下来送给他吧。江萍写道。
  “可我不会用这些东西。”
  江萍笑着拧开油彩,调好颜色,握着羌橘的手借着笔上浅浅的水痕开始勾勒重瓣,有什么深刻的记忆在羌橘身体里复苏了,江萍放开了羌橘的手,羌橘近乎肌肉记忆一样画了起来,就好像很多年之前也有人握着他的手教他画画一样。
  他陷入了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他的手跟随记忆画着,耳边只有风声和江萍浅浅的呼吸声,童话一般柔和绚丽的莫奈花落在了他面前的画板上,这一刻太熟悉了,他像复刻了他记忆里看不清的过去。
  “你认识我吗?”羌橘的声音很轻,目光透过画板似乎看向更远的远方。
  “江萍,你认识我吗?”
  他没有回头,他知道江萍只是一如既往那样波澜不惊地笑着。
  羌橘回头,他希望从江萍的脸上找到些什么,对方只是那样笑着在他手心里写着一个区域的名字,羌橘感觉到了一种从头到脚瓢泼而下的失望,那个地方距离伊什塔尔区太远了,他的皮肉勉强地笑了笑,“那真的太可惜了。”
  他重新看向画板,然后脱口而出:“……因为很多时候我觉得你……太熟悉了。”
  江萍的睫毛一颤,他像压抑着爆发一样忽然拿走羌橘手里的笔,从袋子里抽出一张崭新的画纸摁在了地上,风吹卷了江萍手里的画纸,他的衬衫在风里臌胀着,借着红色颜料,画纸上出现了一个拿着弓箭的单马尾女生,女生前面是许多靶子,江萍寥寥几笔勾勒出女生身上那种骄傲的感觉。
  这是!羌橘伸手想要去拿那副画!
  江萍起身抓住了羌橘的手。
  “你!”你也能看到卢阐的梦境!
  羌橘惊慌地仰着头。
  江萍笑着回答了羌橘没有说出的话,他蹲在羌橘的面前捧住了羌橘的脸。
  “你是哨兵吗?”
  江萍点点头,他凑近羌橘,一眼望进了羌橘的眼底,羌橘的脑子里被强行植入了一段白色的画面,他的精神被瞬间入侵了。
  周名裸露着肩膀趴在床上吸着烟,眼神黯淡,烟灰落在手指上也没有反应,羌橘的视角伸出了手抚摸着他的肩膀,周名的眼神在这一刻发了狠。
  “你怎么不去余诺那!”
  “周名,你大可不必。”卢阐的声音冷冷响起。
  周名灭了烟,颓败地埋进被子里,卢阐伸出手想要碰一下周名的头发被对方打开了。
  “我让最爱我的人失望了……我确实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一直做得很好周名。”卢阐冷静地说着。
  “不是你!”周名眼睛发红怒吼着回头,“不是你!”
  “你并不爱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并不爱我!卢阐你以为你在人际上游刃有余在人心上也能吗?!你并不!毁了!全部毁了!”周名崩溃着大叫!
  “全部没了!我二十几年人生里唯一的温情全部没了!昨天就在那间实验室,她对白教授说‘周名永远都不会骗她’!全部没了!”
  “冷静点,她并不知道你撒谎!”卢阐失去了耐心。
  周名一怔感觉到了莫大的荒唐,冷冷地注视着卢阐,想要用他的眼睛研究卢阐的皮肉之下是什么,蓦地嘲讽似的笑了一声。
  “我为什么要因为一个不喜欢我的人去辜负一个深爱我的人?”周名喃喃发问眼泪纵横。
  “卢阐,你是畜生。”
  羌橘从这段回忆里挣了出来,帽子下的头发上粘着冷汗,他张着嘴惊愕地看着微笑的江萍。
  “你知道一些什么吗?”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看到这些吗?”
  “你知道这是精神体的能力吗?”
  “你是谁?!”
  “你一定知道什么对吗?!”
  江萍没有回答,他的眼睛温柔又深邃,他凝视着羌橘焦急惊慌的样子错开了脸,他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修长的手指唰唰唰把那张纸撕得彻底地粉碎,在羌橘的眼前一扬,纸片随风而去。
  江萍转身就要离去,羌橘大喊了一声:“你知道什么吗?!说吧江萍你知道什么吗?!”他迫切希望知道这一切!迫切希望顺着任何蛛丝马迹知道他是谁!迫切希望知道他父母是谁!
  “求求你!”  羌橘歇斯底里!
  江萍忽然回头跪了下来,紧紧拥抱住羌橘,江萍至始至终的微笑让羌橘感觉到了诡异,他原以为那是一个极度温和的人才会一直有的表情,现在看来仿佛江萍从未有过表情。
  这张微笑长在了江萍的脸上,纹丝不动。
  “……你告诉了我却又后悔了。”羌橘冷静了一些。
  羌橘说完这句话感觉到那个怀抱更紧了,他对江萍微笑下的情绪变得敏感,仿佛他们一直同生共体一样。
  “你愧疚了。”
  “为什么我们会看到这些,为什么你是哨兵却没有在学校?”
  江萍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抱着羌橘,源源不断的愧疚和后悔传导给羌橘,羌橘后悔追问了,他不想让江萍这样。
  “……如果这让你痛苦……我知道你不会说的,今天的一切事情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江萍摇了摇头。
  “算了……”羌橘像被泄走所有力气,他自嘲地笑着,“我刚刚就像疯了,我很抱歉。”
  江萍顿了顿放开了羌橘。
  他们默契地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江萍把羌橘的画用框架装了起来,他拉着羌橘一步步向山坡下走去,终于他停住了脚步,放开了手。
  羌橘抱着画框向前走去,忽然他回头了,江萍为这一刹的回头几乎就要热泪盈眶,他一愣挥挥手,羌橘转过头,江萍看着羌橘直到他沉没在那片向日葵之中。
  向日葵尽头的白色大门打开了,丹尼尔站在门口,羌橘从一堆疑虑之中回神,看了看手里,慌张地把画藏在了身后。
  “吃饭了。”
  丹尼尔没有问羌橘在身后藏了什么。
  这是要送给他的。
  他会喜欢吗?
  “尼尔!”羌橘鼓起勇气。
  “嗯。”
  比起别人的礼物,他会喜欢我的礼物吗?
  羌橘把画抱在了胸前。
  “我今天在山坡上看到了莫奈花,忽然很想送给你。”羌橘的眼睛清澈明亮。
  “可是它不是我的,它也不想离开家。”
  “我把它画下来送给你,希望你永远永远都不要生病。”
  “我没有什么能送给你的,你会喜欢它吗?”
  黑发少年站在向日葵之中转过了那副莫奈月季,童话一般的色彩都在他的怀里,丹尼尔一步步走到羌橘跟前,接过了那幅画,就好像自己接过了少年怀抱里所有的童话一样,莫奈花永远开在了他的满怀。
  他宣誓一样对眼前的少年郑重地许下承诺,就在这片向日葵之中回答了羌橘那天的问题。
  “我会永远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