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橘在卢阐的梦里睁开眼睛。
久违了,周名。
羌橘心底说道。
周名穿着白衬衫坐在一张木桌前,看起来难得的温雅,他拿着画笔专注地画着,开着一盏暖光落地灯的卧室内只有沙沙沙的声音,卢阐不近不远地站着看着周名,卢阐太安静了,以至于羌橘有了一种错觉,或许卢阐曾经喜欢过周名,卢阐安安静静看着周名的脸,周名的手腕,他连呼吸都是轻的。
周名放下了画笔,卢阐站在原地几秒钟,然后走了过去,画纸上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人,慈爱的目光与周名的眼睛对视。
“李教授?”卢阐不确定道。
“嗯。”
“你把她画得太温柔了,所以我没认出来。”
卢阐坐在桌子上,伸手抚弄周名的额发。
“她一直是很温柔的人,你不信吗?”
卢阐笑了笑,“大概他们对待天才总是和蔼的。”
“我一直以来也是这样想的,但她对我真的很好,如果不是因为研究方向不同,我更乐意做她的学生而不是白教授的学生。”
周名轻轻的举起纸,声音带着不可压抑的感情,他的神色有些难堪尴尬,似乎不乐意流露出这种感情,可他的眼睛和声音却兴奋成孩子那样。
“卢阐你知道吗,”周名的声音断断续续,他有一种饱胀的感情急于诉说,“我很讨厌女人,或许是因为我生命面对的第一个女人……我的母亲,她让我失望……我痛恨这个女人的滥情,痛恨她是一个情妇,我恨她让我背负这些甩不干净的歧视。”
“我明白。”
“当我被接到周家的时候,我就更恨她了,我无论怎么努力,怎么讨人喜欢,我都融不进那个地方,我见识了不少女人,漂亮的,平庸的,也见识了不少我父亲身边的女人。”周名冷笑了一声,极为不屑。
“可是李教授不一样,她很聪明,她有自己的理想,她和那些上区女人不一样,也和下区女人不一样,她是因为我的才能而欣赏我,可她对我的好,远远超乎我的想象,这种好并不像有利所图,她对我好与欣赏我,是不一样的,你明白吗?”
周名仰着头注视着卢阐,羌橘惊讶地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不可一世的浮躁沉淀下来,那是非常柔软的眼神,“她知道我并不是什么乖学生,她知道我骄傲张扬,她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但她对我很好,我在她的身边感受到爱和严苛,她斥责我,她爱我,她教导我。”
“我想或许妈妈就该是这样的人。”周名拿着薄薄的画纸,画纸轻轻发抖。
周名蓦地一笑,嘲弄自己说出这些话,眼里却有很深的感情,“我是多么不完美的人。”周名自嘲道。
“我知道了。”
卢阐冷淡地说着起身就走,走得干脆利落。
“卢阐!”
“卢阐!”
周名冲上前抓住卢阐的袖子。
“我可爱的好学生,”卢阐的声音没有什么感情色彩,“你现在的样子和你的情妇母亲有什么区别?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长久的爱,你在她那里获得爱又怎么样,白教授尊重你吗?其他学生尊重你吗?你父亲尊重你吗?你再聪明又怎样,不也任人拿捏?战争里最先死的就是你这样的人,谁会可惜你的聪明。”
卢阐捏着周名的下巴,缓声说着,“你确实很聪明,可你与其他私生子有什么分别,别忘了,一有战争最先死亡的就是平民向导哨兵,还有我们,可是我们呢?命要比平民士兵贱得多,他们死了,可是有人伤心的,也是值得被播报的,但是我们死了呢?”
卢阐笑了一声
“她对你好,却永远不会成为你的母亲,你呢,也永远是周名。”
丹尼尔去余琅然那边了。
下午离开的,走得匆忙。
羌橘把洋桔梗带回来了,刚收到的时候还有几枝是淡青色的花苞,现在都卷曲了,羌橘把它从花瓶里拿了出来,擦干净枝干,然后抱着它往楼下走,一楼的佣人们神色古怪,丹尼尔可以堵住佣人对外的口,却堵不住这个屋檐下的碎语,羌橘的目光从他们的眼睛上一一掠过。
他并不在乎误解,也并不是很在乎他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唯有丹尼尔去余琅然那的时候,羌橘面对着佣人们微妙的眼神,才会觉得难受。
他很深地理解到丹尼尔当时所说的日光之下,即便他并不关心他人认不认可。
但我喜欢他,他喜欢我,这是什么值得遮掩的事情吗?我觉得我们互相喜欢,是一件光荣的事情,难道因为信息素的匹配,就要把喜欢分上三六九等吗?
羌橘抱着花走向了山坡。
他本以为江萍会出现,这次却没有,他等了许久都没看到江萍的身影。
他找到了当时埋花的地方,挖着湿润冰冷的土,把这捧洋桔梗埋了下去,天空冰冷阴沉,好像从那天晚上之后就没有放晴过。
丹尼尔总是去余琅然那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必须这样谈恋爱?
我们会像卢晔阿姨和余燃那样被诟病吗?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会被诟病就好了。
羌橘放下洋桔梗抚摸着枯萎的花瓣。
我觉得成为自己或是对抗偏见是很容易的事情。
我不在乎别人的冷刀,也不在乎疼痛。
可是如果加上你
这对我来说便是可怕的事情。
你也是这样想吗?
花瓣松松地离开了枝干,羌橘猝不及防在绵软毫无生机的花瓣上看到了一行字——
小羌,圣诞节快乐
顷刻之间羌橘翻查所有花瓣,脑子里涌现出自己醒来之后所有的画面
羌橘
哑巴
老宝宝
神精病
羌橘
羌橘
羌橘
小先生
羌橘猛然意识到,在这个地方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叫他“小羌”!
谁会这样叫我?!
没有!没有!其他的花瓣没有任何一个字!
没有!没有!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伴随记忆深处陡然浮现
直奔地下室,推开大门,螺旋楼梯通往高高的天花板,男人坐在沙发上翻着书对他微笑。
会叫我小羌的人,在我的过去。
“是你们吗?”
羌橘抚平了花瓣,那并不像是手写的字迹,那字迹和课本上的一样,工整冷漠,他感受到一种刻意,刻意不泄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会是你们吗?!
是你们吗!
那个等待幸存者是不是他的家人的夜晚仿佛再次重现,羌橘害怕这样的猜想,有期待就要要承受失望的折磨,有时候羌橘也会诧异,为什么自己的身体里能有那么剧烈复杂的感情,那几乎要扼杀了他。
如果送花的人不是你们,我或许会恨那个送给我的人。
他愤怒无力。
会是吗
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