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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他们在抵达灵门城后分别。
  薛兰令道:“既然已至益州,那先为哥哥找寻到我那位神医故交,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他笑意盈盈,话语里像盛满了对段翊霜的关怀。
  但这份关怀究竟有几分真实,又有几分虚幻,彼此皆不明晰。
  也许是真的。
  因为他大可不必如此虚伪造作。
  可也许又是假的。
  因为薛兰令实在不像是个怎般重情重义的人。
  ——早在他为了活命而亲手杀了右护法时,情义二字在他的身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只可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然而他纵然如此无情,让人看不出深浅心意。
  段翊霜望来之时,却总觉痴迷。
  似毒似蛊,或许痛彻心扉,或许永沉幻境,但生瘾带执,让人抛舍不去。
  ——他们要见的人,是春秋谷里的有琴弘和。
  在江湖上名声不大。
  或者可以说,有琴弘和在江湖上根本就没有过名声。
  这是个和薛兰令一样毫无名号的人。
  即使他拥有能够解开天下至毒奇毒的能力。
  但他名声不显,就再不会有人知道。
  有琴弘和就住在春秋谷里。
  可他们二人注定要遗憾而归了。
  因为有琴弘和不在谷中。
  当薛兰令带着段翊霜行至时,院中的草药枯死了一片,石桌上尘灰满积,蛛网遍布。
  ——只这一眼,谁都不会再认为,有琴弘和在这谷中。
  薛兰令顿了顿,到底推开竹屋的房门,踏入搜寻了一圈。
  确无所获。
  但凭借着对有琴弘和的了解,薛兰令还是在一方竹榻上找到了一纸字条。
  那上面是有琴弘和的字迹,落款也是被人精心刻下。
  纸上写着:往北地行医,三年不回,如有需要,可至北地相寻,以信物为证。
  段翊霜顺着薛兰令的指尖看尽了。
  说遗憾,到底是遗憾的。
  解毒的机会原本近在咫尺,希望的火焰烧得这么烈。
  可风一吹,人又不得不回到现实。
  薛兰令道:“我们就此折返,去北地寻他。”
  段翊霜却摇首道:“罢了,我不急于一时,看院中灰尘蛛网,想来神医已走了很长一段时日,若我们急行北地,路途遥远反而错过,那才是得不偿失。”
  薛兰令便问:“那哥哥留在这益州,又想要做什么?”
  段翊霜道:“我亦想探查‘七刀门’的底细。”
  薛兰令道:“……哥哥分明不想牵扯进这些事中,为何现在又变了主意?”
  段翊霜道:“昔年我行走江湖,武功尚未至如今境界,也曾被莫名杀手组织追杀,虽然九死一生侥幸逃过,但这些年来,我始终不知当时是何人要取我的性命,这杀手组织又究竟源自何处。”
  “如今既然有了‘七刀门’的下落,那我以此寻去,兴许会有些眉目。”
  薛兰令道:“那我们是否要与俞秋意再见?”
  段翊霜一顿,道:“你为何要问我这个?”
  薛兰令淡笑答他:“无论是你我二人,还是带上俞秋意一起,于我而言,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很像是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话。
  因为段翊霜说过类似的言语。
  人若是能在顷刻之间反应过来,那必然是心虚过的。
  唯有心虚记住了,才会想起这句话是何等相似。
  段翊霜自然不会忘记。
  他喉间一滞,半晌才道:“那就凭你心情。”
  薛兰令却还是在笑:“哥哥以为,我与俞秋意再见,算是我心情很好,还是我心情不好?”
  段翊霜答:“我不知道。”
  薛兰令道:“猜一猜就好。”
  段翊霜道:“……若我不想猜呢?”
  薛兰令道:“那我也拿你毫无办法,我又能对你怎么样呢。”
  段翊霜静了片刻,道:“我猜是心情很好。”
  薛兰令道:“为什么是心情很好?”
  段翊霜道:“你看起来很想知道他为何会被人追杀。”
  “哪里是这么个原因。”薛兰令眼帘微垂,竟似晃出个笑来,“你觉得这是因为我心情好,只可能是你自己——觉得心情很坏。”
  这分明是句莫名其妙的话。
  怎么会有心情坏就以为别人心情好的道理?
  可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话。
  竟也能让段翊霜的心跳失序那么一瞬。
  薛兰令再见到俞秋意时,是在亭午时候,阳光正烈。
  他们巧之又巧挑了同一家酒楼吃饭。
  薛兰令和段翊霜坐在二楼的窗前,没有订雅间,也没有藏在屏风后,不仅如此,他们坐的地方,还是整个二楼最显眼的位置。
  俞秋意上楼点菜时,一眼就望见了他们。
  萍水相逢的人若是见了,至多点头,大部分都是看过便罢,半点儿也再不牵扯。
  可他们之间又好像不止是萍水相逢。
  至少在俞秋意看来,他们还是应当说几句话,寒暄一二。
  俞秋意便走了过来,道:“薛公子,段大侠,好巧。”
  段翊霜看他一眼,虽没有开口说话,但还是颔首做了应答。
  薛兰令道:“俞侠士便和我们一桌罢,因为更巧的是,我们也许又要同路了。”
  俞秋意一怔。
  这是座不算热闹的酒楼。
  在灵门城里,这样规格的酒楼没有十家也有八家。
  但无论规模如何,酒楼里能可探听的事情都不算少。
  ——譬如‘七刀门’。
  然则。
  江湖上的杀手组织,绝不会明晃晃说自己是杀手,更不会挂着‘七刀门’的牌子在路边大咧咧站着。
  杀手们只会藏在阴影里,藏于暗处,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也在足可蒙蔽所有的时间里,悄然将人一击毙命。
  ——这即是杀手。
  是以他们不可能堂而皇之去问‘七刀门’。
  他们唯有旁敲侧击,问一些与这个杀手组织全然无关的问题。
  第六道菜端上来时,薛兰令叫住了小二。
  他问:“我们几人初来益州,听闻灵门城繁华似锦,不弱东州宝都,却不知在这城中,可有什么了不得的奇事?”
  小二弯着腰听罢,笑道:“我们灵门城确实可比东州宝都,无论是来此的商客、游人或是江湖人士,谁不夸一声灵门城天杰地灵,可谓是城如其名!”
  “至于这奇事嘛,”小二双眼微眯,悠然道,“在灵门城中,有三大奇事。一则,点春楼的花魁,据说身怀奇功,过夜留客不看钱财金银,只看这些客人谁武功最为高强。每六日一回,每每是从白日打到黑夜,打得那是精彩纷呈,将个好好的花楼,也给打成了擂台!”
  ——“二则,最最奇事,莫过于旁的城中皆有八大门派坐镇,在我们灵门城却没有!我们灵门城里,唯有近年来兴起的神梦阁、吹雪会、天鹤府三大门派!”
  “三则,此事就说来诡异了。”
  小二清了清嗓子,复低下声音娓娓道来:“据说,每逢月圆之夜,在城郊二十里处,会传来刀枪之声,若在此时前去,人会就此失踪。若在白日前去,也只见得空空如也的沙坑。”
  薛兰令道:“凡是月圆,皆会如此?”
  小二点头:“确是!无一例外!”
  薛兰令问:“可曾有人探出过缘由?”
  小二连忙摇头:“自上次去了两个侠客之后,因再无人见过他们行踪,便无人敢再去了!”
  薛兰令了然,他随手付了点儿银钱,待小二下楼后,方道:“看来这第三则奇事,需得我们去探上一探。”
  俞秋意亦颔首:“听这般描述,多半与七刀门有关。”
  确然,杀手组织都是神秘的。
  可再神秘的杀手组织,都会留下蛛丝马迹被人发现。
  因为天底下有句话。
  叫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只要做过,就必然会被发现!
  天看得见!
  而杀手组织要如何选拔杀手,这件事,并非是江湖隐秘。
  ——几乎每个行走江湖的人都会知道。
  凡是与‘杀手’沾边的组织,必然要有一场血腥至极的厮杀。
  否则见不得血的杀手,算不上真正的杀手。
  没有斩却过七情六欲的杀手,不能说是完美的杀手。
  在这城郊二十里处,月圆之夜所发生的事情,就与杀手之间的厮杀极为相似。
  段翊霜此时又道:“事不宜迟,不如就在今夜。”
  薛兰令偏首看他,笑道:“如此,我们今夜先去城郊探查,待确定之后再做打算。”
  他们各自一句定下了夜中行动。
  倒是让俞秋意有些迟疑。
  俞秋意道:“今夜去了,难道不会打草惊蛇?”
  薛兰令道:“不会有这个可能。”
  这无比的自信让俞秋意一时无言。
  天底下自信的人不少。
  只自信一旦过了头,就成了自负、自大,甚至自寻死路。
  而如薛兰令这般自信的,无一例外都步入了绝路。
  可俞秋意不能说薛兰令会与这些人相同。
  因为薛兰令和天底下的任何人都不相似。
  他很独。
  独到让人看见他,只会觉得他就代表了‘唯一’这一个词。
  不会有人想到另一个与他相似的人。
  因为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能和薛兰令相像。
  样貌不会像,声音也不会像。
  ——甚至性格、处事的手段,也无人能与他相像。
  薛兰令就像是行走在世间孤独又寂寞的一滴水。
  他想混入大海,就无人寻得出他的破绽。
  他想融入风中,风就与他同行。
  好像这世间就没有薛兰令办不到的事情。
  俞秋意悚然一惊。
  ——这是何等令人失魂的强大!
  作者有话说:
  七刀门好啊,七刀门好就好在有好事情。
  有琴弘和,助攻界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