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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时也命也


  男人不错眼的盯着他,江棠舟的裤子全都退了,也不避开。
  他有一双修长白皙的腿,脚踝极细,像是伸出手轻轻一捏便能碎掉,只这双腿上有很多道伤疤,盘旋虬结于上,便少了些完美无瑕的美感,凭空生出点凌厉来。有一条自脚踝蜿蜒而上,没入他的股部。
  听雨难免小声嘟囔一句:“得亏了我家爷是个男子,若是个女子,被你这般看,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喊一声流氓!”
  “男子或女子,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吗?”男人眉梢微挑,眼中戏谑闪现:“你这丫头,倒是护主得很。”
  “哼!”听雨侧身,挡掉男人的大半视线,将江棠舟护在自己的身前。她也知男人说得有道理,毕竟现下这世道,早不是只能男子女子才能在一起的世道,多的是两个男子或者是两个女子在一起的,早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尤其是恒国,往前数几代,还出过男后的。
  听雨只能尽可能的帮自家主子挡一些。
  江棠舟虽然看不到,却也察觉到那眼神如同缠丝般绕着他周身——但在江棠舟心里,此人是对自己生了好奇。
  换了条新裤,身上便爽利一些,听雨坐到一旁煮茶去,江棠舟也没把那男人放在心上,闭目养神去了。
  从大勤到恒国,需得跨过比十座城池还大的一处荒漠——这荒漠被周遭老百姓俗称为死人漠,倒不是说里头有什么天大的秘密,不过只是因为两国自百年前那场交战拉开序幕后,这么多年来,便一直在此交战,死了将士无数,葬在这死人漠中,黄沙之下,不知道掩盖了多少的血与泪,走两步,便能寻到一具骸骨的一只手,抑或一个头骨。
  一阵大风吹过,便连埋了百年的尸骨都能吹到面上来。
  前个月才结束的那场战事,便埋了无数忠魂冤魄,大勤败了,恒国趁胜追击,眼看着便要杀入死人漠外大勤的领土,江棠舟便被推了出来。
  倒不是说他有多大的作用,只不过恒国想要趁胜追击,也得付出一些代价,双方都是强弩之末,只是大勤更惨一些。
  所以最后各退一步。大勤交出了城池两座,拱手给了一个江棠舟。
  江棠舟没闹更不会哭,接了旨便收拾了些琐碎的东西,领着听雨,跟着谢翼谢小将出发了。
  这日晚上,他们便歇在死人漠上。
  夜晚的死人漠褪去白日闷人的燥热,偶有微风袭来,缠着一丝腥气,终年未散去的血的味道萦绕在鼻尖,连吃食入了嘴都变得没了滋味。
  一干人等将江棠舟围了个圈守在最外层,里面只有谢翼同听雨两人陪着江棠舟。
  那谢翼是个话少的,只食不知味的咽着吃食,纵然听雨话多,在这般气氛之下也不由得少了些琐碎的话。
  耳边只闻得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江棠舟填饱了肚子,便要起身回马车,却听得身后似有利刃破风之声,倏地朝着他的胸腹处刺来。
  他下意识的躲开,那刀刃便狠狠地穿透了碗大的粗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听雨挡在江棠舟的前面:“爷!您没事吧?”
  江棠舟平静的摇摇头,低声道:“无碍,是什么人?”
  “两个穿着黑色夜行服的人,挡了脸,看不出长相,”听雨拧着眉头说道,“爷您先回马车,我们来解决。”
  那谢翼已提了剑冲上去,江棠舟眼前影影绰绰的只能大概看到明暗交接,听声辩位,进了马车,他刚要拔剑,手腕却被摁住了,一声低笑于耳边响起:“两个不堪大用的偷袭者罢了,你还要亲自动手?”
  “是来追你的?”江棠舟反应过来。
  男人“嗯哼”一声:“是。”
  江棠舟心中掠过一丝不爽,他虽然不介意顺脚带男人走上一程,可对方的敌家都找上门来,他却还在这里躲着看热闹,反倒让他江棠舟的人来帮忙解决——心里怎会爽快?
  江棠舟甩开他的手,拔了剑便听声过去,眼前寒光一闪,反倒让那男人微微怔楞住。
  江棠舟的动作,看得出来是练过,且武功还不低,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什么内力,所以再怎么厉害,也只是招式厉害罢了。
  长剑自脸侧划过,他虽然躲得快,也无法避免受了眼盲的桎梏,刀刃留了一道血痕,白皙的面容上便多了一处破绽。
  男人的神情不变,眼神却轻轻沉凝住,而那两个刺客也循着他的方位而来。
  “啧。”男人揉了揉自己受伤的部位,拧了眉头,下一秒,便已是飞身而出,手侧狠狠地砍在其中一个刺客的脖侧。
  几乎一招致命。
  他的双手箍住另一人的脖子往地上一摁,轻轻一拧便让来人断了命,另一只手则起剑一刺,“唰”的一声直接割了另一人的喉咙。
  听雨看得傻了眼:“爷,这人……好生厉害……”
  一地狼藉,刀尖有一滴血蜿蜒而下。男人尚未起身,一把剑,突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是何人?!”
  男人无辜的立起身,双眼微眨,道:“我是来帮你们的,没看出来吗?”他指了指地上断了命的两人。
  谢翼仍肃着一张脸道:“说,你是什么人。”
  男人叹了口气,摸着自己的下巴:“冤啊,你们就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江棠舟垂着眼,语气淡淡:“若不是你,也引不来这两人。”他顿了顿,却还是伸出一只手扶住谢翼的手腕,道,“这人是本王的朋友,把剑收了吧。”
  谢翼面露迟疑:“可……”
  江棠舟虽不看他,但音色已是彻底凉了下去:“怎么?还有什么其他的顾虑?”
  “王爷,您毕竟是要去恒国京都,路上若是招惹了这些麻烦,恐怕……”
  江棠舟侧了侧头,看向他,神色平淡:“谢小将,本王虽然没听到太后私下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但想来只是让你看着我,把我全须全尾的送到恒国去,至于我在路上交了什么样的朋友,你应当是管不到的。”
  谢翼脸色微变。
  “你虽跟着太后,”江棠舟低笑一声,语气听不出威胁,却莫名让人后背一寒,“但本王毕竟还是主子。”
  “……”谢翼终于收了剑,低下头,“是。”
  江棠舟这才望向男人——他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神一直都注视着自己。
  好像很感兴趣。
  江棠舟淡淡道:“既然是朋友了,那是不是可以将你的名字告诉我?”
  男人笑了:“我姓殷。殷问峥。”
  “爷,那个姓殷的一直用特别奇怪的眼神看着你。”听雨有些坐不住,靠近江棠舟的耳侧低声说道,“都看了许久了,一直这般看着你。”
  “看便看了。”江棠舟倾了盏茶,语气平淡,“看人又不是吃人,随他喜欢。”
  殷问峥仍然看着他,即便听到了这番话。
  他的上半身已包扎了白布,没穿衣服,露出精瘦的小腹,一只手拿着长萧,懒散的在手上把玩着,时不时吹上一曲,倒为这漫长的路途中增添了几许雅趣。
  倘若忽视掉他那一直盯着江棠舟的眼神的话,江棠舟觉得自己能够更加舒适。
  对方盯得他一个瞎子都能感觉到,可想而知,盯得有多明显。
  白日赶路时他盯,晚上睡觉时也盯,就没什么时候他的眼神是看向别处的。
  殷问峥就这般盯了三日之后,连江棠舟也受不住了。
  听雨用药膏涂抹他脸上那处伤痕,江棠舟闭着眼终于询问道:“你到底在看什么?”
  殷问峥手中的长萧转了一圈,脸上扬起一个笑容来,道:“看你脸上这处伤。”
  江棠舟好奇:“伤有何好看的?”
  殷问峥低笑两声,道:“伤本来没什么好看的,只是觉得你这张脸多了这处伤,有些可惜。”
  江棠舟:“……”
  殷问峥往后一靠,终于闭上了眼,调侃似的开口道:“长这么大,你是我看过的第一个长得如此好看的男人。”
  “你——”听雨扭过头瞪向殷问峥,“姓殷的,你什么意思!”
  “哎,夸也不是,不夸也不是,你这婢子,怎么这么难伺候啊?”殷问峥调笑江棠舟道,“你生得这般模样,难怪都说勤国的第一美人,是名不副实。那定当是看了你的模样。”
  江棠舟眉梢微挑:“你对大勤好似很了解。”
  “自然。”殷问峥低笑一声,眼底荡出笑意来,“我不只是对你们勤国很了解。”
  “哦?”江棠舟饮了口茶,“你还知道什么?”
  “我啊……”殷问峥眯着眼,又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着江棠舟,“我还知道……最开始,我一直在想,为何勤国不选公主,也不选皇子,偏偏选一个王爷。”
  江棠舟脸上的笑容淡下去几分:“为何?”
  “这一来,是因为你好像很好欺负。”殷问峥调侃道,“二来嘛……你长得这般好看,若是要和亲,想来更合适一些?”
  “铛——”的一声,听雨手中的茶盏突然坠了地,撒了一地茶叶。
  她抬起头,眼露震惊:“什么和亲?”
  “哦?你不知道?”殷问峥也愣了一下,旋即看向江棠舟,道,“莫非勤国瞒着你们?你们不知道此次是送人来和亲的?”
  马车内突然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江棠舟捏紧了手中的茶盏,手背青筋暴起,似乎在刻意压制着什么。
  殷问峥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了嘴,咳嗽两声想将尴尬压下去。
  江棠舟垂下眼,突然问道:“和谁?”
  殷问峥挪开视线道:“应当……是太子。”
  “爷!”听雨猛地发出一声惊叫,“不行,您贵为祯王,怎么可以……我就在想,怎么那群人看上去鬼鬼祟祟,奇奇怪怪,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不行,我们现在赶紧回去……”
  听雨已是乱了阵脚,殷问峥看向江棠舟,却发现对方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已然很快恢复平静。
  他用拇指摩挲茶盏,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雨也意识到江棠舟没反应:“爷,您不会……”
  “你以为走得了?”江棠舟抬了抬眼,淡淡道,“我们已经在恒国的范围内了,再说……”江棠舟嗤笑一声,“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你还真是……”殷问峥复杂的看向江棠舟,重复他先前说过的那句话——“时也命也,尽力而为?”
  江棠舟闭上眼:“我只是不想白费力气。”
  殷问峥微挑眉梢,却是轻轻一笑,轻轻摩挲自己拇指上那一枚扳指,再度望向江棠舟,一字一顿低声道:“不过,我也很是期待……”意味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