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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知是不是和许云清聊了天的原因,陶立阳夜里倒是做了一晚上的梦。光怪陆离,好像还是大学的时候,醒来只依稀记得像在某个悬崖边,地面莫名其妙塌陷了。他看着许云清掉下去,怎么也拉不住他,于是没有任何挣扎地陪着跳下去,只是手还没碰到他衣袖,忽然就醒了。
  陶立阳睁开眼睛,心里还突突地跳着,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摸过手机一看,不过凌晨四点。他把手机随手往旁边一扔,拉过被子又躺下去继续睡,但是翻来覆去半天,怎么都睡不着了。
  陶立阳坚持了十来分钟,仍是睡意全无,又觉得闷得慌。干脆起床接了杯水,走到阳台上去透气。
  这所酒店,相邻两个房间的阳台靠得很近,中间不过小半米的距离。陶立阳靠在栏杆上,偏过头往隔壁看了一眼,却意外发现有灯光从窗帘的缝隙透出来。
  没睡吗?或者也醒了?陶立阳皱了皱眉,许云清睡眠很浅,睡时从来是不留灯的。他又想起刚才那个梦境,不禁摇了摇头。许云清什么时候掉进过崖里,他从来都是走阳关道的人,只有自己独木桥过不去,落进了沟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只是陶立阳这样想着,脚步也挪不开,就在阳台上看着隔壁的灯,直到天快亮时才熄灭。陶立阳抬腕看了一眼表,六点一刻。他将手中已经冰凉的水喝掉,回房里换了身衣服,开车去片场了。
  今天因为是第一场戏,制片方郑重其事地找人算了时间,开拍得十点过。但场记和道具组早已经在布景了。陶立阳从旁边一座小楼绕上去,他的办公室在二楼。
  其实按陶立阳在圈里的地位,就算来跟组也不用天天在片场,只是因为剧本不是他自己写的,多少有点不放心。主动提了要在现场待着,统筹当然求之不得,很快就安排好了。
  王安写的这部剧叫《逆旅》,主角是一个小学教师李淞。他是一名单亲父亲,与三岁的女儿相依为命。然而孩子却在一次车祸中当场身亡。撞人的司机是个有权有势的官二代,醉酒驾驶本应该负全责,却逃脱了法律的制裁。李淞在四处求告无门的情况下,最终选择搬离了伤心地。时间一晃过去五年,李淞在一所培训学校找了新的工作,也重新成立了家庭,然而就在他渐渐走出阴霾的时候,他意外发现新来的一批学生中,有一名女生正是当年肇事者的孩子......
  故事无非就是当年没能报的仇和已经走向平静的生活,导致女儿死亡的凶手和另一个无辜的孩子......
  王安一贯喜欢写这些展现人性煎熬的剧情,陶立阳对他的风格也算熟悉,把今天要拍的那几场戏仔细再看了一遍,一时也没什么要改的地方,具体的还得等戏拍起来再看导演的意思。索性翻了书出来,又继续整理那部历史片的资料。
  他本来对这些就很感兴趣,整理起来也不觉得累,一不留神几个小时就过去了,直到敲门声响了一会儿,他才捏着肩膀从电脑前抬起头。
  “陶老师?”统筹黄安从门口探了个头,“下面已经在拍了,导演说你要是没事儿也过去看看,他后面有场戏要改一改,想和你商量一下。”
  “好。”陶立阳点点头,“我这里收拾了就过去。”
  陶立阳到的时候,正在拍车祸前李淞和女儿相处的戏。
  演李淞女儿的小演员叫张玥,是个小童星,长得很乖巧。
  许云清弯腰站在她身后,细致地给她扎着辫子。小女孩睡眼惺忪地用小手揉着脸,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偏过头奶声奶气地去和父亲说话......
  “卡!”杜复庭在监视器后拍了下手:“辛苦大家了,休息半小时,我们再来一次。”他瞥见陶立阳,朝他招了招手。“立阳,你来。”
  副导演起身把位置让给他,陶立阳道了声谢,眼睛余光还跟着许云清,看他坐在不远处闭眼微仰着头让化妆师补妆,这才又收回目光坐下来。
  “基本没什么问题了,就是小姑娘看起来还有点僵硬。“杜复庭对他说。
  小孩子演戏总是这样,能把台词背明白都不容易,只能多拍几遍找一条最好的,不过好在观众对童星的戏份也不会太挑剔。
  陶立阳其实都没太注意那小姑娘,只盯着许云清去了,跟着嗯了一声:”黄安说你有戏要改?”
  ”不用大改,就是有几句台词我觉得要再磨一磨。“杜复庭把旁边的剧本递给他,“红笔勾这几句,是不是有点拗口?”
  “我以为多麻烦的事,你是不是怕我在办公室偷懒,专门找个借口把我叫下来呢?“陶立阳玩笑着接过来。那是王安写的台词,他没动过,飞快地过了下前后的剧情,很快改了几版出来,递回去。
  “这么贵请来的编剧,当然要物尽其用了。”杜复庭念了两遍,大概是满意了,也笑起来:“你要不忙,今天就在这儿坐吧,刚开机大家都找找感觉。”
  “成。”陶立阳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剧本,只是眼睛总落不到实处,过了一会儿听见许云清说话的声音,又抬头看过去。
  张玥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他身边去了,许云清就弯下腰去面带笑意逗她说话。又从助理手里拿了糖,剥了喂给她吃。
  “云清和小孩子相处得挺好啊。“杜复庭道。
  陶立阳没回答,他只是忽然记起许云清和李霜也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婚礼的时候,李霜就已经是小腹微隆。但那个孩子怀到六个月就意外流产了。
  那时陶立阳本来在外地,说是为了新剧本采风,实则是为了许云清结婚的事情绪低落出去散心。碰巧制片方想约他当面聊一聊,他回了N市,却在闲谈中无意间听说了李霜流产的事。
  陶立阳记得他们就是因为这个孩子才最终决定结婚,许云清一直都喜欢小孩,现在只怕不好受。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开到了许云清楼下。
  已经将近凌晨了,许云清家里没有人,陶立阳一面拨着电话,一面不死心地又敲了敲门。电话还没接通,反倒把对面的住户惊动了。时间点的确太晚,哪怕陶立阳衣冠楚楚不像坏人,那女人仍然很警惕地看着他:”你找谁呀?干什么的?”
  陶立阳迎着她探究的目光忽然清醒过来,他想是啊,他这是在干什么?
  他只是想看看许云清,或许安慰他,就像以往许云清遇见不如意时一样。
  但以往到底是多久以前了?现在许云清身边有名正言顺的妻子,再怎么样,都该是他们互相取暖,关他陶立阳什么事?他哪里有这个资格?
  陶立阳周身都在一瞬冷下来,挂了电话,摇摇头,说没事,走错了。便进了旁边的楼道,连电梯都忘了按。
  他心里沉重发慌,在楼梯上僵硬地坐了快一个小时才慢慢走下去。到了车库,正摸着钥匙,又有辆车开进来,司机按下车窗,有点诧异地和他打招呼:“陶老师?”
  陶立阳被车灯晃得皱了下眉,抬手挡着点光看过去,是许云清的助理,下一秒许云清戴着口罩和帽子就从后座上下来了。
  陶立阳原本是打算走的,偏巧又撞见了,不由得愣了一下。许云清倒没什么吃惊的样子,和助理说了两句,等车开远了,走到他面前,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你刚给我打电话了?那会儿才录完综艺出来,在电梯没接到。给你拨回来,你又没接。”
  陶立阳失魂落魄的,压根没注意到这些,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果然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按着静音了。”陶立阳说。
  许云清点点头,也不问他是有什么事,两人默然地站了一会儿,还是许云清先开口道:“你吃饭了没有?我有点饿了,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许云清住的小区清静却不在市中心,陶立阳开车晃了许久,才找到一家尚在营业的潮汕馆子。
  许云清怕被认出来,进了餐厅就戴着口罩没说话,听陶立阳点好了菜,在服务生退出去之前才开口让加了道清蒸鳊鱼。
  那一餐吃得很安静,他们有意地起了几个话头,只是因为彼此心里都有要避讳的地方,说两句就又断掉了,后来索性也都沉默了。陶立阳想问的话也问不出口,一整顿饭都食不知味,只记得许云清替他夹的那两筷子鳊鱼,还勉强能尝出一点清甜。
  “我送你回去?”
  从餐厅出去的时候,天都还没有亮,许云清闻言转头看他,有一瞬间陶立阳觉得他似乎要和自己说什么,但最后却只是点了头。
  回程的路比来时要快,哪怕陶立阳有意减慢了车速,半个钟头,也到了小区。
  只是他正要开口叫许云清下车,却发现他已经靠着车窗睡着了。陶立阳想了想,重新开到附近的一个湖边去,把车窗放下去熄了火,又调了座椅,小心地把自己的外套搭在许云清的身上。许云清大概是累极了,一直也没有醒,只是中途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脸埋进陶立阳的大衣里,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衣服的边缘,很用力,宛如攥着一块浮木。
  陶立阳手支着车窗,借着一点月光打量他,许云清周身的疲倦肉眼可见。陶立阳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像用一根细细的风筝线,在心尖上来回地刮,他想难道这就是许云清一心要投入的婚姻生活吗?他和他爱的女人结了婚,为什么看起来还是不如意?
  陶立阳在那一瞬间涌上无尽的恨意,恨李霜,恨许云清,也恨自己无能为力。他有些魔怔地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许云清的脸,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手,拿了根烟下车抽了。
  陶立阳绕着湖边走了个来回,一直到周身都被夜风吹得凉透了,才往回走。半途又听见许云清的声音,似乎在打电话。
  他隔得远也听不太清楚,只依稀听见几句,你先休养好,其它的事情等你身体舒服了我们再谈......
  电话里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许云清停顿了一会儿,语调仍然是无奈又疲惫:”我没有生气,真的,归根结底这是你的事......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更爱惜自己一些......”
  陶立阳轻轻踩了踩脚下的树枝,发出一点突兀的响。许云清抬眼看见他愣了一下,勉强牵起嘴角挤出个力不从心的笑容,又对电话那头道:“先这样吧,也晚了你先休息,以后再说。”
  他很快地挂了电话,走到陶立阳面前,晃了下手机主动道:“公司同事。”又伸手把陶立阳的衣服递给他:“天气这么冷,你怎么穿件衬衣就下车了?”
  “刚下车的时候不觉得。”陶立阳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睫,他知道根本不是所谓的同事,但有什么办法呢?人家两口子有什么事,不愿意告诉他也是情理之中,今天从到许云清楼下,他就一直在犯蠢,现在但难为许云清还专程骗他。
  陶立阳熄灭了烟,接了衣服,和他走回车前:“现在回去吗?”
  许云清看了眼表:“不了。我七点要拍广告,你要方便的话直接送我过去吧。”
  他说了个地址,离他家颇有一段距离,倒是和他昨晚录综艺的电视台离得很近。陶立阳发动了车还是忍不住轻声道:“时间这么紧,你昨晚直接在附近找个酒店睡一晚不就行了。来回跑,也不觉得累。”
  许云清扣安全带的手顿了顿,敷衍笑笑道:“也还好。”
  陶立阳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和假装若无其事的笑容,心里堵得更厉害,深深吸了口气,拐弯从湖边出去了。
  一路无话。
  进了大厦的车库,陶立阳才开口:“我就不送你进去了,你助理到了没有。”
  “刚发了信息已经在化妆间等着了。”许云清轻声说,但也没下车。陶立阳自然不会催他,过了一会儿又听许云清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并不是疑问的语气,陶立阳轻轻咬了下后槽牙,看着后视镜里映出的不远处摇晃的灯光,喉结动了动,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如果我可以的话,也不会是等到现在。“他叹了一口气,终于将目光移向许云清道:“我不希望你在我面前也这样累......我没有打算要过问你什么,以后也不会。我不过是......不过是刚好回来,所以来看看你。不管怎样,我以为我们都还算是朋友。”
  “当然是。”许云清说,“你从来都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他说完这一句就静下来了,靠着椅背,微微仰起的脖颈上透出一点青筋:“我......我最近状态可能的确不太好。”
  “我知道。”
  “你不知道。”许云清短促地笑了一声,斟酌了一会儿才说:“我只是发现,一个错误或许并不能够掩盖另一个错误。”
  陶立阳皱起眉,许云清说完就静下来了,闭上眼抬手用力地捏了下太阳穴:”但总是我自己做的决定,都会解决都会过去的,你不用担心。”
  谈话就那样结束了。陶立阳知道他的性格是不会再说什么了,许云清永远像一颗蚌,怎样都撬不开。在那之后,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联系,陶立阳再看到他是在某个台的小年夜晚会,他和李霜对唱了一首情歌。
  还是金童玉女,一对璧人......
  ”灯光师,左边的光线怎么回事?”
  杜复庭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度,陶立阳定了定神,才发现许云清已经补完妆了,那头小演员正攀着他膝盖上听他讲戏。
  陶立阳垂下眼睛,他想李霜那个孩子要是没有流产,应该也是和这个小姑娘差不多的年纪,他们或许也不会离婚。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许云清这样喜欢孩子,只要他想,将来总是会再结婚生子......不管当初所谓的错误是什么,许云清正确的选项里恐怕没有他。
  陶立阳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他毫不意外地发现,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做过多少心理预设,他还是很难坦然地面对这样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
  麻烦大家多多留言投海星呀,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