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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天快亮的时候,陶立阳做了个梦。
  依稀还是在念大学的时候,他和许云清在小剧场排第二天要公演的剧目。也是个冬天,并没有其他人在,他们排练完,外头下起了雪,纷纷扬扬地,便不急着走,只围着一只小小的火炉聊天。
  说了些什么,记不清了,总之都是不要紧的闲话。他探出手靠近火炉取暖,一不留神却碰到了许云清的手。他于是顺势握住了他的指尖,许云清并没有挣开,只是抬脸看向他,火光映着极深的眼眸,唇角噙着的笑意一闪而过……
  陶立阳知道自己是在梦中,但曾经是不是有过这样一天,却是想不起来了……几个念头拉扯着,倒叫他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也发现梦中暖意的源头——许云清靠在他怀里,自己一只手还搭在许云清的腰上。
  陶立阳怔了片刻,慢慢抬起手,用指尖滑过许云清侧脸的轮廓。许云清大概察觉到有些痒,眉头微皱,不耐烦地挪了挪,却是把大半张脸更深地埋进了陶立阳怀里。
  陶立阳手臂有些发麻,但也不想再动。此刻实在太好,仿佛被隔绝出一个小天地,这些日子里叫人心神不宁的一切,统统烟消云散,只剩他们依偎在一处。他垂眸看着许云清的侧脸,一时心猿意马起来,低头想要吻一吻他的眉心。才刚刚碰到,闹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陶立阳心虚一般,立刻又闭上了眼睛。铃声在安静的卧室里响得格外突兀,许云清睡得熟,好一会儿才听见。颇为烦躁地叹了口气,探出手摸索着关掉了,半梦半醒又侧回来靠着陶立阳继续睡。又过了十来分钟,等到铃声响起第二遍终于揉着太阳穴,慢吞吞支着手臂坐起来。
  他大抵这时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倚在陶立阳心口也愣了一愣,半晌小心翼翼把陶立阳的手从腰上挪开,放轻了动作下床去。
  浴室里传来不甚清晰的水声,接着又是衣料轻微摩擦的声音,卧室门响了一声。陶立阳以为他要离开了,但没一会儿许云清又回到了床边。
  他身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汽,混合着很淡的草木的气息。陶立阳仍是闭着眼睛装睡,但知道许云清正看着自己。那目光仿佛有形一般,从陶立阳的眉骨一直滑过他的下颌。然后床垫一侧微微凹陷下去,许云清一条腿半跪在床边,在陶立阳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许云清这次真走了。陶立阳过了很久才睁开眼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陶立阳今天去耀星是开一部电影的改稿会。剧本和他没什么关系,但因为是唐冉直接负责的项目,编剧又是个新人,唐冉开口托他去帮忙审一审,陶立阳自然也不会推辞。
  会议结束已经是下午三点。唐冉还要和院线方谈事,让他多留一会儿,晚上一块儿吃顿饭,陶立阳知道他这段日子为了耀星二十周年庆的事情正忙着,便推辞了,约了改天再聚。
  从公司出来之后,他本打算直接回家。中途经过一个市场,看见路边有人卖新上市的春笋,莫名便想起春节在山上许云清做的笋汤。心念一动,就近找了个车位停下车。
  买了春笋,看见旁边的香椿芽也很新鲜,再往里走了几个摊位,还有挂着水珠的蕨菜……从市场这头走到另一头,不知不觉便买了一大堆。提着大包小包出了电梯,才猛地记起许云清拍广告去了,八成还没有回来。
  陶立阳这样想着,心里忽然带上了点说不出的情绪。钥匙仿佛也不听使唤,怎么都对不准锁孔,正有些烦躁,门从里面打开了。
  “你在家?”陶立阳下意识开口。
  “嗯。”许云清穿着家居服,头发洗过还湿润着,显然已经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下午天气太差了,光线始终不好,又说晚上要下雪。拍了一半就回来了,剩下的下周再拍。”他看见陶立阳手里的袋子,“怎么买这么多菜?”
  “路过市场,刚好看见了。”
  许云清没多说什么,顺手接过他手里的袋子:“那正好,晚饭就在家吃吧。想吃什么?”
  “都行。”陶立阳抿一抿唇,“我先去换身衣服。”
  陶立阳洗过澡,又去书房回了两封邮件。听见厨房里隐约的动静,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去。
  “怎么了?”流理台上食材摆得到处都是,许云清从冰箱里拿了一盒河虾出来,抬脸看见陶立阳道。
  “我看看有什么能帮手的。”陶立阳收回视线,“需要吗?”
  许云清颔首,顺手将保鲜盒递给他,“嗯。”
  开了火厨房里越发暖和起来,砂锅里春笋清新的香气也慢慢晕开。
  陶立阳把搅上劲的虾滑拿了勺子挨个往加了耗油的番茄汤里下。许云清站在水槽边理蕨菜,头也没抬:“蒸还是炒?”
  陶立阳本想说随便,看了一眼他手中嫩得滴水的叶子,改了口:“用蒜蓉清蒸吧。”
  “调味只加豉油了?”许云清见他点了头,便道:“那你拿两头独蒜给我。”
  两个人原本也吃不了多少东西,等蕨菜也上了蒸锅,厨房里也就没什么事可忙了。许云清把切好的熏鸭丝加进砂锅里,又关小火煨了一会儿,香气很快就起了变化。他揭开盖子,拿汤匙盛了一勺,抿了一小口,微微皱了眉又送到陶立阳面前:“我喝着有点淡,你尝尝。”
  他这番动作极顺手,汤匙递过去了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便有些僵住了。
  “是淡了点,也还好。”陶立阳在他收回手之前及时握住了他的手腕,把剩下的汤喝下去,“不用加盐了。”
  “那就不加了。”在陶立阳松开他之后,许云清重新盖上了砂锅,“鳊鱼蒸好就可以吃饭了。”
  陶立阳点点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厨房里只有蒸汽的声音。一旦静下来,两人之间不自在的气氛就又冒出来了。陶立阳忍不住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总觉得还残留着许云清手上的温度,他不由得抿了抿唇,毫无征兆地,一旁的许云清轻轻抓住了他的掌心。
  陶立阳偏过头去,许云清却并没有看他,仿佛一心只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玻璃出神。
  相贴的皮肤好像在发烫,过了一会儿,陶立阳轻轻抽出了手。玻璃里映出许云清面上的神色一下子变了,有点慌乱的样子,弧度漂亮的嘴唇紧紧压成一条线。
  陶立阳看在眼里,抬手握住他的后颈,让他转向自己。
  许云清面上有些诧异,看了看他,又飞快垂下眼去,但过了一会儿,又重新看向他的眼睛。
  “你今天早上……”陶立阳轻声开口。
  “什么?”许云清的声线比往常低一些,又好像带着一丝意外的甘甜。
  陶立阳于是没有再说话,拇指摩挲过他后颈的皮肤,微笑了一下,然后贴上去吻住了他。
  这个吻其实并不在陶立阳的预计之中,只是当他吻住许云清才发现,也许今早或者更早一些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这个吻持续得太久,短暂地分开了之后,许云清伸手揽住了他的腰,把他再一次拉向自己,用舌尖勾画出他嘴唇的弧度……
  直到砂锅的盖子被蒸汽顶着噗呲噗呲响个不停,他们终于松开彼此。微微都有些喘,对视一眼,又各自挪开了视线。
  陶立阳顺手扯了下衣领。听见许云清轻声说,下雪了。抬眼看向窗外,果然已经有雪花纷纷扬扬地飘下来。
  就快要立春了,这大概是今年最后一场雪。陶立阳这样想着,又记起了天亮时的梦,却还是分辨不清梦境的真伪。
  “云清。”他握住了许云清的手,在许云清回握之后,开口道:“我们念大学的时候,有没有……”
  他话没有说完,手机响了。
  许云清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眉头皱了一下,看了眼来电显示径直挂断了:“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
  铃声又响了起来,许云清再次滑下拒接。
  “谁的电话?你先接。”陶立阳叹了口气,就听见铃声不依不饶地响起了第三遍。“我把菜端出去。”
  许云清无奈地按下了通话键,喂了一声,电话另一边的人语气有些急切。许云清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陶立阳把菜一一端上桌,碗筷也拿出去盛好了汤。许云清的电话刚刚打完,转身去了卧室,再出来时已经连外套都换好了:“我出去一趟。”
  “现在?去哪里?”陶立阳诧异地站起身。
  许云清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只留下一句:“很快就回来,你先吃。”匆匆便出了门。
  陶立阳怔了片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边,有些颓败地坐下来。
  许云清既然说了很快回来,按理说他应该安心等他,但他看着桌上的菜,忽然也没了胃口。陶立阳不知道这一切是因为许云清临走时焦急的神色,还是因为他隐约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像某一个人。
  陶立阳越不愿意去想,那个念头却愈发挥不去。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起身换了衣服。跟着出了门。
  正值下班高峰期,天上又飘着小雪,路上有些拥挤。也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还是不好,开出车库没多远就看见了许云清的车。
  陶立阳打了转向灯换了条车道,隔着几辆车,不远不近地落在许云清后面。两旁的景物熟悉起来,等到许云清终于在路边停下车,陶立阳看了眼对面的牌子,康兴医院。
  真是失心疯了,陶立阳见许云清匆匆进了医院大门,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那个电话大概是医院打来的,许云清的母亲似乎还在住院,只怕是出了什么情况,所以许云清才会赶过来,他却以为是……陶立阳摇摇头,调转车头打算回去。开到路口又有些放心不下,只怕真出了什么事,许云清应付不来会找他。离得近总要好些,哪怕许云清怪他,也没有关系,便还是在对面找了个车位停下车。
  他打算等半个小时,要是不见许云清出来,就打个电话过去。然而只过了大概一刻钟,许云清就再次出现在了大门口,陶立阳心下松了一口气,准备打开车门过去,又看见一个女人从医院里出来,走到许云清身边。穿一件黑色的大衣,同样戴着帽子和口罩,饶是这样,陶立阳还是认出了她。
  原来不是听错了,真的是李霜。
  陶立阳一只手在身侧收紧了,冷眼看着街道的另外一边,李霜微仰着头在说话,许云清一手插着兜,看不清神情,但陶立阳只觉得他们带着说不出的亲密,刺得他眼睛都发痛。
  交谈其实并没有持续的太长的时间,或许一两分钟,人行道上的交通灯也不过刚刚由红转绿,
  只是于陶立阳而言一个世纪也没有这么漫长。他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车里很暖和,周身还是冷下去,正在这时,却注意到前面一辆车边半蹲着个男人,手里端着相机,不停地按着快门。
  陶立阳面色一下子冷下来,咬了下后槽牙,摸出手机拨通唐冉的号码。
  “立阳?”
  “云清被拍了,你找人处理一下。”
  “你说什么?”唐冉有些惊讶,“被拍了?你们……”
  “不是我。”陶立阳声音有点哑,“和李霜,在康兴医院门口。”
  那头唐冉明显愣住了一瞬,但也很快反应过来:“知道是哪一家吗?”
  “不清楚。”陶立阳头痛得厉害,看了一眼,“平头,不怎么高……以前好像跟过你。”
  “行。我马上安排人处理。”唐冉说,有些担心地问他:“你……”
  唐冉还在说什么,陶立阳没有听清。对面两人结束了交谈,许云清摇了摇头,走到一旁上了车,李霜也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车开走了,陶立阳对电话那头的唐冉丢下一句我没事,踩下油门跟了上去。
  他一面跟着许云清的车,又透过后视镜,注意着身后的娱记。
  过了隧道,接着拐上了立交桥,记者的车不见了。微信上唐冉发了信息,说已经搞定了,让他不用担心。过了一会儿,又打了电话过来。陶立阳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没有接。隐隐觉得有些嘲讽,许云清是被跟惯了的人,不应该警觉性这么差,离得这样近都发现不了。唯一的原因,大概是心里想着别的事,没工夫注意……至于会是些什么事,总归与他无关,都是李霜的……
  他抱着这样的念头,一路跟着许云清开进了一座高档小区。这是当年许云清和李霜的婚房,地段好,买得也不便宜,只是没想到他们离婚了,李霜还住在这里。坊间一直都说许云清对前妻大方,倒是不假,至少财产没有少她。
  这座小区住了不少娱乐圈的人,周业成也住在这里,陶立阳以前来过好几次。报了对方的姓名和门牌号,很顺利地便进了地下车库。
  他在地下二层找到了许云清的车,顶灯明晃晃地像探照灯一样照着。
  过了得有十分钟,李霜下了车,但并没有离开,绕到驾驶室旁,弯腰继续和许云清说着什么。陶立阳隔得远,听不大分明,只知道过了一会儿,许云清也下来了。
  他们隔得很近,李霜上前一步,想要抓住许云清的手臂。陶立阳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拉开车门。
  他力气没收着,摔门的动静很大,车库里都有了回音。李霜明显被吓了一跳,许云清讶异地转过头来。看见是他,顿时僵在了原地。
  “你怎么来了?”好半天许云清才说。
  “我不能来吗?”陶立阳面色平静地走过去,看着李霜轻轻笑了一下:“学姐,好久不见。”
  李霜勉强点了点头,目光在他和许云清之间不断游离,面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陶立阳任由她打量:“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李霜没说话,许云清拉了他一把:“立阳……”
  他声音带着深深的疲倦,落在陶立阳耳朵里,又更像是掩饰。陶立阳轻轻挣开了他:“怎么?”
  许云清看着他的衣料从手中滑开,喉结艰难地动了动,还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陶立阳脸上笑意不改,固执地问他:“怎么?”
  “我先上去了。”场面一时僵住了,李霜扫了他们一眼开了口。
  “如果话没说完,你们继续。”陶立阳说,“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去旁边。”
  李霜面色微红摇了摇头,用力咬了下唇,对许云清说了一句:“你再考虑一下吧。”说完便要进电梯。陶立阳伸手拦了她一下:“是你安排的吗?”
  “安排什么?”李霜一脸惊讶。
  “你最好不知道。”陶立阳看她神色不似作伪,收回手。李霜莫名地看他一眼,飞快地走掉了。
  “你刚想问她……”许云清斟酌着开口。
  “没事。”陶立阳脸上的神色冷下去,扭头道,“你自己开回去,还是跟我一块儿?”
  许云清默默锁了车:“我明天找人来开。”
  “你也可以自己来。”陶立阳不置可否点了下头,转身上了车。
  他们路上没有再说一句话,中途陶立阳开错了道,绕进了老城区。窄窄的巷子里,许久都走不出去。
  “我来开吧。”许云清说。
  陶立阳没有理他,一直到绕进了一条死胡同里,才停下车。
  “我来吧。”许云清又说了一遍。这次陶立阳没有再坚持,他看着对面的斑驳的墙壁,忽然有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穿过去的错觉。
  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了。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陶立阳坐下来喝了一勺笋汤,入口却又苦又涩,和离开前完全不同了。
  “我去热一下。”许云清脱了外套,伸手去端品锅。
  陶立阳挡了下他的手:“不用了。”
  许云清叹了口气,退回桌子的另一边坐下。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陶立阳喝完了那一碗冰冷的汤。
  “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许云清轻声说。
  “你觉得我在想什么?又是什么样子?”陶立阳把碗推到一边,嘴里苦涩的味道却挥之不去。许云清没有回答,陶立阳也并不纠缠,又问他:“她让你考虑什么?”
  许云清捏了下鼻梁,声音更低了:“没什么。”
  “没什么?”陶立阳语气疲惫,“你们去医院做什么?她怎么了?”
  “不是她。”许云清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他们去了医院,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说的,“她去看我妈。”
  他只简短说了这几个字。
  “她去看伯母?你也陪着?”陶立阳心想这倒和自己事先的猜测对上了,忍不住自嘲一笑,“李霜可以去,你却从来都不许我去。你不让我见你的家人,也不肯见我的父母。”
  “这不是一回事。”许云清打断他。
  陶立阳平静地说,“当然不是一回事,她是见得光的,我见不得。”
  许云清没料到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一时目瞪口呆:“你不要这么讲……”
  “我应该讲什么,你告诉我。”陶立阳目光倦怠,“你总说不是这样、没什么……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有什么?你什么都不肯说,我怎么能不去想?我们是在打哑谜吗?还是你对我已经无话可说。”
  他语气由始至终都很平淡,却又透着一股咄咄逼人,许云清心口起伏了好几下,最后却只冒出一句:“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我要你这个保证干什么。”
  许云清沉默了一下:“那你要什么。”
  陶立阳听他这么问,心里都发凉:“云清。至少,你不能让我感觉我是这段关系里面的第三个人。”
  “你当然不是。”许云清急切地说。
  “你确定吗?”陶立阳扯了下嘴角,低声却肯定地说:“我不确定。”
  许云清的肩膀一下子塌下去,像被人抽调了脊柱。陶立阳偏过头呼了一口气,心口闷得发痛。这张桌子简直像一张谈判桌,桌上的灯冷冷地照着,菜上结了一层透明的油花,让人反胃。陶立阳很想抽一根烟,伸手摸了摸口袋,才想起自从答应许云清戒烟,他已经很久没有再碰过了。兜里只有一盒口香糖。
  他倒了两颗在掌心吞下去,薄荷辛辣的气息涌进口腔里,刺得他喉咙发痛,五脏六腑都一齐痛起来。陶立阳冲进洗手间,吐了出来。
  他压根没吃什么东西,不过那一碗吞下去不久的汤,后来就一直干呕,眼泪都涌出来。
  “立阳,你没事吧。”许云清赶紧跟了过来,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没事。”陶立阳按着胃站直了身体,镇定地冲了水,又接了杯水漱口。他忽然想,今晚要是没有那个电话该多好,一切都会不一样。但同时,心里也明白,铃声迟早都会响起来,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掩耳盗铃和自欺欺人从来都是长久不了的事情。
  他这样想着,也就真的这样说了:“我今天不该去,可我不得不去……迟早都会去。”
  说完,他径直走了出去。胃还是火辣辣地痛,陶立阳在沙发上坐下,许云清过了一会儿才过来,递给他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陶立阳伸手接过来,听见许云清说:“今天,真的不是……”
  陶立阳抿着唇,他想起刚才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又看许云清面上焦急的神色,觉得今晚的一切,简直像一出最老套的荒诞剧。没劲透了。
  “别说了。”陶立阳截断他的话,脱口道,“我不想和你争,你什么都不愿意说,也争不出结果来。我不逼你,我们都冷静一下。”
  许云清一下子看向他,神色怔怔的。
  冷静一下,陶立阳说出来的时候,自己都愣住了。
  他以前也说这句话,遇上有人和他动了真心的时候,他就和对方说冷静一下。
  这次不一样,这次是他动了真心,但结果大抵不会有差,冷静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陶立阳有一瞬的后悔,但话已经说了,收不回来。隐约还带着点痛快,似乎早该说了,然而几种情绪过后,更多地却只剩下了嘲讽。
  他想着,又觉得他们之间其实不需要这层遮羞布。到了这一步,很多话可以直说,也应该直说。
  他清了清嗓子,抬眼看向许云清,索性一鼓作气,只是语气毫无生气:“云清。我知道,我们走到今天,你是忍让又退步了。作为朋友,已经给了我太多,我还要求你爱我,实在是太奢侈……但是云清,世上有那么多的人,我觉得他们不爱我,也可以在一起的,没有关系。唯独你不行,如果你不爱我,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我们分手吧。”
  陶立阳从来没有想过,这句话可以这样轻易地说出来。像春天结冰的河面上裂开的第一条缝,悄无声息。
  许云清低着头默然片刻,再抬起脸时,神情慢慢恢复了往昔的从容,出奇的镇定,反而透出不正常来:“你觉得我不爱你。”
  并不是疑问的语气,陶立阳还是答了:“你爱我吗?”
  “我不爱你。”许云清说着就笑了,“你自己不是说了吗?我只是拿你当朋友,所以和你在一起。”
  陶立阳也笑了,又听见许云清没头没脑地问他:“立阳,你恨我吗?”
  陶立阳摇头:“我谢谢你这些日子成全我。你成全了我一次,也换我成全你。我们……”
  他突然说不出第二遍了。
  “你觉得这是在成全我?”许云清说。
  “不是吗?”
  许云清手指绕着沙发边的流苏,柔软的丝线在指尖勒出深深的痕迹。这套沙发垫,还是他搬过来之后,他们一起挑的。家里零零碎碎新置办的小物件不少,只是往常并没有留意过。他并没有回答陶立阳,反问他:“那现在是在成全你吗?”
  “也是。”陶立阳过了一会儿说。
  “好。”许云清站起身,进了卧室。等他拿了箱子去了衣帽间,陶立阳意识到,那句好,是答应他分手的意思。
  许云清动作很快,陶立阳手里的蜂蜜水都没有凉透,他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
  “要的我都带走了。剩下的东西,你扔了吧。”他像是没站稳,摇晃了一下,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就像在商量明早吃什么。
  “我到时候整理好给你寄过去。”
  “不用了。”灯光下,许云清的影子拖得很长,透出点萧瑟的意味来。后知后觉地,陶立阳觉得这才真的是在梦境里。
  他爱了他十二年才在一起,到分手,却仅仅只过了几个月。即便如此,他也清楚,今晚的一切,并不是心血来潮。所有的决定,早就有了征兆,只是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们隔着客厅对视着。陶立阳忽然想起了过往的许多岁月。
  他想起他更年轻一些的时候,有用不完的勇气拿去爱一个人,自己遍体鳞伤也无所谓。他一心只想给他很好的爱情,只是当时的许云清不要。现在他仍然想给,却给不了了。
  “我走了。”许云清说。
  “我送你吧。”
  许云清摇摇头,只是走到门边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温柔:“你今晚原本是要问我什么的?”
  陶立阳回忆起了那个关于雪的梦:“不重要了。”
  许云清抿了下唇:“我想也是。”
  门,关上了。
  迟到了一晚的疲惫,在这一刻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压得陶立阳简直直不起身。他慢慢蹲下去,身上每一块骨头都被疼痛撕咬着。
  曾经是不是有过那样的一天,的确不重要了。今天也在下雪。明年,后年,未来还有许多场雪。
  只是不管这辈子剩下的漫长的时间里还会有多少个飘雪的日子,陶立阳唯一知道的是,他们或许再也没有一起看雪的机会。
  是他放弃了,也是许云清放弃了。
  卷二·暗涌·完
  作者有话说:第二卷  结束啦,下一卷开始进许云清视角。时间线不变,接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