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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听见是卧室门而并非大门关上的时候,陶立阳略微松了一口气。他颓然地在椅子上坐下,先把电脑上苏良的履历关掉,又把通话记录也删了。
  可这又什么用?眼不见心也烦。并不是他把所有的痕迹都删掉了,刚才的一切就可以成为梦境。亡羊补牢也没有这样的补法。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陶立阳忍不住重重地锤了下桌子,又怕惊动了许云清,砸下去那一下到底收了力气,只闷闷地一声响。小指关节处红了一块儿,然而痛感也没有让他好过一点。书房暖色的灯光落在木地板的一角,那深色的影子让陶立阳联想到血迹,但下一个瞬间一切都消失了,许云清苍白又带着奇异光彩的面庞再一次回到他眼前。
  陶立阳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他起身去盥洗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勉强镇定一点之后,他走到卧室门口,侧耳听是否会有什么动静。
  但什么也没有,异常安静。陶立阳轻轻地转了一下门把手,并没有反锁。犹豫片刻,到底没有按下去。默默地回到客厅,坐在正对着的沙发上,盯着紧闭的卧室门出神。
  陶立阳其实很少有太迷茫的时刻,不过眼下的确是了。他试图思考一些什么事情,有关的无关的都好,可偏偏大脑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见,似乎连客厅里时钟的滴答声都消失了。有一阵,陶立阳甚至觉得时间仿佛凝固下来。
  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他或许可以越过二十多年的光阴,在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带许云清离开。
  陶立阳反反复复地这样想,以至于门从终于里面打开的时候,慢了一拍才抬起头。
  许云清倚着门框,看了他一会儿,轻声开口,语气波澜不惊:“你打算在客厅坐一晚上吗?”
  灯光从他身后倾泻出来,在他的睡袍上留下一层很淡的光晕,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一些。
  “我怕你走了。”陶立阳说,看了一眼时间,他以为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实际上,也不到两个钟头。
  许云清抿唇偏了下头:“走去哪里?”
  “我不知道。”陶立阳坦诚说。
  许云清对这个答案并没有什么异议,嗯了一声:“我走了,你还会来找我吗?”
  “会。”
  “不知道我去哪里也找?”
  陶立阳无心去思索许云清的每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注视着他,问什么答什么:“总能找到的。”
  “找不到呢?”
  “云清。”陶立阳顿了一刻反问他,“你真的会让我找不到吗?”
  许云清不说话了。神情是有一点恍惚的。很久之后他终于笑了一笑。毫无理由地,这个笑容让陶立阳想起在小剧场见到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我饿了。”  许云清忽然说,“家里还有什么吃的吗?”
  “你想吃什么?”陶立阳一怔,旋即问。
  许云清摇头:“随便什么都好。不过快点吧,我饿得没力气了。”
  许云清下午回来就睡了。陶立阳实则也没有吃晚餐。打开冰箱看了一眼,找了牛奶和坚果出来煮麦片粥。
  他一面等牛奶煮沸,放不下心,不时又回头偷瞥许云清一眼。
  如此几次,许云清到底也察觉了,索性拖了把椅子坐在厨房里,拿着一盒水果软糖慢慢吃:“别看我了。一会儿煮糊了。”
  他这样一讲,陶立阳再看奶锅里,果然隐隐有要糊的征兆。手忙脚乱又加了一次牛奶进去。
  “我来吧。”许云清走过来,伸手把火调小,加了切碎的巧克力。然后轻轻推了陶立阳一把:“碗递给我。”
  他们没去饭厅,坐在流理台旁边吃饭。许云清吃得很慢,热气缓缓上升,从他眉眼间掠过又消散。一碗粥下肚,苍白的脸色总算有了一点红润的光泽。
  “还吃吗?”陶立阳问他。
  许云清摇头,起身兑了蜂蜜水,递给陶立阳一杯。斜靠在墙边,看他收拾碗碟。
  很长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厨房里只有洗碗机运转的声响。
  许云清似乎很渴,喝完了自己手里的水,把陶立阳的那一杯也一并喝了。但整个过程中,他目光始终落在陶立阳的身上。陶立阳不能确定他在看什么。但他愿意看着他,就是一件好事。
  把最后一个碟子放回碗柜里,陶立阳转过身,许云清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静静注视着他。
  “陶立阳,你说得对,你可以不知道。”
  四目相对良久,许云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垂下眼睛,复又抬起望向他。因为拍戏的缘故,许云清头发留长了,从眉骨斜落在眼睛旁边,挡住了其中的色彩,唯有语气是平稳的:“但我不可以。我不可以也不应该什么都不让你知道。”
  他说完这句话,拢一拢衣襟,慢条斯理把杯子搁在流理台上,转身回了卧室。陶立阳怔忪片刻,擦净手,把椅子全部放回原位,这才跟了过去。
  卧室门没有关,陶立阳推开门。许云清背对着他,侧躺在床边。灯光落在他裸露在被子边的手臂上,色泽温润,像一尊上好的白瓷。他也像瓷器一样,一动也不动,听到陶立阳的脚步声,并没有回头,只是对他说:“把灯关上。”
  陶立阳依言关上灯和门,又把窗帘都重新拉过一遍。这一切完成之后,许云清明显放松了一点,至少屋子里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了。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陶立阳走到床边坐下。感觉到许云清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又改变主意在他身侧躺下,从身后抱住了他。
  许云清很安静地窝在他怀里,陶立阳再一次确定他的确瘦了太多,腰腹只余薄薄的一层皮肉。陶立阳手抚过去的时候。觉得自己被刺痛了,但一秒,他更紧地搂住了他。
  “说真的。我其实不太知道,要怎么和你说”  漫长的寂静之后,许云清毫无征兆道,“我从来也没有告诉过别人,以后,也不可能再告诉任何一个人。”
  陶立阳沉默着,这个时候,所有的言语通通都是苍白的。许云清也不需要。所以陶立阳只是摸了下他后脑的头发。
  许云清说完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再开口的时候,他首先提起的是苏良。
  “我忘了我到底是什么时候第一见到他的,反正从我有记忆起,苏良就一直存在。他是我爸爸的心理医生……我爸爸,他应该是抑郁症或者其他什么,我不清楚。我爷爷奶奶早年都在医疗系统工作,家里条件不错,了解得也多一些,在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心理疾病概念的时候,他们已经送他去看心理医生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陶立阳迟疑片刻问他:“你爷爷奶奶呢?”
  “去世了。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许云清半边脸埋在被子里,声音有些闷,“但是,我当时太小,并不明白他的病是怎么回事,他在我面前什么也看不出来,总也都是笑着的。我只晓得他定期会去医院,那时候他的医生就是苏良,一直都是……我后来也会想,可能他早就好了,只是需要一个光明正大去见苏良的理由……”
  “云清。”陶立阳打断他。
  许云清握一握他的手表示自己没事,继续讲下去。
  “我早产,小时候身体很不好,老生病。我妈工作很忙,走不开。大部分时候我爸爸送我去医院,每次去,苏良一定会来看我,带很多小孩子喜欢的玩具或者糖之类的。我爸爸是市中的老师。有时候他得赶回去上课,苏良就陪着我打针,挂水,讲故事哄我。再带我去他的办公室,等我父母来接。所以,我那个时候很喜欢他……立阳。”许云清话锋一转,忽然问他,“你应该已经晓得,后来他和我爸的事情,被我妈发现了吧。”
  陶立阳喉咙一紧,刚要开口,许云清察觉了似地,背对着他摇了摇头:“不要说那句话,我没有生你的气,你知道的……只是你既然听说了,我讲起来,会觉得容易一点。”
  他话虽如此,真要讲,又踌蹴了一瞬:“他们会被发现,是因为我。”许云清语速变快了,好像慢一刻,他就会把话全部再吞回去。
  “那天我感冒了,发高烧,醒来之后,是我妈妈在守着我。我妈陪我的时候不多,我怕她,就说要找爸爸。她说爸爸上课去了……我哭闹不休,等不到爸爸回来,又说要找叔叔……我妈被吵得没办法,真的带我去了……她担心苏良那儿有病人在,抱着我先在窗户外头看了一眼,窗帘没有拉严实。结果看见就我爸和苏良,他们……”
  陶立阳皱起眉,搂着他的手收紧了,许云清说到这里,下意识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窗户,又收回目光:“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也足够我妈看出来了。后来的事情,你大概也听说了,我妈在医院大闹了一场,从那天之后,我再没见过苏良,然后,过来没多久……具体几天我真的记不清了,我爸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不到半个月吧,他死了。”
  许云清声音低下去,如同一阵抓不住的风。陶立阳更加用力地抱住他,贴住他的肩颈:“不是你的错,云清,这不是你的错。”
  “这或许不是。”许云清翻过身面对他,无声地笑了一下:“但另一件,就一定是了。”
  他说话时的呼吸抚过陶立阳的皮肤,陶立阳在黑暗中看着许云清近在咫尺的脸,再一次涌起了那种令人心惊的光彩。许云清贴过来靠在他耳边低语:“所有知情人都以为,你大概也是这样听说的,我是第一个发现我爸爸尸体的人。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陶立阳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觉得自己能够猜到许云清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他的脊背僵住了,然而许云清已经像一尾蛇一样牢牢地缠住了他,丝毫动弹不得。他声音很轻,几乎要被呼吸盖过,可却又那样清晰地从耳膜一直滑进血管里。
  “那天晚上,其实我一直都在那里……我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把自己挂到那条绳子上,也看着他断气的。”
  作者有话说:
  还是麻烦大家多多留评投海星啦,这篇文也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