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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满城飞絮的时节过去,海棠落了,桂花又开,空气中都是一股腻人的甜气。快到秋分的时候,电影杀青了。
  他们没有乘同一班机,一前一后,回了N市。
  陶立阳走出航站楼,开了机就接到了许云清的电话。
  “到了吗?”
  “刚下飞机。”许云清的航班比他提前三个小时,陶立阳抬手招了辆的士,随口问他,“你在家还是在耀星?”
  “我在机场停车场。”许云清语气轻快。
  陶立阳开车门的手顿住了,掩着听筒对司机说了句抱歉,让对方离开。再开口时声音不自觉带了笑意:“等我啊?”
  “不然呢?”许云清理所当然道,“定位发你手机上了,我开的你的车,应该很好认。”
  他没有费太大功夫就找到了许云清。见他连衣服都换过一身了:“你这是回了一趟家又来的?”
  “有记者跟车,先回了一趟公寓。我看人走了,就回家换了你的车过来。”许云清顺手递给他一杯美式。
  “这么麻烦做什么。”陶立阳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系上安全带,“不嫌累啊?”
  “今天下午又没有工作,闲着也是闲着……好像总是你在接我、等我,从来都没有接过你。想试试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陶立阳偏头问他。
  “慌。”许云清打了个左转灯起步,意简言赅回答,“时间太紧了,我路上总怕来不及。”
  陶立阳忍笑,正要开口,却瞥见许云清脸色变了。他顺着许云清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盯着的是正前方一块班次显示屏。最近到的航班,起飞地是许云清家乡。
  陶立阳轻轻捏了下许云清的小臂,许云清好像忽然回过神一样:“你叫我?”
  “没有。”陶立阳拍一拍他,“好好开车,或者我来?”
  “没事。”许云清摇摇头,抿着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车开出机场不远,忽然拐进旁边一条巷子停了下来。偏头叫了声他的名字,却又不继续说下去。
  陶立阳应了一声,什么也没问,既不揭穿也不催促,搂一搂许云清的肩膀,很温和地看着他。
  “我明天要拍杂志,后天有个节目要去做一期飞行嘉宾。接下来几天沈溪应该没有给我接工作,你最近有什么事情要忙吗?”半晌,许云清有些突兀地说。
  陶立阳飞快回忆了一下最近的日程:“明天晚上有个剧本过审会。其余时间都有空。”
  “好。”许云清点点头,垂下眼睛,声音带着一股刻意的镇定,“那过两天,我想回去一趟,你陪我吧。”
  陶立阳伸手覆盖住他方向盘上微微有点发抖的手,很平静地回答他:“好,我陪你。”
  这是陶立阳第三次来到这座临江的南方小城,每一次的心境都不尽相同。
  和初次途径时一样,这里依旧宁静又祥和。滨江道上游人如织,只是这个季节没有槐花开了,银杏树金黄的叶子落了满地。他们订的酒店也在江边。
  “有一年搞市政工程,好多树都拔了,全部都换成了银杏。”
  说话间,正巧有片树叶飞落在了许云清肩膀上,陶立阳轻轻替他取下来。
  这是他们来到这儿的第三天。前两天天气不好,雨一直没有停过。两人便没有出酒店,在房间里厮混过整日。今天早起看见雨停了,才出来走一走。
  许云清把他手里的树叶接过来,叶梗轻轻转过一圈:“以前市中家属院种了好多梧桐,也全部都拔掉换成银杏了。”
  “回去学校看看吗?”陶立阳问。他上一次来找许云清,是夜里去的学校,也没留意满院子到底是些什么树。
  “不想去。”
  旁边有车经过,许云清把他往自己身边拉过来。趁着左右无人,借着风衣的遮掩牵住陶立阳的手。
  “我怕碰见熟人……虽然他们可能都不认识我了。”他说着,又笑了一笑,“不对,应该是认识我的,只是认不出许凝了。”
  陶立阳不自觉蹙了蹙眉,握紧他的手。许云清神色还是很轻松:“咱们就在市内走走吧,我也好几年没有回来过了。以前扫墓,都是直接从外环过去。”
  雨后江边的空气里带着一股特有的,淡淡的水腥气。从滨江路往下看,江中有几只渔船飘荡着。连下了几天的雨,水位上涨了不少,水面接着远处碧蓝的天空。
  许云清倚在栏杆边,看岸两边的孩子放风筝。陶立阳见他看得有趣,唇边都带着一点笑,就逗他:“你要不要放风筝,我去给你买?”
  “最难消受美人恩。还是不要你跑路了。”许云清笑着瞥他一眼,轻轻在他掌心挠了挠,“以前,我爸也经常带我来这里放风筝。那个时候桥还没有修,去对岸要坐船。码头旁边有个老奶奶卖糯米糕,红豆沙和蜜枣味道的。当时换牙,我妈不许我吃甜的,爸爸就偷偷给我买,吃完了再回家……”
  许云清语气中带着一点怀念,讲到后头声音又低下去,苦笑:“我其实不应该想他,对吧?”
  他垂眼看着地面,说话间,已经走到滨江路的尽头,陶立阳犹豫片刻,还是主动问:“要去扫墓吗?”
  许云清沉默得久了一点,终于说:“去的。晚点吧。”
  时间即使在老城里,也并没有留情多少。许云清少年时离开,再回来,不管怎么留心,也很难再找到多少童年时候的印象。他们在一家做本地菜的馆子吃了午饭,陶立阳也吃不出正不正宗。只是这边做菜口味偏甜,多少有些不习惯。但许云清吃得很认真,他胃口也就不坏。
  这里不是旅游区,也没有什么景点可言。
  饭后沿着老街走了一阵,久雨初晴,街上人慢慢多起来。许云清即便带来口罩,但他俩都高而瘦,人群中依旧显眼。也不好多逛,路过一家剧院看见在演昆曲版的《玉簪记》,索性买票进去消磨了一个下午。
  平心而论,演员形神都不好,唱腔也不够清丽。只有秋江那一折,无论看多少次,也还是感人的。拢共三个来钟头,出来剧院,时间还早。他们招了辆车,司机问要去哪里。陶立阳看了许云清一眼,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说了墓地的地址。
  “你就在这里等我吧。”许云清来的路上没有买花,也没有买任何的香烛纸钱,在上山的小径前停下脚步,对陶立阳道。
  “好。”陶立阳并不意外,“你去吧,我就在这儿。”
  许云清点点头,走了几步,忽然又折回来。
  “怎么了?”陶立阳问他。
  “我不是不想让你见他……我是觉得他……”许云清吞吞吐吐地解释,自己也不能说清楚,神情有些苦恼的样子。看向陶立阳的眼睛里,带着一点解释不明的委屈。
  “我知道的。”陶立阳微微一笑,撩起他额前的碎发,轻轻吻了下他的眼睛,“去吧,我就在这里,不会走的。”
  许云清这才沿着石梯从墓园上去,中途又回头看了陶立阳几次,陶立阳始终微笑注视着他。等他走远,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这里地势高一些,风从四周吹过,带着山边半人高的杂草发出类似呜咽的响声。有些冷,太阳却又极刺眼,落在草尖树梢,折射出一点微光。
  陶立阳走到高一点的地方,俯瞰前面的村庄。他也分不清哪一户是许云清家的祖宅,房屋到处都是破败的,只有一间看起来好一些,似乎最近翻修过。
  陶立阳皱了下眉,拿出手机拍了一张放大来看,的确是翻修过的样子。正有些奇怪,又看见有人从那间屋子里走了出来,竟然一直向着后山的方向过来了。
  隔得不远,不过十来分钟,那个人已经走到了。这是个老人,半边头发花白,握着一束白色的风信子,很平淡地看了陶立阳一眼,没有在意。
  陶立阳觉得他面容看起来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一时想不起来,直到那老人和他擦身而过,沿着通向墓地的路拾阶而上,陶立阳一下子怔住了。
  他想起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了,纪琏给的资料上。
  这是苏良。
  陶立阳愣了一愣,不明白苏良怎么会这么巧突然出现在这里。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去拦住他:“不好意思,苏先生,你不能上去。”
  苏良闻声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在叫我吗?……你认识我?
  陶立阳默默打量着苏良。他看见的照片上,苏良正当壮年,其实细细看来,面前这张脸上,依然可以找出昔年的痕迹。陶立阳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过的确很难对一个老者疾言厉色,他定一定神,干脆直说了:“你最好现在先离开这里,云清在上面。”
  “云清?”苏良神情一下子就变了,“小凝?他回来了?”
  “是,所以你先走吧。”
  苏良看着他:“你知道?你是谁?”
  他问得不明不白,陶立阳听懂了,但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说:“我是他朋友。云清估计一会儿就该下来了,你先走吧。”
  陶立阳接连催促了好几次,苏良犹豫一阵,正要走,却又停下脚步,想一想道:“我想再见见小凝,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们,但是……”
  “你要见他?”陶立阳记起那天在墓地找到许云清的情景,脾气一时都压不住了,“云清不会想见你的,他状态好不容易好一些了,我请你先走可以吗?”
  陶立阳语气不善,苏良听他这样讲,有些迟疑,却没有离开。正僵持不下,高处已经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陶立阳下意识回过头去,许云清从台阶上疾步走下来。他同样拿着一束风信子,花瓣看起来略微有些枯萎了,大抵是苏良前些日子放上去的。
  他看见苏良,眉心立时重重拧起。两步跑下来,却是先拽住陶立阳的手,把他拖到自己身后挡住。将手里的花重重砸在苏良面前的地上:“谁准你来看他的?他人都死了,还需要你来献殷勤?你配吗?”
  苏良咳嗽了一声,弯腰把花捡起来:“小凝。当年的事情,我怎么和你道歉都没有用,只是,你爸爸他……”
  许云清听他提到许棋明,整个人像一只被激怒的小兽,背上的尖刺全都竖起来,气得浑身颤抖,唯有手是柔软的。牢牢地拽着陶立阳,一点也不松开:“我不想看见你,我爸也不会想。你既然置身事外出国奔你的大好前程,为什么又要回来?谁要看你惺惺作态?”
  苏良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许云清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花,再次往山脚扔出去。声音不高,只是很冷:“滚。”
  苏良看了他许久,终于挫败地垂下手,转身离开,形容落魄。
  许云清看着苏良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像是突然丢了力气,整个人差点跌在地上。陶立阳及时扶住他的手臂:“云清。”
  许云清摇摇头:“我没事,我没事。”
  他一连重复了好几遍,半边身体的重量压在陶立阳身上。心口不住地起伏,面无人色,许久说:“陶立阳,你带我回去。”
  “好,咱们回去。”陶立阳急忙揽住他的腰,让他靠着自己,“没事了。”
  许云清喉结挪动了两下,勉强站直身体,在陶立阳的搀扶下往前走了一步。泄气地停下,摇了摇头:“我没力气了。你背我。”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