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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贪与不贪


        “水至清,则无鱼。”……
  顾家的事儿,说多其实也不多。
  左右顾五公子顾八公子都在外头读书,府里的正经主子就是顾三老爷这一对儿和她与顾辞舟这一对儿,至于旁的那些个姨娘通房什么的,顾三老爷如今年纪大了,在对美色的追求上也渐渐倦了。没了宠爱,自然不会有那不长眼的还想翻出什么风浪来。
  再加上这会子不年不节的,每日顾府的采买开支种种杂事儿其实都差不大多,是以随着早前定下来的规矩去做便是了。姜沅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错眼地看着顾三夫人有条不紊地处理着种种事情。接过账册扫了几眼,连算盘都不必拨就丢回站在下头的那个婆子怀里:“少了五两银子,做什么去了?”
  那婆子“哎呦”一声,顿时就白了面孔,一双眼睛死盯着桌上的一个角,努力地试图回忆起什么,可越是着急反倒越是想不出来,不由自主地就咬住了下唇。哪怕是这屋子里放了冰,她也控制不住地落了汗下来。
  “是、是昨儿傍晚那会三公子吩咐的,让给三少夫人买几样时兴的摆件送过去!”情急之下,那婆子带来的小丫鬟终于想了起来,赶紧就开了口,“当时都忙着收拾东西,加上又是提膳又是算总账,屋子里忙忙乱乱的……”
  三夫人也并不需要她解释这么多原因,但她也没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模样,只是一扬下巴打断了:“知道了,彩萍去对对,这帐对不对得上。”
  一个年约三十的妇人从屋子里立侍的丫鬟仆妇堆里走了出来,沉稳地应了声是,跟着就退了出去——临走前还把这两个人儿也给带了出去。
  接着,就又是新的丫鬟仆妇按照顺序继续进来,一个一个回禀了。
  姜沅看在眼里,暗自揣摩着,学习着,不由自主地就在心底点起了头。
  顾三夫人和姜许氏在她看来都算得上是治家有方的,不过顾三夫人似乎更严肃冷淡些,姜许氏看着则更温和亲切些——不过两个人对待犯错或是做出故意欺瞒之类的行径的下人,倒都是各有一套自己的处理方式,绝不是轻易就放过了的。
  哪怕可能是无心之失。
  可是无心之失,到底也是过失。今日你失,明日他失,那这偌大一个府宅,日子还过不过了?当初姜许氏在教导她的时候,曾如此说过。
  如今姜沅看顾三夫人料理家事,似乎秉持的也是一样的理念,心里不免就添了几分思索。
  果真,治家要从严吗……
  她这厢还在细细琢磨品味其中的意思呢,那厢彩萍已经来回话了:“查验过了,确是花在了采买摆件上无误。”左右也就是去查查是不是多了几样摆件,又花了多少银钱,倒也的确用不了多少功夫。
  顾三夫人点点头,看向下头已经又重新进来了的那两人:“既然如此,那便不是贪了。”
  那两人听见这话,都不由得松了口气,不过接着顾三夫人话锋就是一转:“不过,虽然不是贪,但也是个办事不力了。张妈妈,你专管着哥儿们房里的记账事情也有些年头了吧,怎么今儿如此糊涂起来?莫不是年纪大了?”
  那张妈妈闻言,一下慌得比方才被问了银钱的去向更紧张了:夫人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嫌她办事不够清楚,警告她要换人了!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夫人!是老奴昨儿个一时花了眼,辜负了夫人的信任!老奴罪该万死!”
  “好了好了,倒也不必如此,什么‘罪该万死’呀的话都出来了。”顾三夫人把那本已经补上了五两银子的账册放回炕上的小炕桌上,懒懒地靠回身后柔软的大迎枕,“张妈妈,你这么多年劳心劳力,我也是知道的。只不过,这样的事儿,我不希望看到第二回  。如今念在你是初犯,近来为着舟哥儿娶亲,府上又的确是忙乱了些,便只罚你两月月钱。”
  张妈妈听到这话,自然是连连点头:“夫人放心!夫人放心!老奴今后一定提着十二万分的心仔细阅看着,绝不叫这种事儿再出现在咱们府里!”
  “得了,你们也别这么跪着了,下去吧。”顾三夫人挥了挥手。
  张妈妈和她带来的那个小丫鬟自然又是千恩万谢,又是连连表了忠心,方才退下去。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几道门帘后,屋里一时谁都没有说话,立侍在一旁的三四个丫鬟仆妇们沉默得几乎像是泥塑的人儿。
  唯有站在顾三夫人侧后的柴妈妈这会儿上前来,给不知何时已经闭上眼了的顾三夫人揉按起了太阳穴。
  姜沅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规规矩矩地盯着地上一块小小的光斑,心里开始琢磨起了自己是不是该告辞了。
  毕竟顾家的事儿实在是少,甚至还不如当初她跟着姜许氏学习的时候的姜家——毕竟那会儿姜家可是还有好几个女儿要嫁,人情往来可是一门大学问。
  也因此,一个上午才堪堪过了一半,顾家的事儿就已经处理完了。一桩桩一件件,顾三夫人基本全是按照顾家定式吩咐的,唯二的例外也不过是处理方才记错帐的那位张妈妈,以及吩咐底下的人去为朝中与他们关系不错的一位大人置办寿宴时需要送上的礼物。
  姜沅来这儿,一是为了给顾三夫人请安,二自然就是为了向顾三夫人学习如何料理家事。眼下顾三夫人歇着了,看着也不像是要她服侍的样子,那她是不是可以,或者说,应该告辞了?
  免得打搅顾三夫人?
  可万一顾三夫人过会儿还有吩咐呢?这么急急忙忙地走,倒像是显得她有多么迫不及待要离开似的……
  姜沅纠结着,思索着,就在此时顾三夫人开了口——眼睛尚未睁开,声音也带着几分疲倦和懒散:“舟哥儿媳妇,你看,刚才张妈妈这事儿我是怎么处理的?”
  来了。顾三夫人这是要提点她了。
  姜沅神思一凛。她仔细思考了片刻,这才回答:“依我看来,娘这手处理得是很得当。既敲打了张妈妈,让她警醒些,不敢再犯下这样的事儿,又做了惩罚,可以警示府里的其他下人。”
  顾三夫人面上似乎带出了一点笑意。她没有对姜沅的这一番点评说些什么,只是又问了一句:“那么,你觉得我是处理的严,还是宽呢?”
  姜沅下意识地就要答严,可是跟着又滞住了——如若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真只有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简单,那顾三夫人又何必这样问她?
  答案必定不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严”。
  姜沅这边不过踌躇了一下子,那边的顾三夫人已经是察觉到了。她睁开眼睛,微微笑起来,指点她:“舟哥儿媳妇,你且想想,哪家店的几样摆件能这么巧,凑起来就是个整的?”
  可见那小丫鬟的确没撒谎,当时她们屋子里定是忙忙乱乱的,以至于张妈妈都忙昏了头,贪了银子买了东西,却忘了去改账簿。本来依照从前,这帮老油条定是要把这五两银子凑凑记到别的地方去的:这处加个几百文,那处添个半两银子,末了记上摆件三两多,这拿走的五两银子自然就被分摊得明明白白、平平整整了。
  姜沅瞪大了眼睛。
  顾三夫人依旧笑着,不紧不慢地感慨了一句:“舟哥儿媳妇,你且记着。”
  “水至清,则无鱼。”
  姜沅一直等回了远清居,都还在忍不住琢磨这件事儿。虽然其中的道理浅显又明白,整桩事情也没什么复杂的地方,下人都有可能贪东西的事儿她也不是没听姜许氏和她说过分析过……
  可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及她自己亲眼见了、亲身经历了这么一回。她甚至没感到有多愤怒,只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和满满的干劲冲劲。
  大约也是因为姜许氏一早就告诉过她,下人也是人,也会有私心私欲了吧。
  更何况,最后顾三夫人说的那句“水至清则无鱼”,实在是让她不由自主地就开始无尽地发散了。
  比如如今的朝廷对官员们那些层出不穷的苛捐杂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比如治家时曾听过的那句俗语“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因此顾辞舟一回来,姜沅就没控制住自己的兴奋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她的这些思考都和顾辞舟说了。
  从前她可能会和姜四娘子姜漪,甚至去寻姜许氏说这些个突如其来的思考感想,经年累月的都快变成了一种习惯,不过现在她和姜漪姜许氏天各一方,也只好和顾辞舟交谈交谈了
  “贪污?”顾辞舟握着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停顿了极其微小的一会儿,他的面上缓缓露出一个浅浅的、却又很漂亮的笑容,“是啊,如今朝廷上下……不贪的那才是不正常呢。”
  不过如今他只不过是个庶吉士,别人要求门路也不会求到他头上来,自然也不需要做选择。
  只是……日后若是当真被外放了,那他是贪,还是不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