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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颗也不能少


  穆京宸,全峪临城最小气的人
  “是是是,”
  甄晦想告诉穆京宸,寻常人家刷鞋子都不会专门烧热水的,但又怕他家大少爷会因此不依不饶直接闯进渝棠家里把鞋子给要回来,便只得作罢,
  “对了大哥,我上次查出来大嫂每周都要去药铺抓药,药价不低,我估摸着这药钱是他们家最大的一笔开销,就悄悄弄来了药方子拿去军医院找大夫看了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大嫂那个弟弟身上毛病可还真不少!”
  “怎么说?”
  “那些中药都是调慢性病的,就算再贵,大嫂每天赚三十块钱也不至于负担那么重吧?我问了大夫才晓得,大嫂弟弟还有急性病,什么肾啊肺啊没有一处是健全的,时不时就要去医院开个刀住一阵子。”
  甄晦一张小嘴巴巴讲着,想用自己查到的这些消息换来穆京宸的宽宏大量——毕竟今天这一出都是因为他保护渝棠不周才捅出来的乱子。
  “什么时候开始的?”
  穆京宸凝眉,渝眠身上的这些怪病绝不会是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但究竟是要经历些什么才会让人的身体损坏成这副模样?
  早在他剿完匪重返峪临之初,他就往上调查过渝棠,让人诧异的是他们兄弟俩当真就像一株随风漂浮的无根萍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贫民区的阴暗褶皱之中,半点有关他们的来历和家庭消息都查不出。
  “这就查不出了,大夫说他也记不清,只觉得已经有五六年了,我想看他们的病历档案,你猜怎么着,我刚刚打开保险柜柜门就被他们礼貌地请出去了。”
  “甄晦,我是不是教过你,城里不像军营,很多东西不是自家的,不能看见锁就用铁丝去撬。”
  “我就是习惯性……大哥,我这样是不是会被人瞧不起,又给你丢脸了?”
  甄晦悄咪咪从后视镜里观察穆京宸的眼色,他是穆京宸从军营里带出来的粗人,虽然他并不介意,但并不代表听不见大宅院里的那些评头论足,尤其是那些附庸风雅的大少爷们,背地里常常骂穆京宸是个只会舞刀弄棍的军溜子。
  “谁敢瞧不起你?”
  穆京宸笑了一声,他十五岁时就被穆老将军送去军营整日跟着穆家军一起操练,极少回城,成年后直接带军北上剿匪,一剿就是五年,从北岭沿着山川跨过三个省一路剿回峪临,回来后身边带着的都是当初军营里拜把子的兄弟,城里其它的大户少爷小姐他是几乎一个也不认识,唯一叫得出名字的便只有邹卫伊。
  对了,邹卫伊……穆京宸这才想起今天为了和小海棠独处把邹卫伊支出去的事情,那小子带着学生们回到画室发现他把渝棠拐走后肯定会暴跳如雷,说不定要连夜赶去报社买个头条痛骂他穆京宸臭不要脸,
  “记得我们在土匪窝里缴获的那副鸿蒙骏马图吗?”
  “啊,放仓库里吃灰呢。”
  甄晦歪歪脑袋,那副骏马图是土匪们从旧皇宫里偷出来的宝贝,皇家的东西,随便从上头扣一只马下来都能让人吃喝不愁。
  “今晚拿出来收拾收拾包好,明天送去邹家,就说是我给邹卫伊的谢礼,感谢他在军校对我的照顾。”
  “得了吧,我看邹少爷对你那咬牙切齿的劲儿,肯定会直接把画儿给扔出大门。”
  “不会,他是个惜画之人,舍不得扔。”
  穆京宸靠坐在后排,盯着自己的袜子发呆,早知道今天要当着小海棠的面脱鞋子,就该穿一双好看点的袜子的,至少不该穿这双红的。
  穿红袜子红裤衩是他们军队里不成文的习惯,毕竟是在腥风血雨里过活的人,都是为了求一份平安吉祥的寓意。
  “那大嫂弟弟那里……需不需要我再想办法去把病历弄到手?”
  “不用,查不出东西说明他们要么真的无根无依,要么是有不想让人知道的过去。他们有意掩埋,我们也没必要非要揭开别人的伤疤。”
  “看不出大哥还有这种温柔的时候,”
  甄晦调侃道,“看你给大嫂喂东西吃的样子,我都不敢想象这双手能徒手折断山匪的脖子。”
  “你懂个屁,我这是……甄晦,你再开个远光灯往大门口照照,我怎么觉得站在门口的那老头那么像我爹?”
  “报告大哥,那好像就是穆将军。”
  甄晦咽了咽口水,非常不讲义气地把穆京宸丢在穆老将军面前便以停车为由一溜烟跑路了。
  穆京宸光着脚站在穆老将军面前,尴尬地咳了一声,
  “爹,您怎么站外面来了?”
  穆老将军手里转着一对儿雕着龙云的核桃珠,上上下下打量了穆京宸一番,“听闻你今天带人砸了碧麟商会,怎么,砸个小商会能把你鞋都给砸没咯?”
  “峪临第一商会可不小,”
  穆京宸揶揄道,“不过鞋可不是在那里丢的,是有人要帮我刷鞋。”
  “就你?”
  穆老将军再度绕着穆京宸看了一圈,仿佛在看自己养大的一头猪崽儿,“哪家姑娘那么不长眼能瞧上你?在林粤那块老姜手里丢双鞋不是什么丢人的事,除了你老爹老娘没人敢嘲笑你。”
  “那您站这儿就是为了嘲笑我一番?”
  “稀奇的你,”
  穆老将军挥了挥手赶他进屋,“你雨卉堂妹要来峪临读书,今晚到,你娘非要出来迎接,你也知道她那个身体站一会儿就咳,只要让我这老头子来替她候着了。”
  “周雨卉她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丢不了的,实在不行我替您……”
  “那不行,雨卉那孩子对你的心思咱们都看在眼里,要是让你站这儿接她,搞不好她还以为你也对她有意思。堂兄妹的搞得这么暧昧成何体统?”
  穆老将军岿然不动,他虽已白发零星,眉目间的锐气却丝毫不减,身子骨更是硬朗到还能和穆京宸过几招的地步。
  “我当然不会真的等她,就是找个借口把您骗进屋罢了。”
  穆京宸坦然道,正巧看到甄晦停好车回来,二话不说抓住这小兔崽子把他拎到穆老将军面前,
  “交给甄晦吧,你看甄晦也是风华正茂一表人才的样子,说不定周雨卉一眼就看上他,不再打我的主意了。”
  “你小子……”
  穆老将军被穆京宸逗得展颜,“就你小子诡计多,让你娘知道了打不死你。”
  “娘舍不得打我。”
  穆京宸把甄晦一个人留在屋外,和他爹爷俩儿好的手拉手进了穆宅,
  “爹,和您再商量个事。军营里那个医术高超的刘军医能不能借我用一天,我想带他进城帮忙给朋友看病。”
  “这事用不着和我商量,你自己和小刘说好就成。比起这个,你今天砸碧麟商会就是正式和林粤动了手,那老狐狸虽然还对你客气,但日后肯定会像蛇一样时不时咬你一口。”
  穆老将军没放穆京宸直接回屋,而是抓着他坐进了茶室,亲自摆了一盘棋出来,要和穆京宸细细商谈有关碧麟会的事情。
  茶香缭绕着灯火一直明灭到破晓浮光,这对父子的一局棋还没有下完,中间甄晦带着刚刚到穆宅的周雨卉打扰过一次,还没进茶室就被斥令住脚,最终穆京宸直接让甄晦把人送回了客房。
  清晨刚至,一夜没合眼的甄晦再次敲响了茶室的木门。
  “少爷,外面有人给您送包裹。”
  “放我屋里去。”
  穆京宸头也不抬地落子,谁料甄晦站在门外继续嚎道,
  “是您被擦干净的靴子。”
  这一嘴把穆京宸喊得来了精神,就连穆老将军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狗儿子真找到姑娘给他洗鞋子了?
  穆京宸棋也不急着下了,直接推开门从甄晦手里接过包裹拆开来就往脚上套,神气洋洋地扭到穆老将军面前,
  “爹,您瞧,没见过这么干净的靴子吧?”
  穆老将军:“……”
  “甄晦,是谁送来的?这一大早不会是小海棠亲自……”
  “大哥,你想多了,”
  甄晦朝穆京宸伸出手,“小渝老师请了个拉黄包车的师父送来的,人家还找我要了三块钱,你记得等会儿还我。”
  穆老将军没眼看他这没出息的儿子张扬炫耀,熄了茶室里燃着的檀香把他往屋外赶,穆京宸也不客气,穿着渝棠给他擦干净的这双靴子大摇大摆地跑出去开始给别人炫耀。
  那天穆宅里上到穆京宸爹娘,下到刚刚招进来的砍柴工,每一个活人都被穆京宸逼问过,“你瞧我这双鞋漂不漂亮?”
  后来因为他太欠揍,甄晦没忍住悄悄踢了颗土星子上去,果不其然,穆京宸心疼得当即脱下这双靴子说要封存起来当传家宝。
  “大哥,清醒一点,”
  甄晦捂脸,要是被穆京宸剿灭的那些土匪头子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知道该恨得有多咬牙切齿。
  “这只是一双你的臭鞋,又不是大嫂给你的定情信……”
  “宸哥哥,”
  甄晦话音未落,被一句清脆甜美的女声打断,他和穆京宸一齐回头,只见是昨晚刚到的周雨卉扶着穆夫人一起走来。
  “太好了,我一听说宸哥哥回来了就赶忙转学,果然是没错的!宸哥哥这次是不是不会再走了?”
  “若是山河有恙,自当立即出发,戎马为家。”
  穆京宸对周雨卉态度平淡,像穆老将军说得那样,周雨卉从小就喜欢他,他自然得要避嫌。
  “你宸哥逗你玩的,”
  穆夫人一直疼爱周雨卉,看不得小姑娘脸上有半点为难委屈,
  “京宸,你堂妹坐船过来难受了一宿,今早说想吃陈皮糖,我让人去买,怎么城里商铺都说是你把陈皮糖给收购完了?”
  “是我让人买的,怎么了?”
  穆京宸笑容里总是带着几分无邪,让人捉摸不透他眼底那潭寂静的凝光,那陈皮糖确实是他让人收垄的,毕竟小海棠那么喜欢吃。
  “宸哥哥买那些糖果做什么,”
  周雨卉轻轻红着脸,她也看得出穆京宸有意和她保持距离,所以不敢妄想这是为了买给她,但除此之外却又想不出别的理由,“从小我就爱吃那个来着,都在宸哥哥手里的话,可不可以……”
  “不可以。”
  穆京宸果断拒绝,
  “你若是喜欢吃又吃不到,就赶快找一个疼你护你的人,盼着那人也帮你收拢一茬。至于我手里的这些,是为了我的贵客买的,一颗也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