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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不谋而合


  “你要画画?”
  渝棠好奇地看着穆京宸,“可我只给人画背,不算是专业的裸模。”
  “刚刚教授问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穆京宸一面拉着渝棠往外走一面指了指被他们抛在身后的画室,“怎么到我这儿就变了卦?”
  “这不一样的。”
  渝棠小声道。
  “有什么不一样?你觉得我的定力还不如学校里那些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吗?”
  穆京宸逗他逗得开心,把人云里雾里地忽悠上车后还不忘给喂一颗陈皮糖。这几日天气晴朗,冬阳凛凛,轿车又一直停在太阳地里烘烤,把原本硌牙的水果硬糖烤成丝丝缕缕软糯绵延的甜意,甜得渝棠暂且放弃了与穆京宸的争论,转而专心致志地垂眸吃糖。
  “这和定力有什么关系……我没同意要全部脱掉,教授的意思是今天先让学生们学着去画小腿和手肘。”
  “和定力或许没关系,但和我的心胸够不够宽广包容很有关系。”
  穆京宸说着已经打火启动,但渝棠记得这并非是前往穆宅的方向。
  “那,穆先生是心胸狭窄,还是包容大度?”
  渝棠咬碎糖果,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看穆京宸的目光从疏离的沉默变成明亮的狡黠,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有恃无恐。
  “心胸狭窄还是高看了我,小肚鸡肠这四个字还差不多。”
  穆京宸笑道,
  “而且小渝老师怎么就自作主张觉得我会要你全部脱掉?”
  “是穆先生自己说要‘裸模’的。”
  渝棠轻轻用拇指摩挲着轿车门把手上凹凸不平的鲨皮纹路,他的小动作被穆京宸看在眼里,他知道他这是紧张了。
  “你弟弟怎么样?我今天看邹卫伊精神不振的样子,应该是尽心尽力照顾了你家弟弟。”
  穆京宸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想要给小海棠一个惊喜,却又不舍得让他这一路都在忐忑中度过。
  “说邹卫伊带他吃了顿大餐,还说送了他几本书,很是喜欢。”
  “那以后我也多给你弟弟送送书,”穆京宸顿了顿,解释道,“买通一下你弟弟,让他放心把你交给我。”
  “邹卫伊送书可不是这个目的。”
  渝棠笑着回应,看起来像是在聊某个很轻松的话题。
  “他多大的胆子,敢有这种想法?……我听手头的人说昨晚上碧麟会的车在你们家那附近晃悠,你听到动静了吗?”
  穆京宸转而想到了甄晦今早带来的消息,因为没有发生吵闹或是争执,他手下的人也就没有靠近,想来应该不是去找麻烦的。
  “没听到,”
  渝棠并未提及林粤的事情,装作茫然无辜道,“兴许是有碧麟会的人就住在附近,我们那条街道什么人都有。”
  “不是去招惹你的就行。我听邹卫一说你对油画尤其感兴趣,有尤其喜欢的画家吗?”
  “国内几乎没有和油画相关的理论或者深造课程,我只是感兴趣,了解得并不多……非要说的话,还挺喜欢安格尔的。”
  “多米尼克·安格尔?”
  穆京宸把着方向盘,逐渐减慢了车速,“我也喜欢他的风格,我们可以深入探讨探讨。”
  “你是指……?”
  渝棠见他停好了车,再朝窗外望去,他们已经逐渐远离了学校和艺术街,停在了外贸区里头的一栋大商楼楼外。
  “前些天在书上看了有关《大宫女》的研讨,我很想亲眼看看光线被红宝石折射后落在人的皮肤上会是什么样子,”
  穆京宸带渝棠来的商楼不卖别的,专卖宝石玛瑙。
  “小渝老师想和我一起看看吗?”
  《大宫女》是安格尔有名的一副裸体油画,渝棠也曾在报刊上看过几张有关这副珍宝的照片,未着丝缕的人背对着画面倚躺在软塌上的画面悄然在他脑海中炽热着变得清晰——穆京宸是什么意思,他是要让自己像画中的人那样给他画吗……?
  “又在发呆。”
  穆京宸笑着叹了口气,轻轻刮了刮渝棠的鼻尖,拉着他大步流星地迈入商楼。
  渝棠此前对周雨卉那串玛瑙手串的执念让穆京宸误以为他对亮晶晶的珍珠宝石十分喜爱,越琢磨越觉得该带他来购置几套。
  财大气粗的穆小少爷踏进卖场的那瞬间,因为售卖的东西过于贵重而门可罗雀的商楼像是炸开了锅一样猛地热闹起来,做销售的店员们对于峪临城内有名有姓的豪门大家都门清,看见穆京宸就像看见了这个月的业绩,争先恐后地将他往店里请。
  得知穆京宸是为身边的渝棠买配饰时,识眼色的店员更加兴奋了——渝棠皮肤白脸色好,什么珠宝往他身旁一放都托他的福让他给衬得格外耀眼好看。
  渝棠脑子里还在不断回闪着安格尔的油画,以及穆京宸似是而非的“邀请”,穆京宸也会把那些像是一汪清泉的玉石放在他的身上,会认真端详被珠宝筛过的阳光如何淌过他光滑薄瘦的背,如何回旋在他的腰窝吗……?
  等渝棠心不在焉地又被穆京宸领回车上时,他才发现这小少爷几乎买下了店员推荐的所有东西——碧泉似的祖母绿、拇指大的海蓝宝、因为太大而被制造成扳指的缅甸红宝石……
  渝棠有一瞬间以为穆京宸是带他抢劫了某个特大土匪窝,或者是突袭了某个国家的国立珍宝馆。
  “你会不会花钱有点过于大手大脚了……?”
  渝棠当然不会收,穆京宸似乎也不打算强迫他戴,比起送出去一个巨大的翡翠块子,还是小海棠吃糖时又乖又满足的笑意让人看了心动。
  “我只在你身上花钱,”
  穆京宸笑笑,“比起其他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我爹已经觉得他是上辈子积过德了,而且我从匪窝里抢回来的东西足够敷出。”
  “匪窝一般都藏着金银财宝吗?”
  渝棠状似无意地顺着穆京宸的话问道,“我小时候听别人说,以为都是穷得没办法的人才会去当山匪。”
  “有一部分是迫于无奈,但更多都是恶贯满盈的凶匪聚在一起,他们有的是为了钱,有的只是享受杀人放火。现在的山匪都学聪明了,经常装成无辜的村民,很少能看见把凶相显露在外,穿雕带刀就在山里晃悠的土匪了。”
  “那会不会有的村民真的只是村民,而不是恶匪装的?”
  渝棠微微偏过头去看向窗外,不想让穆京宸发现他扼制不住的颤栗的睫羽。
  “不会,穆家军不是暴徒,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随便动手的。”
  穆京宸的声音一直都是明朗又清爽的,像是山涧里层叠翠松遮掩不住的辰光,让人情不自禁就会对他生出信赖。这样干净的声音会被用来说谎话吗?
  渝棠轻轻闭了闭眼,因为脑海里闪过的情绪过于复杂,他暂时还没有想好下一句该说些什么,是继续套话,还是潦草应付。
  “我听邹卫伊说,你这个月十五过生日,”
  穆京宸的声音再次传来,将渝棠从卷满了碎石暴雪,血色枪声的回忆中拉回阳光明媚的现实,
  “提前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带你去看看?”
  渝棠愣了愣,难得笑得轻松,
  “好。”
  邹卫伊并不知晓他的生日,看得出是穆京宸悄悄派人查的。他和渝眠一路流浪到此处安顿后为了避免露出马脚,都改了自己的出生月日,这点信息暴露出去并不值得人紧张。
  车子又在城内穿行了十几分钟,再次停下时俨然已经开至了渝棠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攀花楼。
  不过这一次穆京宸带着他径直走入了攀花楼对面的阁宇,原本驻扎在一楼的商铺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关门歇业,整栋楼阁被统一打通成了一处通堂。吵闹的一楼二楼被改造成用来采光的旋梯回廊,一路上到第三层时,幽静的檀香味已经能够将楼外的市井吵闹声阻隔。
  “到了。”
  穆京宸驻足,渝棠好奇地从他身后探出头去,只见落落光尘从巨大的天窗倾泻而下,将整个宽敞平层映照得温暖明亮,屋内摆放着的都是氤氲着草植响起的梨木家具,譬如画架和藤椅,以及一些名贵的画作,能看得出这是一间被精心装饰过的画室。
  不过得是举世闻名的大画家才配拥有的雅致工作间。
  “这也是你们家的产业?”
  渝棠看向天窗正下方的画台,案面上摆放着各色笔刷和墨砚,让人随时坐下便能够开始作画。
  “以后就是你的了,”
  穆京宸拉着渝棠走到桌案前,不仅是画国画要用的毛笔,连同油画、素描等需要的画具也一应俱全。
  “小渝老师应该才是最喜欢画画的那个人吧?”
  穆京宸轻笑道。
  渝棠看画、摸笔时眸中淌着光也都落入了他眼里,小海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敷衍什么他都琢磨得清清楚楚。
  渝棠略带讶异地点了点头。
  渝家还没覆灭之时,宠爱他的父亲专门为他建了一方雅苑书房,里面堆满了他的画具画纸,但随后时过境迁,有时候连给渝眠买药的钱都凑不出来,还经常会被碧麟会的人堵着催促还债,他也就不再提画画的事。他没有那个精力,也没有那个权力再去享受爱好。
  只是没想到那偶尔从眼中泄露出的微漠喜欢竟也都被穆京宸认真地放在了心上。
  “我……好久没有认真碰笔了,可能早就不会画了。”
  渝棠伸出食指点了点桌上摆放着的紫毫笔,带着些惋惜地刚要垂下手,站在他身后的穆京宸却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慢慢教你,”
  “就当是你做我的模特的报酬。”
  渐暖的微风从天窗灌入画室,将更深处隔间前的帷幔吹拂开来,在渝棠的瞳孔中缓缓倒映出一张缀着绸苏的软塌。
  和渝棠脑海中有关安格尔那副油画的画面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