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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编码子弹


  渝眠曾经用心思深沉这与渝棠的无辜眼神几乎毫不相干的四个字来形容过他哥哥,任由谁听了都会一笑而过,觉得是渝眠这孩子在危言耸听。
  而事实上渝棠又确实能担得起这深沉二字,他搅拌碗中的桂花藕粉时心里想着的还是如何将他对穆怀艺的恨意和对穆京宸的爱意变得泾渭分明。
  在医院与穆怀艺的那一次见面像是一阵骤狂的寒风,彻彻底底吹开了掩盖在仇恨上的那层薄雪,周雨卉的咄咄逼人和刁蛮顶撞更是雪上加霜,逼着渝棠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他和渝眠一样,没有办法原谅这些踏在他家人尸骨之上享受荣华富贵的“无辜”之人。
  渝棠正被这纠缠不清的相悖爱憎压得心烦意乱,可穆京宸的这一吻却吻得他心神混乱,吻得他情不自禁地沉溺于当前,干脆放任了这本不该在芥蒂中生出的欢喜变得蓬勃。
  反正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的情况了。
  渝棠认命地想着,身体也自然而然地由僵硬地承受变成主动迎合。
  最初穆京宸顺着吃饭时的姿势将手垫在渝棠的脑后抵着他的前额索吻,感受到渝棠似有若无地用软舌勾他的齿尖,穆京宸起初是微微一怔,意识到这是渝棠小心翼翼的回应后便含着笑意加深了这个亲吻。
  藕粉的甜在唇舌间化开沥成桂花的香,湿润柔软的舔咬漫长到连桂花的香气也渐渐散尽,到最后渝棠的唇间眼里竟都成了穆京宸身上那股好闻的草木香。
  “要缓一缓?”
  穆京宸听渝棠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人也从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变成了面对面跨坐在他腿上,渝棠直到遭受不住才推了推穆京宸的肩膀以求片刻喘息。
  “嗯……”
  渝棠低低应了一声,眼尾已经沾上潮湿的红。
  “不给。”
  穆京宸低低笑了一声,搂着他的肩背将人又往怀里按了按,“怎么说这也算是在处置你,是不是?”
  “可是这里都发烫了。”
  渝棠指着自己快被磨肿的嘴巴委屈道,“不缓缓会被咬破的。”
  “你可真是……撒娇的本事日益见长。”
  穆京宸拿渝棠无可奈何,只得放开手,他还能真把渝棠给亲肿亲破皮了不成?
  “是穆先生值得。”
  渝棠舔了舔还留有洇痕的唇角,乖巧地转了个身靠在穆京宸怀中端起了桌上沏好的紫笋,首先递到了穆京宸唇边。
  没想到不知不觉连滚烫的茶水都放凉了下来,由于被抱在怀里亲吻的时候几乎一直闭着眼,这会儿渝棠才意识到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放黑。
  “等周雨卉的事情解决好,重新把上次没画完的海棠画完吧。”
  穆京宸手中不断往渝棠的碗碟里夹去鸭肉,面不改色道,“我房间有一扇窗,等到花期时只要开窗屋外的棠枝便能伸入房里,正适合写生。”
  这画海棠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这花儿显然不是画在纸上,要做的事情也不止动动笔那么简单。
  穆京宸这么简单两句话,渝棠脑海里却已经铺开了天翻地覆的不可言述。穆先生也太坏了……不止要请他去他的房间,居然还要、还要开着窗户……
  “哐——!”
  只听桌下传来哗啦一声,渝棠自觉是不小心踢翻了桌底下的什么东西,叮咚哐当散落了一地。这栋洋楼平日里不用来待客,会使用此处的只有穆京宸一家三口,因此餐桌下头便不讲究地堆放着些收纳用的箱盒。
  渝棠当即要蹲下身去捡,穆京宸将他拦住,大手一捞便把地上掉着的小东西都揽进翻倒的那只木盒。
  “你们军将之家连餐桌底下都要放子弹?”
  渝棠帮穆京宸捡起滚落到自己脚旁的小物件,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枚暗铜色的椭型子弹,便不禁愕然发问。
  “害,我都快忘了这盒子。”
  穆京宸干脆将木盒摆上桌面,给渝棠展示里头装着的那些杂七杂八,“以前喜欢把自认为很重要的东西攒起来当宝贝,比如小时候养的小狗的狗牌,亲手抓到的第一个土匪从良后给我送的锦旗……”
  “你们平匪患还会活捉贼匪?话本里说的都是直接剿灭。”
  渝棠状似无意地问道。
  “再不济也是人命,穆家军剿匪更奉行招安收编,只要不是穷凶极恶宁死不降的基本都会留活口收入营里管教。记得上次在营里一个劲给你夹骨头吃的那个大哥吗?三年前也是土头山上的一条好匪。”
  “那这个脏兮兮的布条是什么?”
  渝棠垂下眸,有些心不在焉地找着话说。
  为害民间的凶匪尚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他们全家上下十几口人怎么会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那样死在了枪口之下。
  “是那年你救我时用来帮我包扎伤口撕下的衣服角。”
  穆京宸从渝棠手中接过布条,耐心地将它叠好又放进盒子里,“也被我当成宝贝存放着。”
  “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渝棠无奈笑笑,当年的一次行善大约是穆京宸钟情于他的开端,比起最开始知晓那时救的人是穆京宸时的后悔,现在他心里更多的竟是庆幸。
  盒子里的每样小玩意儿都带有穆京宸的一段过往,渝棠捧着脸听得津津有味,认认真真地听穆京宸一样一样讲完,直到只剩下那枚铜子弹。
  “这个不会是你第一次受伤的纪念吧?”
  渝棠猜测道。
  “中枪子的时候那儿有心情想这些,”穆京宸笑着摇了摇头,“你仔细看看它尾巴上是不是有一串数字?”
  “还真的有……唔,这串数字是你的出生年月日?”
  渝棠心思灵巧,一看便明白了这数字的意义。
  “小渝老师真聪明。我周岁抓阄时一把就抓住了它,便一直带在身边。”
  “这数字这么规整,不像是手刻上去的?”
  “这是子弹的编码,”
  穆京宸耐心地向渝棠解释,“穆家军所用枪械弹药都来自峪临制造厂,每一颗子弹上都有制造厂自己的标识码。刚巧这颗子弹上的数字是我的生日,我爹就当成周岁礼物送给了我。”
  “每一颗?”
  渝棠耳朵一动,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穆家军不会用其他弹械吗?比如剿来的匪枪?”
  “不会,军中纪律严明,现在不缺枪械,剿来的家伙都要上缴销毁。而且土枪准心不稳,射程易变,没有统一发放的枪弹好用,没人愿意使。”
  “唔……”
  “怎么了?”
  穆京宸看出他的心神不宁,不免关心。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给我讲了这么多过去的事情,我却只能给你一张无趣的白纸。”
  渝棠将子弹放入木盒中,替穆京宸把盖子封好。
  “渝棠,我不着急,”
  穆京宸缓声道,“不管纸上写着什么,我都会珍之重之,热闹则慕,惨淡则怜。在我这,你不必事事有来有往。”
  “我……”
  渝棠还欲说些什么,却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甄晦有意提高音量的一句:
  “将军、夫人,这么快就回来啦!”
  “……!”
  渝棠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猛地站起身来,“我还要回去好好说说渝眠,今晚就不多留了。”
  “我送你出去吧。”
  穆京宸心知渝棠对穆老将军似乎带着些害怕的情绪,便不强迫他,只是这一条路走出去指定会迎面遇到穆老将军他们,渝棠也意识到这一点,只能乖巧老实地躲在穆京宸身后,咬着牙闷头往前走。
  好在老夫妇二人是赶路回来的,舟车劳顿疲惫得不行,见着他俩也没精力多做关心,由着穆京宸将人给带了出去。
  “这下你看清咱们宸儿身旁的那孩子了不?”
  睡前泡脚时,穆老夫人喜上眉梢地拉着穆老爷子说道,“我今天又看一眼,长得可是真真的好看。一看就是京宸喜欢的。”
  “你直说你也喜欢得了。”
  穆老爷子哼了一声,“不赶快把屋里头躺着的那丫头送走,那孩子制定也得遭这趟麻烦的殃。”
  “唉,周雨卉这亲爹娘倒真是越来越难缠。好在宸儿拉的下脸来受罚,也让我俩好跟人家交待。”
  老夫人叹了口气,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人打听打听渝棠的喜好,突然听见已经躺下的老将军自言自语道,
  “你别说,咱家那专给儿媳准备的翡翠镯子带那孩子身上指定好看。”
  “还说我八卦!”
  老夫人笑骂道。
  还不知自己已经被“公公婆婆”安排好嫁妆的渝棠站在自家门前思忖好该如何向渝眠开口说铃兰花毒的事后才开门进屋,渝眠像往常一样,就着昏黄的老台灯坐在餐桌前正在看书。
  不知不觉间渝眠的身体已经比往前调养得好了不少,最差的时候他几乎日日都不能下床,现在不仅能偶尔出门,大多数时间也都可以不用躺着了。
  “哥哥从穆家回来的?”
  渝眠并未抬头,大约是因为邹月吟的探望,可以听说他的语气相比于往日惯有的阴沉要轻快许多,
  “穆家那位表小姐现在如何,他们认识那么多妙手回春的名医,应该很快就能医好吧。”
  “你明知会有许多医生去帮她看病,真以为他们瞧不出铃兰的毒素吗?”
  渝棠语气不重不轻,他拖来椅子坐到渝眠对面,想要心平气和地劝渝眠至少别把萃取出来的毒留在身边。
  “瞧不出来我才苦恼呢,那臭丫头敢这般蹬鼻子上脸,我还有什么理由要让他们好过?”
  渝眠阴恻恻地抬起头,却猛地看见渝棠唇边尚未完全消下去的吻痕。
  “渝眠,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们遗漏了些什么?你记得你胳膊上中的那颗子弹吗,那颗子弹没有编码也不是军制,但穆家军所用的弹药上都该有正规编号……”
  那时他们仓皇逃命,渝眠年纪小跑得慢,胳膊上还中过一枪,后来他们被其他山匪掳走后有人为了折磨渝眠便硬生生将那颗子弹剜了出来。
  “这都是穆京宸告诉你的?”
  渝眠重重合上手中的书,目不转睛地盯着渝棠的嘴巴,那些微的红痕在他看来是如此刺目,竟然比还悠然活在世上的穆家人更加碍眼。
  原来他更害怕的是被抛弃的孤独,而不是难以沉冤得雪的世仇,他对渝棠的感情也并非爱意,而是更加单纯的占有。
  所以他决不能忍受渝棠抛下他选择轻松的活法,绝不允许渝棠将他一个人留在浩荡的仇恨和冤屈之中。
  “哥哥你……完全被他们骗了,变得像笨蛋一样,变得他说什么你都愿意相信。”
  渝眠惋惜地摇了摇头,同时抽出了被他压在书本底下泛着寒光的美术刀,
  “哥哥惯会骗人,上次还骗那群蠢货说我们家只有菜刀,也不怕他们真的来查。”
  “渝眠……?你想干什么?”
  渝棠警觉地绷紧身体,却不敢轻易做出更大的动作刺激渝眠。
  “都怪哥哥这张脸招摇勾引……如果哥哥变成周雨卉那样,穆京宸是不是会很不好过?还是说他会因此抛弃你?”
  耳边传来椅子贴着地面滑倒的刺耳摩擦声,渝眠幽幽地站起身来,
  “哥哥敢和我赌一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