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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页


  宴会大厅比上一次更加隆重。
  德里克在黑暗里逗弄刚出生的蝙蝠,空旷大厅遗漏出一道浅淡光线,被拉长的影子在光线里出现。
  “陛下有请,德里克亲王。”小蝙蝠踱着步子,如同他拄着拐杖的主人亲临般,亮晶晶的眼瞳冰冷异常,毛茸茸的皮毛都温暖不了几度。
  德里克站起身,向小蝙蝠行礼:“遵命。”
  “啪嗒。”
  小蝙蝠翅膀后背着的一长段木头落地,滚落至高台底端。
  “这是你报酬的一部分,希望德里克先生不会让陛下失望。”
  木头头部削尖,后半段没有经过抛光,枯树皮上刻满奇怪的字符,黑色的干涸血迹一直延伸到中部才逐渐消失。
  这是一截木桩。
  德里克认识这截木桩,不久前他带着这段木头闯进密林,完成了他毕生的追求。
  木桩被捡起,德里克爱抚婴孩一般摩挲着染血的木头,笑着道:“陛下会满意的。”
  蝙蝠冷冷看了他一眼,显然并不信任他的衷心,展开翅膀略过大门往外飞去。
  德里克将木桩珍惜地收起,缓步跟上蝙蝠。
  走廊拐角处的屋子大门敞开,地毯被摩擦后,新的血迹叠在旧的血迹之上,像一朵花瓣层叠的玫瑰。
  下一层干枯腐败,上一层鲜艳欲滴。
  兴许是心理作用,德里克总觉得空气里有他熟悉的血液的味道,美妙而甜蜜。
  维乔莱尔面朝窗户,欣长身影背离所有血腥与残忍,似乎只有柔和的光线与陈旧的书架属于他。
  “陛下。”德里克鞠躬。
  维乔莱尔转过身,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德里克侧面鼓起的衣服,“东西拿到了。”
  “感谢陛下赏赐。”德里克摩挲隔着布料的木桩,“同时,陛下也该相信安德烈的死亡了,毕竟,这次是您亲手做的。”
  德里克玩味地注视着维乔莱尔,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但他失败了。
  杀死旧交对血族来说,似乎连场告别都算不上。
  “您比我想象中更果决,更有魄力,也……更残忍。”德里克扬起微笑,似乎十分欣赏维乔莱尔。
  “你比我想象中废话更多。”维乔莱尔说。
  德里克不置可否,却识相地闭上嘴,终止话题。他打量四周,不动声色地分辩空气中稍显复杂的气味。
  这里有血液的味道,他们属于两个人,安德烈与布兰迪。还有一些其他的味道,但维乔莱尔身上的味道却几乎隐藏到没有。
  “布兰迪男爵,真是可惜。”德里克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引来维乔莱尔泛冷的目光。
  “别这样看着我,陛下,在交易结束前,我需要一些保险手段。监视是最友好的方式之一。”
  维乔莱尔嗤笑一声:“你的确有些才能,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幻觉的?”
  “在进门之前。”德里克说,“布兰迪自视甚高,但却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他的谋略与残忍都露在表面,至于皮毛之下嘛,只是一滩烂泥罢了。他才不敢用那种愤恨的眼神看向我。”
  “陛下,你的幻术没有血族能识破,你错在高估了血族的胆量。”德里克眼神拂过地毯上的血迹,嘲讽般说道,“当这样的人占据血族,我们就是温室里被养废的猛兽,只有低劣的脑子和欲望。”
  “不过您不一样,您解决了我的监视工具不是吗?嗯……粉身碎骨,我喜欢那个果断的手法。”德里克夸赞到。
  “你记错了,德里克。”维乔莱尔说:“布兰迪男爵因公殉职,被潜入血族的猎人用银枪打穿了心脏。”
  “是,陛下。”德里克无所谓地笑笑。
  “你的废话太多了,关于神血的制作卷轴。”维乔莱尔摊开手,示意德里克交出筹码。
  “一部分。”德里克爽快地拿出一卷羊皮纸递给维乔莱尔。
  卷轴破旧不堪,字迹模糊,介绍了神血的预期作用与试验方向。
  “可不通过初拥获得后代,拥有部分血族血脉的日行者成功率更大,转化后的血族有神智模糊,狂躁的现象产生。”莱恩斯念出最后一段结论,皱起眉,“这不是完成品。”
  “别着急,陛下。”德里克说,“越高的血脉转化后就会保留越高的理智,在某个界限后,神智模糊和狂躁的情况会消失。这点是我已有的成果。目前曼陀罗有特定的培育方式和日行者供应渠道,这些血族对‘神’无比崇拜,比那些贵族亲王好控制得多。”
  维乔莱尔神色稍霁,“啪”得一声合上羊皮卷说:“我需要更多关于神血的消息,这张东西连你兜里的木桩都不值。”
  “我的筹码当然不止有这些东西。”德里克好整以暇,“比起做法和信息,更实用的是实物,不是吗?”
  “当这群蠢货的‘神’实在是太累了,我愿意把整个曼陀花公会交给陛下。”
  德里克说着诚挚地鞠躬,恭敬无比。但维乔莱尔不是夏日里纯洁的白蝴蝶,会相信带着利齿的猪笼草。
  忠诚,惶恐,尊敬,都是德里克外皮上的面具,既然德里克选择作为血族的一员而活,他的一切都属于血族。维乔莱尔想要曼陀罗公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与其被强制剥夺,主动赠出反而能卖出一份好感。
  亲王一旦被设立,除非违背族规或死亡,没有人能够以其他名义除掉亲王,德里克的生命安全是可以得到保障的。
  曼陀罗公会已经暴露,继续留在这里对于德里克来说,就是躲在土地里的土拨鼠被揪住尾巴暴露在空气中,没有巢穴没有黑暗,他怎么可能安心。
  曼陀罗公会看似是一件礼物,实际是壁虎断掉的尾巴,独自一人的德里克才是刽子手德里克。
  “很真诚。”维乔莱尔勾起嘴角看着德里克。
  血族的王是个不会笑的怪物,他如同雪原的冰雕,精致细巧却了无生气。
  一个从不笑的人突然笑起来,会变得无比惊艳,维乔莱尔就是这种人。
  但他的笑绝不善意,维乔莱尔看着德里克说:“你似乎很确定,血族的长老们会认可神血的存在。”
  “血族比你想得存在的要更久远,初拥是撒旦给予血族繁衍的诅咒。我们难以生育,母亲会被孩子害死,每一个血族的出生都伴随着死亡,要么过去的自己死去,要么母亲死去。”维乔莱尔缓缓说着,像在念诵古老的诅咒。
  “神血创造出的那些日行者,既不是人类,也不是血族,他们不过是更像怪物了一些。他们依旧需要阳光与食物,需要在夜晚睡眠,他们渴望血液,也惧怕生食。”维乔莱尔冷冷道,“这就是你口中的新血族吗,德里克?”
  “血皇是反悔了吗?”德里克皱起眉,问。
  “血族的王从不反悔。”维乔莱尔说,德里克沉默下来,又听到那种冷漠中带着不屑与怜悯的语气,“你觉得杀死血族的方式有几个?”
  维乔莱尔不等德里克回答,继续说道:“银枪,木桩,焚烧,封印,还有诅咒。我有漏掉什么吗?”
  自言自语地由德里克变成了维乔莱尔。
  演员被赶下舞台,在观众席“欣赏”别人的表演,这让德里克面色难看,坚决不允许自己被维乔莱尔牵着鼻子走。
  维乔莱尔谦虚地询问惨遭拒绝,他包容地挪回眼神,接着说:“每一项都痛苦,煎熬,为永生的我们带来终结。”
  “我品尝过每一种的滋味,想要知道死亡是怎样的感受,”维乔莱尔冷下脸,嘲讽地看着德里克一字一句道,“很遗憾,我依然好好地活着。”
  德里克神情莫测,察觉到什么般盯着维乔莱尔。
  血族的王是最强大的吸血鬼,他会念诵最古老的咒语,会最强大的幻术,他拥有绝佳的格斗技巧,没有人能战胜维乔莱尔。
  在维乔莱尔漫长的岁月中,很少能闻到自己血液的味道。
  血族的王,从未面临过死亡。
  除了血皇以外,没有吸血鬼能经受过银枪,木桩,焚烧,封印以及诅咒而大难不死。
  这里的每一项都是绝佳的死亡选择,每一安逸或是轻松,它们为血族提供至高的疼痛,为死亡妆点临终的舞蹈。
  但德里克知道,有一个人,是这样的“幸运”,他不断寻找着死亡,却又永远等不来死神的镰刀。
  他与这个人一同生活过许多年,甚至现在在他的侧兜里还装着一根刺进这个人胸膛的木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