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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娃娃


  背后商场的灯光一格格暗了下去,江乘月把馒头递出去的时候就后悔了,他记得他刚和路许同住的第二天,就友好地邀请过路许啃馒头。
  路许当时的反应很激烈,似乎是觉得他不可理喻。
  以至于江乘月在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认为路大设计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他懂事地拍了两下路许的手背,摊开手,意思是把馒头退给自己。
  “给都给了,还有要回去的道理?”路许挑眉问,“你这不是出尔反尔吗?”
  “你吃吗?”江乘月怀疑地问,“对路哥你来说,可能不太好吃。”
  他想把东西要回去的表情太认真,路许心里刚被勾起的那点旖旎又散了两毛钱的:“不好吃你还请我吃。”
  江乘月想了想,的确是这个理,国际奢侈品牌的设计师怎么可能跟他一起坐在市区路边的花坛上啃白馒头呢,传出去影响多不好。
  “我倒是想请点别的。”江乘月耷拉着脑袋,像是有些委屈,“但我太穷了。”
  路许今天帮他做平面模特拍摄的造型监制,忙前忙后了大半天,江乘月压根就不认为那套图能赚什么钱,江乘月其实……挺想请路许吃点别的,以示感谢。
  江乘月头顶上方的灯泡亮了。
  路许在等江乘月的反应,附近有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稍远点的地方还有好几个设计师们常去的私厨,只要江乘月开口示弱,他立刻就能让司机带两人过去。
  “路哥。”江乘月终于又说话了,“你能不能……”
  路许挑眉,等着后文。
  他现在,很乐意看见江乘月依赖自己。
  江乘月的眸光闪了闪:“你能不能借我20块钱。”
  “就20?”这和路许预想的不太一样。
  路许身上只有卡,没有现金,为了满足江乘月,他把卡递给了江乘月,说了个密码数字,跟着江乘月去附近的ATM取了一张100,又看着江乘月去隔壁的便利店把钱换成了五张20块。
  路许平时的工作场合是鹿与南希的工作室,社交场则是各个品牌的大秀,在这种盛夏的夜晚,跟着江乘月在老城区的大街小巷乱窜还是第一次。
  树叶的声音沙沙的,两人身后有自行车铃声响起,路许还在想这是什么,江乘月抓着他的手,把他往路边拉,避让了两辆老式自行车。
  “小伙子衣冠楚楚的,走路怎么占路中间啊!”骑车的阿姨回头落了路许一句。
  “对不起啊阿姨!”江乘月笑呵呵地,忽然发现自己抓着路许的手,赶紧挣着想放开了,“啊,拉你之前忘了先擦手了。”
  他担心路许不高兴,但刚单方面松手,路许却扣紧了他的手指,没让他离开。
  他动了动手指,想挣脱,但路许按得很紧,甚至拉得他踉跄了一小步。
  指尖上传来了路许手心里的温度。
  路哥这是……怎么了?
  江乘月左思右想,觉得应该是路许应该是下凡前没见过这么逼仄的街道,不自在了,但没说。
  因此他自告奋勇地任路许抓着自己的手,摇了摇示意路许安心,主动带路。
  路许主动牵手竟然得到了回应,耳朵边仿佛有一只叫nancy的小鸟扑腾着翅膀,卷着羽毛和阳光一头撞进了他心里。
  他想好了,不管江乘月准备拿那20块请他吃什么,他都能夸上两句。
  夜市、江边的小吃街或者路边摊,他突然都不觉得讨厌了。
  江乘月嘴巴没闲着,叽叽喳喳地跟路许讲这条街的历史。
  两个人拐过了一个路口,停在了一家四川麻将馆的门前。
  路许:“???”
  “路哥你在此地不要走动。”江乘月说,“我给你表演个变现。”
  路许:“……”
  江乘月花了五十分钟,坐在麻将桌旁,把20块变成了200块。
  路许提了两杯市场助理送来的黑咖啡和气泡水,皱着眉走进麻将馆时,刚好看见江乘月退倒了桌上一排绿白色的小方块,指着对面一个人说:“哈批(四川话,笨蛋、傻瓜的意思)!你这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给钱!”
  “happy?”路许听得直皱眉。
  这么高兴?
  江乘月把他扔在外边,不让他进来,自己玩这么开心?
  “啊,路哥!”江乘月瞧见他进来,立刻站起来挥了挥手,“我不玩了。”
  麻将桌旁的人原本还在劝他再来,怕他见好就收,一回头瞧见门边站着的路许。路许的身高来自于他那个德国爹,麻将馆的门楣还比他矮了一大截,他迈步进来的时候,略微低了头,不爽地看着周围,像是大夏天里的一根冰棍,全身上下都在冒着冷气。
  不管是棕色的头发还是蓝眼睛,都和麻将馆里的市井气息格格不入,一看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娃娃是四川人吧,这麻将打的,下次还来啊!”有人招呼。
  “不来了。”江乘月笑着拒绝,推着路许往外走,“走吧路哥。”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把你那20块变成200块?”路许没有笑,蓝眼睛沉沉的,像遥远的冰海,沉着亘古的思绪。
  “嘘。”江乘月没察觉到他不高兴,因为兴奋和紧张,脸颊微微红着,闻言,江乘月略微踮脚,食指抵在路许的唇间,“路哥别告诉我妈我打麻将了,路念阿姨也不能说!”
  路许身上的冰棍味儿散了,变成了男士香水后调的青佛手柑味。
  他不怎么上心地笑了声:“为什么?”
  江乘月:“额……”
  江乘月初中那会儿比现在皮,曲婧常年在海外,家里没人管,他跟着高中部的学生们蹿了几天麻将馆,本来只想当个观众捧场,奈何天生对计算游戏敏感,差点混成了成都赌神。
  那年年中,曲婧跟着医疗队回国,拎了俩非洲带回来的小玩具,回家扑了个空,随后从麻将馆里揪出了叼着果汁吸管正在胡牌的初中生江乘月,一顿竹笋烧肉,把未来赌神摁回了摇篮里。
  江乘月对这段经历甚是不忿,奈何路许想听,只好红着脸被一字一句地逼问完了全过程,还时不时地被报以一声意味不明的嘲笑。
  “那你还敢赌,皮痒了?”路许似笑非笑地问。
  “我还不是为了你!”江乘月有些得意地冲路许扬了扬手上新鲜的两张粉票子,挣开路许的手,大摇大摆地往前,“路哥我们走,带你去点有意思的地方。”
  为了我?路许的脚步缓了些。
  “没为别人过?”路许问。
  “没有。”江乘月揣着两百块巨款往前走,“一为自己开心,二为路许,没为别人打过麻将,以后也不打了,你不能告我状。”
  街灯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背着鼓,腰带上斜插着鼓棒,深亚麻色的头发上有树叶摇曳的影子。
  路许以前觉得他这种打扮土,现在看只觉得洒脱自在。
  “娃娃。”路许忽然出声。
  “嗯?”江乘月的脚步一顿,听见了路许口中这个陌生的称呼,“什么?”
  “没什么啊。”路许说,“就刚才,在那个小房子里,听见那些人这么叫你,就跟着学了。”
  路许刚才没听懂几句。
  就听见了“happy”和“娃娃”,这俩都让他有点介意。
  “哦哦。”江乘月回忆了两秒,想起来了,“那是四川话,‘娃娃’是小孩的意思。”  那群人嚷嚷的是四川话,可路许的中文发音却是普通话,落在他耳边,就比方言多了层不大一样的意味。
  他拿方言发音,给路许说了两遍。
  路许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张口还是标准的普通话发音:“娃娃。”
  江乘月被他叫得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被看扁了,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江乘月只比路许早一周来这座城市,但已经熟悉了老城区的大街小巷,他携着两百块巨款,带着他路哥进了一家小酒馆。
  江乘月点了两杯酒精度数很低的酒,一杯120,一杯60,他把120的那杯推给路许,然后把找零的20块纸币折成了小方块,塞进了路许的口袋里,拍了拍:“还钱了。”
  这家小酒馆的驻唱和江乘月认识,是江乘月以前在家那边认识的朋友,江乘月刚刚一进来,驻唱就在冲他招手。
  驻唱今天挑的歌都是摇滚,吵闹得很。
  “我过去和朋友打个招呼。”一首歌结束,江乘月想起来路许不爱太吵闹的环境。
  路许的指尖刮过酒杯壁上冰凉的小水珠,掀了下眼皮:“去。”
  “嗨,潇哥。”江乘月走过去,“傅叔他们今天没来给你弹贝斯打碟啊?”
  “家里忙,傅叔家孩子才两岁,昨晚发烧病了,连夜送去输液。”主唱说,“这两天都来不了了。”
  “那还真是不容易。”江乘月说。
  玩音乐的,除了喜爱,哪个不带点功成名就的梦想,但随着时间和生活的打磨,最后能留下来的乐队,少之又少。
  “跟朋友来玩呢?”主唱坏笑,“外国人吗?够帅的啊。”
  “我请客呢。”江乘月说,“他听不惯摇滚,一直觉得吵,你要不唱个民谣之类的吧。”
  “okok,听你的,我换歌。”
  路许盯着手机屏幕看时间,江乘月已经跟那个人说了三分钟的话了。
  江乘月讨人喜欢,朋友遍地都是,刚刚套现蹿个麻将馆,还有人喊弟弟。
  “路哥。”一个脑袋搭在他肩上,“酒咋样?”
  “不怎么样。”路许哼了声说。
  路许先前喝过的最便宜的酒,也没下过万,这小酒馆里的,他碰都不会碰。
  酒吧里快节奏的旋律变了,驻唱歌手换了个民谣歌曲,自弹自唱——
  【我在二环路的里边想着你】
  【你在远方的山上春风十里】
  “那我尝尝。”江乘月趴在路许的肩头,把爪子伸向了路许面前的那杯果酒,抿了一口,尝了尝味道,“路哥,还不错啊,要不你再试试?”
  【今天的风吹向你下了雨】
  【我说所有的酒都不如你】
  淡淡的果酒香味飘在空气里,玻璃杯里的透明的冰块碰撞两下,在路许耳边落下清脆的声音。
  路许突然觉得,以前喝过的那些酒,都寡然无味了。
  他接过江乘月手里的杯子,就着江乘月刚刚喝过的地方,抿了一小口,声音毫无波澜:“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