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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糖与苦


  孟怀泽被那一口血灌得疼了半宿,天快亮才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晌午头了,他睁开眼还有些茫然,总觉得他还活着这件事有些不真实。
  邬岳问他:“醒了,还疼吗?”
  他像是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个人,扭过头去看邬岳,仍是那一副神色,好似邬岳在这比他还活着这件事更加不真实。
  邬岳伸手想捏一把他的脸,快碰到的时候又想起昨夜这人虚弱的模样,手上的力道卸掉,变成了一个轻得像逗趣的抚摸。
  孟怀泽看他的眼神更像看怪物了。
  邬岳被他看得有些恼,手下力道猛地加重,恶狠狠地掐着孟怀泽的脸,不爽地蹙着眉:“这样看我干什么?”
  孟怀泽被他掐得呲牙咧嘴,这才确认了的确是那个没良心没轻重的狼崽子。
  秋日的阳光就算中午头也不算太烈,孟怀泽拢着厚衣裳坐在廊檐下,怀里抱着他的新木箱看。木箱做得并不算精致,许多地方未接合得太好,但孟怀泽却是边看边忍不住笑,甚至都舍不得从怀里放下来。
  邬岳拿着个蒲扇在几步远的地方直起身来,看到他在看那木箱,嘚瑟道:“怎么样,我做的木箱是不是很好?”
  孟怀泽点了点头:“很好。”
  邬岳的眼角眉梢的得意愈发灿烂,像是舒展开的一幅金光璀璨的画。
  有些事孟怀泽不想让他自得,比如给他灌血这件事,昨夜那强烈欲死的疼痛过去,再醒来时孟怀泽惊觉他身上的病痛竟是好了大半,只不过说话间还有些未好利索的鼻音,但孟怀泽想起来那昨夜的疼便心生寒意,决不想再来第二遍,这病好了大半的事也打死不能跟邬岳说。
  但有些事上,孟怀泽不介意让他更骄傲一些。
  他看着邬岳,笑着又接了一句:“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木箱。”
  邬岳举着那蒲扇,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孟怀泽伸手点了点他腿边上的药炉,邬岳心满意足地往下一蹲,将个蒲扇挥得虎虎生风。
  但得意了没多久,他手中的蒲扇蓦地一停,有些心虚地抬头看孟怀泽:“火灭了。”
  他本就只引起了一个小火苗,没扛过他兴奋上头的大力气。
  孟怀泽无奈地挪到炉子边上,帮邬岳将那火又引燃了,便又挪回原来的位置坐下。
  邬岳有些不满他拉开的距离:“干嘛坐回那里去,坐在这不就行了?”
  孟怀泽怀里抱着他的箱子,只是笑不说话。
  坐在这里,他一抬头便能够将邬岳收尽眼底。
  阳光静静落着,小院里一片静谧,孟怀泽坐在廊下,晒着温热的阳光,下巴抵在邬岳给他做的新木箱上,静静地看着邬岳有些手忙脚乱地给他熬药,嘴角忍不住弯着笑。时光静谧,岁月安好,他觉得一生最极致的幸福也不过如此了。
  药滚沸起来,满院的清苦味,邬岳嗅着连连皱鼻,要亲口喝药的孟怀泽却是一脸无所谓,他从小便在这药味中泡大,日常中也常亲尝草药,这些苦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药熬到中途,邬岳进屋去拿药碗,孟怀泽起身想去看顾着炉子,起到一半听到院外的敲门声。
  孟怀泽病得太狠躺得太久,走路仍是有些浮,踏着地面像是踩着高低不平的棉花,他一面应着,一面走到院门口,打开院门却是一愣。
  门外站着的竟是数月没理他的采芷娘。
  短暂的惊讶过去,孟怀泽很快回神,笑着问道:“大娘,是有什么事吗?”
  采芷娘的视线在他仍有病色的脸上落了一瞬,又很快移开:“没什么事,就是这两日有些头疼,来拿几副药。”
  孟怀泽应着,侧身让采芷娘进院:“来屋里吧,我给您看看。”
  采芷娘却没动:“不用看了,应该是前两日夜里干活着了些风寒,你就按这给我拿两副就行。”
  孟怀泽没办法,只得答应了,转身去屋里开药。采芷娘看着他进了屋,视线又落在廊下烧着的药炉上。
  很快,孟怀泽便拿药回来,采芷娘接过去的时候,突然问了一句:“生病了吗?”
  孟怀泽点点头,又紧接着道:“不严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采芷娘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只嗯了一声,没说其他的,转身走了。
  等人走了邬岳才从屋里出来,孟怀泽正关院门,听到邬岳道:“你睡着的时候也有不少人来敲门。”
  孟怀泽惊讶道:“我怎么都没听到?”
  邬岳理直气壮:“我嫌他们吵,把声音都屏在了外面。”
  孟怀泽有些无奈,他隐约想起刚开始生病那会,院外也是有人在叫他,再想起他昏沉中那些任性的心思,不禁有些羞愧难当。他是一个大夫,怎能生出那样的想法来?
  邬岳见他站在院中不动,问他:“怎么了?”
  孟怀泽晃了下脑袋,暂且挥去了那些惭愧,一边舒着后背一边叹道:“还真是一点病也不敢生,喝了药我出去看看,别是有人生了病,耽误了时候就麻烦了。”
  他走过来伸手要将刚盛好的药从邬岳手里接过来,邬岳却一躲,将他的手避开了。
  “那就别喝了。”邬岳沉着脸道。
  孟怀泽有些懵,不知道这妖怪怎么突然就恼了。
  “别人的身子是身子,你的就不是了?”
  邬岳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孟怀泽看着他,却笑了起来。
  够了,他想,这些就足够了。
  邬岳看这人竟然还笑,气得将药碗往旁边桌上狠狠一放,自己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那药不说给喝,也不说不给喝了。
  孟怀泽虽说伸手便能够到药碗,却没去拿,蹲在邬岳身前抬着头看他,带着鼻音可怜兮兮地讨饶:“是我错了,让我喝药吧,可难受了。”
  邬岳低头看他,咬着牙活像个跋扈的土匪:“求我。”
  孟怀泽连点犹豫都没的:“求你。”
  这人一点尊严也不坚持,邬岳被噎得一愣,最终还是冷哼一声,将那药碗递给了孟怀泽。
  阳光将廊下的地面都晒得暖呼呼的,孟怀泽也不讲究,捧着药碗便顺势坐在了邬岳身前的地上。那药苦得厉害,邬岳连闻着都皱眉,他却面不改色,凉得差不多了便仰头一饮而尽。
  邬岳瞧着他吞咽药汤时不断动作的喉结,忍不住也跟着咽了口唾沫。
  等碗放下,邬岳问他:“不苦吗?”
  孟怀泽嘴里还含着最后一口药,两边脸颊鼓着,手背擦着嘴边的药渍摇了摇头。
  药锅里还剩了小半碗,邬岳给他盛出来,端在手里对着那浓黑的汤汁瞧了半晌,最终还是没耐住好奇心尝了一口,下一瞬便全都吐了出来,刚才摆出的什么气势都没了,一张英俊无比的脸扭曲成怪异的模样。
  孟怀泽避开地上的那些药汤,看着邬岳笑得要喘不上来气。
  邬岳一把将人揪过来,怒腾腾道:“你骗我!”
  孟怀泽笑得话都是断续的:“我没有……你不信,我喝给你看……”
  他伸手端起剩余的那些药,仰头一口气喝得干净,翻过碗给邬岳看干净的碗底,冲他挑了挑眉,喏了一声,挑衅的意味明显。
  邬岳不吭声,眸色沉沉地盯着他,孟怀泽很少恶作剧,很快便有些心虚起来,哼唧道:“好了,给你找块糖还不行么?”
  他在身上翻找半天,然后拽过邬岳的手,在他手心里放了一颗糖。
  那糖不知都经历了些什么,形状怪异,糖纸边都起着皱,不知是多少时日前的了。
  邬岳神色间尽是不信任,孟怀泽切了一声,趴在邬岳腿上将糖给他剥开了,又抬手送到他嘴边上:“张嘴。”
  邬岳这才低头将那糖从孟怀泽手里衔走了,甜味瞬时从舌尖蔓开,这东西虽是长得丑,味道倒是还过得去,冲淡了唇齿间的苦意。
  孟怀泽仰着脸看他,问:“甜吗?”
  邬岳矜持地点了下头:“还行。这什么?”
  孟怀泽盘着腿坐在廊下,阳光晒着他的后颈,他想了想,笑着道:“或许是‘珍惜’吧。”
  邬岳咬糖的动作停了一瞬,他突然问了一句:“你真不觉得那药苦?”
  “还行,”孟怀泽道,“习惯了。”
  他话音刚落,邬岳便拽着他的前襟往前一拉,顺势倾身下来,吻住了孟怀泽的嘴唇,糖的甜透过唇舌传递而来,盖住了齿间蔓延的苦。
  剩下的半个糖被邬岳尽数哺进孟怀泽嘴里,他这才松开孟怀泽,用拇指帮他擦掉了唇边牵出的糖水:“既然只是习惯了,那看来还是会觉得苦。”
  习惯了苦不代表不觉得苦,也不代表不需要甜。
  孟怀泽咬着糖半天没说话,许久他笑起来,转身看向檐外高远的天,笑叹道:“真挺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