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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陆长明


  “快点画,”升哥抱着手臂在画室里来回踱步。正值饭点,窗外的饭菜香味混合着路边摊的浓郁烤串味,窜进画室里。一众还在苦练色彩的学生们已经加班半个小时,饿得前胸贴后背,口水都要淌出来了。
  许鹤没打算吃完饭,完成任务后便靠在座位上练速写。
  娄琢仍旧不太心安,画了一会儿就掏出手机,不断给宋清涵发消息。许鹤见她一副紧张的样子,安慰说:“别太担心,和同学吃饭能有什么事儿。”
  他话还没说话,宋清涵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喂,清涵。”娄琢接通了电话。“怎么样,见到你同学了吗?”
  许鹤隔得不算远,手机听筒里传来急促的急救车的呼啸声。他心头一紧,发现娄琢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电话里,宋清涵呜咽不止,极力控制着情绪。“呜呜……我刚刚走到校外,有一群不认识的人就来找我麻烦,还好有个老师帮了我……”
  “那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娄琢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往外走,被许鹤拦下了。
  许鹤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先平静下来。
  “我…我没事,但是救我的那位老师受了伤。你不用来,我现在在救护车上,陪他去医院。”宋清涵自己快吓破胆了,但还是镇定地安慰娄琢,“我没事,晚上回宿舍再来找你。”
  “不行,”娄琢又心疼又生气,“现在跟我视频通话。”
  一阵杂音过后,屏幕里出现了宋清涵哭花了的脸。她坐在车里,身后的位置好像躺着一个人,旁边还有两个医护人员在帮忙止血。
  “你看,我真没事。”
  她左右转了转脸,除了蹭破点皮,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娄琢长长呼出一口气。许鹤见镜头一晃,露出宋清涵身后那人的面容。
  “这是……”
  许鹤差点儿叫出声来。平躺在担架上的那人一头长发凌乱地垂在身侧,满脸是血,手边还放着那个熟悉的公文包。
  然而宋清涵没有发现他们的异样。她把电话挂了,剩下娄琢和许鹤对着黑下去的屏幕愣神。
  十分钟前。
  陆长明选择走这条小路回家并不是心血来潮。从几天前开始,他就注意到有辆黑色的轿车总是停在这里。有一次他假装不经意地往车里看,便看到五个痞气的年轻人正在偷偷等什么人。他的安全意识很强,很快便意识到这群人可能是来找谁的麻烦。
  这条路的尽头通向译美,那么他们找的很可能是译美的老师或者学生。
  此时,他终于验证了这一点。
  宋清涵挣扎着,被一群人连拖带拽地带到车门边。她的手指紧紧扣着已经打开的车门,说什么也不肯进去。
  “你们在干什么?”
  陆长明提着公文包走上前,非常克制地质问。
  为首的一个家伙挑了挑眉,“你谁啊?”
  “她的老师。”
  宋清涵眼神空洞,眼泪止不住的流。
  “老师?老师怎么了,我们是体校的,你个教画画的还能管我们的事不成?”那人哼了一句,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邹哥家里还是你们学校的金主吧,回头把你开了,都只是动动手指的事儿!”
  陆长明根本不理他。他伸手抓住宋清涵的手腕,“对不起,虽然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矛盾,但很明显,我的学生不想跟你们走。”
  对面那人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刻板样子,气得直咬牙。
  “那就先把你打服了!”
  陆长明眉头紧皱,趁着那群人松手,一把把宋清涵拉到自己背后。为首那人拎起棒子就轮过来,宋清涵吓得大叫,陆长明没有防身的东西,只好回身猛地抱住宋清涵,用自己的背硬生生扛了一下。
  钻心刺骨的疼痛随着金属的撞击,从脊椎蔓延到全身。陆长明身体本来就差,这一棒子直接给他打得晕头转向。对面大概也没想到他会这么不要命,而陆长明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拎起公文包,对着那人的鼻子抡过去。
  一本厚厚的“联考色彩资料”被安置在包里,其威力堪比一块砖头,只是一击就给那人打出了鼻血。
  “往外走。”陆长明放开宋清涵,把她往来的路上推了一把。宋清涵吓傻了,撒腿就往回跑,然而她刚跑出没多远,就感觉脚边绊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下倒去。
  陆长明勉强扛着,跑过去想要拉起宋清涵,却发现她崴了脚根本站不起来。他本来就已经头晕目眩,根本抱不动宋清涵。瞬息之间,身后那群人又追了上来,陆长明没有办法,一咬牙再次把人抱进自己怀里,承受着那些猛烈的拳打脚踢。
  他痛得仿佛身体快要和灵魂分离,却死死地抱住吓得直哆嗦的女孩一动不动。最后,一记狠辣的重击在混乱中敲在他头上,他在激烈的混战中昏了过去。
  听完陆老师的描述,许鹤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手里削了一半的苹果差点儿掉到地上。
  事发一个小时后,升哥便带着一众放心不下陆老师的跟屁虫来到了医院。娄琢纯粹是担心宋清涵,而许鹤则是作为同桌身份跟过来的。
  至于符钟舟……
  “我很会照顾人的,”符钟舟面对众人疑惑地目光,显得很从容,“陆老师在C市没有亲戚,正好需要人照顾嘛。”
  “别放屁了,”升哥白了他一眼,给病床上躺着的陆老师掖了掖被子,“十点过后你们给我滚回去,顺道把晚课落下的速写补上。”
  病房里很安静,众人围坐在陆老师的病床前,都不敢太大声说话。
  宋清涵没有大碍,陆老师却伤的很严重。他的背上淤青一片,后脑勺上裹着纱布,因此连那头柔顺的长发都剪了一圈。
  “你看清那些人的长相了吗?”升哥实在不忍,愤怒的骂了句脏话,“他妈的,回头去他们学校找人,一个个都给我蹲局子去!”
  “没必要…”陆老师虚弱地张了张嘴,“他们也是学生,只是现在走错路了而已。”
  “学生?”升哥从椅子上跳起来,直接撞翻了许鹤手里的苹果。这次苹果没有幸免,咕噜噜地滚了两圈,沾了一地的灰。
  “也就您这种圣人才知道他们是学生!”升哥气得直跺脚,“哪有学生敢这么打老师的?现在不给他们一个教训,等到以后杀人放火吗?”
  许鹤站在他身后,把苹果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心中也为陆老师抱不平。“升哥说得对,”他忍不住开口,“肯定是邹友又想挑事,要是宋清涵这次真的被他们带走了,还不……呜呜!”
  他还没说完,就被符钟舟用削好的的苹果堵住了嘴。
  “干什么!这是给陆老师的!”
  符钟舟又拿过另一个苹果开始削,“没事儿,你先吃一个消消火。升哥要不要也来一个?”
  升哥无语地回头看了一眼两位“杂工”,朝一旁的两个女生摆摆手。“你们先回去上课吧,留两个男的帮忙就行。”
  “我们不会闲着的,”符钟舟说着便从包里拿出两本速写本,“在这里画速写也是一样的。升哥,要不要给我们单独培训一下?”
  “去隔壁休息室画,”升哥烦躁的一挥手,“画完再过来。”
  许鹤没想到他还有这手准备,一时觉得无比佩服,默不作声地就跟着出去了。
  然而抛开这些不说,他是真的关心陆老师的状况才跟过来的。虽然陆老师平时冷言冷语不爱加班,甚至还让他和符钟舟的同桌生涯走到尽头,但他还是打心底佩服这位老师。他放弃高薪工作,不惜让自己从绘画的一个高峰落下来,全身心地爱着自己的职业和学生,这些东西让他的品格变得熠熠生辉。
  许鹤喜欢这样的理想主义者,这让他感觉人活在世上非常的有意义。
  “在想什么?”
  符钟舟凑上前,把削好的笔递给他。
  休息室是给病人家属过夜的小隔间,两人搬着椅子坐在床边,把本子靠在床沿画速写。
  “陆老师,他很厉害。”许鹤回答。
  “我听去年带我的色彩老师提过,”符钟舟边画边说,“陆老师虽然一下课就走人,但他骨子里是那种全身心投入教育事业的人。”
  “所以…就算是把他打进了医院,他也依然觉得那些前途灰暗的家伙能成为祖国的栋梁之材?”许鹤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符钟舟把眼镜推到额头上,撩起挡住视线的碎发。
  “大概吧,陆老师的人生理想,就是所有年轻人都能接受平等的教育。我听说,他教学生赚的钱,全部捐给山区留守儿童了。”
  而这样一个无私的老师,居然为了保护自己的学生,被祖国的花朵一顿好打。
  许鹤默默叹了口气,笔尖在人物未成型的脸上反复摩挲。他犹豫了会儿,停笔问道:
  “那,你的人生理想呢?”
  “我?”符钟舟愣了一下,随即打趣地说:“一夜暴富,每天只要坐在家里画画,累了就打游戏睡觉。”
  “你正经点。”许鹤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没觉得这个笑话很好笑。
  “嗯……”
  符钟舟的笑容随即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而善良的眼神。他微微垂眼看着自己手里的画,嘴角也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我希望,我能成为一个馈赠者。”他抬头看向窗外,许鹤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对面门诊灯火通明,密密麻麻的人群来回穿梭,就像蚁穴里的蚁群。
  “我们都会死,我希望在我死之前,我能够给予很多东西给世上的其他人。”他握着笔在床沿敲了敲,“温柔,爱,还有画作的奇妙力量。这些我所感受到的东西,我都想用我的方式馈赠给所有人。”
  许鹤看着他自我沉醉的样子,看着他的侧脸在医院明晃晃的灯光下,纯粹得如同白昼。
  那么,我亲爱的馈赠者,你会施舍给我你的一份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