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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五年前在崇怀,全队三十几个战友当中陶伟南最瞧不起的就是奚杨。
  崇怀是个二线小城市,当时部队的坏境和风气都不如现在,他家里有点关系,本以为下连之后很快就能过上轻轻松松捞点好处的舒服日子,混个班长当当,岂料同批的新兵里冒出了一个样样都胜他一筹的周熠,抢了他的风头不说,还处处偏袒他讨厌的人,三天两头为了他跟自己过不去。
  每次看到奚杨陶伟南都想,当年若不是周熠,他早就把这个看不顺眼的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但当奚杨一拳打在了他的鼻梁,下一拳落在他的颧骨之前,他才瞬间意识到今天的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这一拳是替班长打的,无论他现在是生是死,你都不配提他的名字。”
  “还有一拳是我替五年前的自己补上的。”
  两拳打得陶伟南耳鸣目眩跌坐在地。他舔了舔松动的虎牙,偏头朝地上啐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液。
  奚杨双手撑在隐隐作痛的膝盖上,俯身用一种既同情又可悲的眼神漠视着陶伟南。
  两米开外涂科和郑疆也在看着,陶伟南不觉狼狈反而嗤笑一声:“奚队这是何必呢,我今天只是作为供应商代表来了解特勤的需求,不是来揭你的底,这么急着堵我的嘴干什么?”
  奚杨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但就是这种高傲和冷漠在强烈地刺激着陶伟南的自尊心,明显的反差让他不禁怀念起当年那个随便说说就脸红气恼,喜欢装可怜博取同情的小白脸。
  “哦,我明白了。”他故意看了眼涂科和向宇,压低声音说:“如果被他们知道高高在上的奚队曾经害死过自己的战友,搞什么干预小组不过是良心不安为了赎罪,他们会怎么想?还会像现在这样把你当清清白白的好人护着吗?”
  “我没有。”奚杨缓缓蹲了下来。“那是意外。”
  “意外?”陶伟南笑得更怪异了,嘴角开裂的疼痛让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扭曲。“别人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那是场意外,他呢?”
  他看向车库,周童正抱着向佳佳爬消防车的梯架。
  “他也会相信那只是一场意外吗?”
  一句话终于让奚杨眼中有了一丝辨别不清的情绪,片刻后他开口,冷冷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小奚,别这样,说得老哥好像在威胁你。”陶伟南整理了一下歪斜的领带,从左胸前的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跟上次一样,被周童扔掉过的名片,用两根手指夹着递到了奚杨面前。
  见奚杨虽不情愿,但犹豫过后还是接了,他才满意地继续说:“我现在只是个生意人,多亏奚队的关照才能签下特勤这么大一单,想请老战友吃个便饭,到时候还望奚队能赏个脸。”
  ...
  五岁的小女孩儿活泼好动地像只小猴子,爬来爬去窜上蹿下根本抓不住,必须得时刻紧盯以防发生意外。周童人在心不在,陪向佳佳玩的同时眼睛不停地往大门口瞟,后来索性把她扔给了闻阅,自己拎着她的书包站在门口,时刻做着一旦发现情况不对就冲过去的准备。
  其实刚看到教导员动手的时候他就按捺不住了,之所以能忍到现在是因为闻阅拦住了他,对他说:“你别去添乱,再让郑副队抓到什么把柄为难你或者教导员。涂队也在呢,他会看着的。”
  是啊,有涂队和向队在,哪里轮得到他一个连上等兵都还不是的小战士出面。他也不是担心奚杨吃亏受伤,更不可能质疑涂队的能力,只是有些不甘心,觉得教训人这种事不该由教导员亲自动手,就算是被打,陶伟南也不配。
  他看着奚杨两拳就放倒了一米八几的陶伟南,速度快得不给对方任何还手的机会,惊讶与佩服的同时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沉疴宿疾会让曾经的战友反目成仇,每次见面火药味都这么浓。
  那个陶伟南刚刚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会跟郑副队在一起?他们是朋友?
  当年死了人?谁的弟弟死了?又是谁护着谁?谁抢了谁的功?
  一连串的疑问在周童的脑子里循环。这时,坐在地上的陶伟南忽然爬起来了,如果没看错的话,教导员似乎还伸手拉了他一把。
  这又是什么情况?刚打完架就握手言和了?
  周童一头雾水,英雄救美的幻想瞬间破灭。
  很快,包括向宇在内的四个队长带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陶伟南进了办公楼。奚杨走在最后,周童的视线从头到尾一刻都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一直目送他的身影直到消失,连个眼神都没有收到。
  一路下来,无论他怎么盼望,甚至祈祷所谓的心灵感应能够出现,奚杨却始终没有看过他一眼。这让他莫名感到不安,感到自己与他之间从前那种灵魂相通的深层次共振被打断了,信号也消失了,没人明白这种感受,仿佛前一秒还相依为命,后一秒就孤身一人坠入了无边宇宙。
  玩疯了的向佳佳被妈妈斥责了几句,这会儿正戴着头盔乖乖地坐在周童腿上吃饼干。
  闻阅也在旁边坐了下来,一边帮她抬起挡住视线的头盔一边跟周童说话。
  “......你说巧不巧,回头你想知道什么关于你哥的事情,可以让他帮忙打听打听。”
  “什么?”听到“你哥”两个字的周童终于回过神来了。
  闻阅无语地看着他:“......你在干嘛啊?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没事。”周童摇摇头,问道:“你刚说什么?”
  闻阅无奈地叹气:“我说,小灯泡你还记得吧?前几天新兵连的战友建了个群,我才知道他下连到崇怀了,崇怀市平南区消防三中队,是你哥以前当兵的地方对不?”
  “小灯泡?”周童仔细回忆了片刻,想起是新兵连时跟自己一个班,没见过世面,不会熄灯的那个小子。
  “他去崇怀了?”
  “是啊。”闻阅说。“但是他没有手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联系上。那天我准备拉你进群的时候郑副队来检查,把我的手机没收了。唉,等等吧......”
  这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只要联系上小灯泡,就能打听一下周熠当年在部队和牺牲时的具体情况,可周童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扫闻阅的兴,于是只好问他:“你手机里存什么违规的东西了?”
  闻阅也不知是热还是什么,耳垂红透。
  “没什么啊......”他从一包新的果冻里取出一颗,贴在耳朵上说:“就是吃鸡啊,斗地主之类的嘛......”
  “没了?”周童一看就知道他没说实话。“玩游戏又不违规。”
  “嗯......相册里有几张偷拍涂队的照片。”
  崇拜自己的领导,这好像也不是什么过失。
  周童笑了,又问:“还有呢?”
  闻阅知道糊弄不过去了,瞥他一眼,又低下头:“还有搜索引擎里收藏了几个科普网页。”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翻......”说到这,闻阅的表情像极了微信里那个[快哭了]的小黄豆。
  周童再傻也猜出个大概了,顿时笑得没心没肺忘了烦恼。他用肩膀撞了撞一脸郁闷的闻阅,偷偷对他说:“等把手机领回来,给我也科普科普呗。”
  闻阅白他一眼,心说直男凑什么热闹,快走开!
  ...
  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一圈儿人,涂科挨着奚杨,一张屁股占了两张的位置。茶壶里煮着热水,等开的功夫,他睨一眼正给郑疆点烟的陶伟南,慢悠悠地说:“看样子陶先生跟我们郑副队挺熟。”
  除了郑疆,在场的几个人都不抽烟。陶伟南本想给自己也点一支,刚抽出来就听见涂科说话,便又塞了回去,笑道:“是讲队和郑队给我面子。”
  他搬出讲队,还故意省去一个副字,用意可想而知。可惜他对讲旭跟涂科这对继父子之间糟糕的关系只知一二,没想到涂科非但不吃这一套,还立刻冷笑道:“我最佩服这老不死的一点就是从来不得罪小人。”
  这一骂骂了三个人,奚杨和向宇都习惯了,郑疆城府深,不会轻易表露态度,只有陶伟南笑得尴尬:“......涂队真会说笑。”
  “谁跟你说笑了?”涂科挑眉,话锋一转又问:“既然陶先生跟我们上级领导关系这么好,那我倒想问问,为什么安启投标书上的报价比直接采购高了那么多?这个情况讲队和郑副队知道吗?”
  郑疆自然是不会回答,陶伟南游刃有余地解释道:“涂队,您也干了这么多年消防,车辆和装备除了运费之外,还涉及购买标书和竞标人员的差旅费、保证金、质保金这些,加上安启是通过代理投标,中标服务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综合下来价格肯定是比直接采购高,您不会不了解吧?”
  说之前陶伟南就做好了被反驳的准备,谁知涂科这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谁告诉你我干消防很多年?我才干了两年,以前摸的枪打出来的都是子弹,不是水,你说的这些我可不懂,不过这回我得好好地,仔细地,虚心地学习研究一下。”
  陶伟南:“......”
  “还有件事情我很好奇。”涂科又说。“安启这么大的企业,怎么投个标还要找代理?我看了今年省内三季度的中标统计报告,光你们一家就占了三分之二,这要是都走代理,得花多少钱啊?代理公司赚死了吧。”
  陶伟南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一杯茶,喉结随着沉浮的叶片上下一滚:“安士的总部和主要业务都在国外,国内只有安启,自己的招标部门忙不过来,那家代理是我们的战略合......”
  “这家代理公司的法人好像姓陈。”涂科不过是试探,懒得再听这些虚的,直接打断道:“听说这位陈总年纪轻轻就身家了得,还有一对可爱的双胞胎,真是人生赢家。”
  “他太太姓郑,据说是吴城人,也在消防系统工作。”涂科端起杯子吹开茶叶,抿口茶水润了润喉咙,再看向郑疆时忽然一笑:“哎你们说巧不巧,跟我们郑副队是老乡,还是本家呢。”
  此话一出,本就安静的房间更是落针可闻。这时,一直没有开过口的郑疆捻灭了手里的半支烟:“那还真是巧。涂队这么清楚,看来确实下了不少功夫,往后有机会还请你给介绍介绍我这位本家。”
  敢来特勤,到涂科眼皮子底下吃这块肥肉,还吃得如此明目张胆有恃无恐,背后的关系绝不简单。想扳倒郑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不是打几句机锋就能让他现出原形的,没掌握确凿证据前多说无益,涂科继续淡定地泡茶,轮番给大家的空杯里添上新的茶水,这才进入正题,跟陶伟南聊起了采购相关的事情。
  为配合特勤新增的两支队伍,这次采购的都是最好、最先进的救援装备,光十艘消防艇就要一百多万,也只占总金额的三分之一。
  话说一半陶伟南建议找个地方边吃边聊,涂科却连食堂都不想让他进,正打算应付两句就打发他走,忽然间警铃大作,原本安静的走廊里顿时响起了跑动的脚步声。
  一直待在车库里的周童和闻阅眨眼就穿戴完毕。向佳佳先是被狂躁的铃声吓了一跳,钻进了妈妈怀里,紧接着就看见爸爸和几个叔叔从楼里跑了过来,于是又挣脱出来拽住周童,仰着脑袋问他:“童童哥哥,我爸爸又要去救火了吗?你能保护他吗?”
  看她费劲的样子,周童赶紧蹲了下来:“会的,放心吧,哥哥一定会保护好你爸爸,再也不让他受伤了!”
  话音刚落,有人在背后拍了他肩膀一把。
  回头见是拎着头盔的教导员。周童来不及站起来便听他俯身在自己耳边快速且小声地说:“走了,童童哥哥。”
  周童:“......”
  腿软,好像突然站不来了。
  郑疆根据指示留在了队里。涂科没有拦着向宇,反而叫他上了勤务车,像从前那样跟他一起分析警情。
  等奚杨带着周童也上了车,周童一脚油门把车开出车库,向宇才看着调度员发来的信息对他们说:“金湾大道,恒景半山别墅区......入室劫持人质......”
  “啊?”坐在副驾驶的涂科放下手机抬头看他。“入室劫持人质叫我们去干什么?”
  向宇已然进入了作战状态,先前的不适跟自卑一扫而光。
  “......我还没说完嘛。里面的歹徒扬言要放火跟人质同归于尽,那片别墅建在半山,附近没有水源,总队叫我们过去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