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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十三


  经过一晚的休息,陈余之的身体有所好转。江月楼又照顾了他一整夜,帮他上药包扎,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医生。
  他见他坐在门外台阶上逗弄小白猫,便在他身旁坐下。
  江月楼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小白猫顺滑的皮毛,侧头观察他的脸色:“感觉怎么样?”
  “好一些了。”其实还是不怎么好,他是医生,对自己的伤再清楚不过,只是不想让面前这人担心。
  “还是要静养,近些日子你别去余之堂了,好好休息。等我查清楚,你再回医馆。”
  陈余之顺从地点了点头。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唯有小白猫在他们身上钻来跳去,非常闹腾。
  “你昨晚又发病了。”陈余之想了想,明知道他不耐烦提这个,还是说出了口。
  “我知道。”
  他侧着头看向他,目光既真诚又坚定:“我可以帮你。”
  “我不治。”提到这个江月楼的脸色又阴郁起来,起身欲走。
  陈余之连忙拉住他:“一味的逃避不是办法,江月楼,相信我,告诉我你的过去,打开你的心结,不然你只会活在痛苦里。”
  他的过去那样不堪,那样痛彻心扉,他从未想过告诉任何一个人。
  江月楼仰着头,闭上了眼睛,内心极为矛盾。他能感觉到陈余之抓着他袖子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固执得仿佛他不同意就这么一直拽下去。
  “陈余之,我能信你吗?”
  过了很久,陈余之才听见这么一句,声音惨杂着疲倦、克制和痛苦,沙哑得令他心软。
  他站起身,平视着江月楼的眼睛,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眼前硬汉一般的男人忽然松懈下来,原本挺直的身板像抽掉了筋骨,伸手撑住他的肩膀,支撑着自己不至于跌倒。
  他艰难地开了口,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指尖狠狠掐着手心,几乎要掐出一道血痕。
  “我本来的名字叫康盛安。”
  陈余之知道他已经进入了状态,连忙扶住他,让他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自己便守在他身边,打起精神听着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江月楼便躺在树下的草地上,眼睛望着天空,却是空洞的,没有焦距,彻底陷入回忆中。
  “我没有家人了,没有,一个都没有了……”
  他的思绪在脑海里急速倒退,回到了那些他不敢面对的曾经。
  曾经,他有一个很爱他的母亲,却没有一个负责任的父亲,甚至染上了毒瘾,毁了他整个童年。
  他的母亲被父亲送给别的男人糟蹋,为的只是一小盒鸦片膏,丝毫不理母亲所受的屈辱。
  母亲辛辛苦苦攒给他读书的钱被硬生生抢走,挨打更是家常便饭,连他这么小的孩子都没有放过。
  这样的日子过了整整三年,终于有一天,母亲再也撑不下去了。
  那一年,他才十一岁。
  生日那天,母亲下厨给他做了一碗生日面,里面还埋着一颗溏心蛋,含着泪看他满心欢喜地吃完,便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有人说,她跳海自杀,死了。也有人说,她改嫁去了日本。他至今都不知道母亲是否还活着,还记不记得有他这么个儿子。
  江月楼述说时很平静,但从未在外人面前示弱的他已是泪流满面。他偏了偏头,不想让陈余之看见他的脆弱。
  “会的。在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她一定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很安稳。也许某一天,她会回来,在你生日的时候,再给你煮一碗生日面。”陈余之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又硬生生忍住。
  他需要小心翼翼地保护好江月楼的脆弱,否则不知他下一次敞开心扉是什么时候。
  江月楼在脸上抹了一把,“不,如果她还活着,我希望她忘了我,忘了父亲带给她的痛苦。只要她平安、快乐就足够了。”
  “那你父亲呢?”陈余之问。
  江月楼惨笑了几声,带着几分凄凉,几分解脱:“死了。母亲走了不到一年,他就死了。”
  他还记得那天放学回家,一进家门便看见父亲侧卧在床榻上,姿势僵硬,脸色惨白,眼窝发青,瞪着一双眼睛趴在小桌板上,旁边还有一些没吸食完的大烟。
  他已经死了,因为服用过量的毒品而亡。
  “吸食过量的鸦片死的,呵呵,倒不痛苦,对他来说也是种解脱。”江月楼满脸的嘲讽。
  “那时,你才十二岁。”
  “嗯。很快,那些高利贷的债主上门,讨要父亲生前借的钱,连那间破屋子都被占了抵债。”
  陈余之的心微微发疼,难以想象这么小的孩子失去了父母和家宅,是如何生存下来。
  “就没有想过离开景城吗?”
  江月楼微微摇了摇头,两人安静了片刻。就在陈余之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的时候,听见他忽然开了口:“我怕她回来找不到我。”
  年幼的江月楼衣衫褴褛,鞋子也破了,脚趾露在外面,污迹和血迹混在一起,黑乎乎的,过上了小乞丐的生活。
  他经常饿着肚子在小贩面前眼巴巴地盯着食物,被对方嫌弃地驱赶。
  路上遇到好人家的公子哥,锦衣玉食,拿着糖葫芦吃了没几口就随手扔在了地上。路旁有好几个小乞丐虎视眈眈地盯着,只等糖葫芦落地便抢来吃。
  他饿红了眼,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先人一步抓住了那半串糖葫芦。其他几个小乞丐抓着他撕打抢夺,他身形瘦小,年幼的身体挨了一下又一下,但始终将糖葫芦护在怀中,目露凶光,绝不肯让。
  结果便是衣服撕烂了,也被打得鼻青脸肿,但这些他都顾不上,躲在少有人烟的巷子里,狼吞虎咽地吃着抢来的糖葫芦,就连上面粘了一层灰都无所谓。
  因为他知道,他要活下去。
  威胁他生命的除了饥饿还有追着他的债主。他常常凶狠地抢了东西来吃,还没吃上几口就被债主发现,只好将食物全数塞入口中,边嚼边朝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已经完全变了,眼神再不是纯真的模样,而是带着股与年纪不相称的狠劲儿。
  江月楼沉浸在回忆里,呼吸粗重,情绪越来越不受控。他的手指关节泛白,紧紧揪着地上的青草,几乎要将它们连根拔起。
  陈余之注意到他的异常,急忙起身半蹲在他面前,将他从痛苦的泥沼里拖了出来。
  “直面过去,你做到了。”
  江月楼睁开眼,仰望着逆光中的陈余之,被阳光包裹着的身影高大而温暖,缓解了内心的燥郁。他扯了扯嘴角,目光中依然没有笑意,望向虚空失去了焦距。
  “有用吗?”
  “当然。”
  江月楼转回视线,看向陈余之真诚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几里之外的展公馆,玉堂春躺在床上缓缓睁开了眼睛。被刺的地方传来一阵疼痛,但很快被喜悦压了下去。他注意到自己在展公馆,而非天韵园,嘴角浮现出一抹算计成功的笑意,眼神却复杂而冰冷。
  门外,传来脚步声,还有展君白和小厮对话的声音。
  “他怎么样了?”
  “回司长,昨夜十一点左右醒了一次,洋医生给换了药,又睡过去了。洋医生说,没什么大碍,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
  门吱嘎一声开了,玉堂春立刻闭上眼睛,装作一副还在沉睡的样子。
  展君白走到床前,看了眼玉堂春惨白的脸色,对小厮说道:“吩咐厨房,做些益气补血的汤来,温在炉子上,玉老板醒了就送过来。”
  玉堂春察觉到他欲走,佯装刚醒,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展司长?”
  展君白回头,欣慰一笑:“你醒了?”
  玉堂春目光茫然,似乎昏昏沉沉,不知身在何处:“这里是……展公馆?”
  “对。昨天你受伤了,情况很危急,我这里最近,送过来比较方便。”展君白不着急走了,在床边椅子上坐了下来。
  玉堂春感觉到伤口的疼痛,试图抬手去触碰。
  展君白拦住了他,“伤口刚包扎起来,别乱动。这次委屈你了,替我挨了这一刀。”
  玉堂春安分地将手放回去,看向展君白摇了摇头:“我一条贱命不算什么,展司长没事就好。”
  展君白似有些触动:“天韵园那边我跟班主打过招呼了,让你先留在展公馆养伤,伤好了再说。”
  “可惜,有段日子不能唱戏了。”
  展君白回想起陈余之的话,玉堂春今后恐怕很难再唱戏了,只是笑了笑:“不着急,身子养好了,多的是时间唱。”
  玉堂春展颜一笑,点了点头。
  门外,邱名敲了敲门,展君白嘱咐玉堂春多加休息,便和邱名一同去了客厅。他随意地坐在沙发上,听着邱名的汇报,疑惑道:“康盛安?”
  “是。江月楼这个名字,是白金波带他进警署之后替他改的。”
  展君白顿时来了兴致:“有意思。一个人改名换姓,要么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么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还有什么家人?这种情绪失控的情况,之前有没有?”
  “不清楚,毕竟年头有些久远,需要时间去查。”
  “查一查吧。作为老朋友,我应当关心他的过去。”
  邱名点头应下,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天韵园的袁小姐听说玉老板伤了,昨夜就来了一趟,吵着要来照顾玉老板。因为您不在,门卫没敢放进来。今天一大早她又来了,就在门外候着。您看……”
  展君白笑了笑,很是爽快:“她对玉老板倒是一片赤诚。让她进来吧,有个说话的人陪着,心情好些,也能早点康复。”
  邱名领命亲自去门卫将袁紫宁领进来,送到玉堂春养伤的客房。
  袁紫宁越过他冲到床头,紧张兮兮地上下打量玉堂春,抓着他的胳膊,眼眶红红的:“师哥,你这么大的人了,看到危险不知道躲啊,关你什么事啊还往上冲,那一刀要是没刺在肩膀上,戳到心窝里……”她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完全没注意展君白也跟着进了屋子。“你还有命活吗?”
  玉堂春听着她的话有些心软,但瞥见跟进来的展君白,略显尴尬地苦笑起来。他安慰地拍了拍袁紫宁的胳膊,顺势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出,劝道:“别哭了,你看师哥不是好好的在这儿么?再哭,眼睛肿了,可就不好看了。”
  袁紫宁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泪:“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拿我打趣。”
  “你们师兄妹感情真好。”展君白看着两人互动,缓步走到床边。
  “展司长,对不起,紫宁性子单纯,说话直了些,您别介意。”
  袁紫宁听见师哥替她道歉,这才后知后觉想到自己方才说错话了,连忙对着展君白鞠躬致歉:“对不起展司长,我不是怪师哥多管闲事救你……呃,不对,我是说他遇到危险应该先自保……”她越说越觉得不对,简直越描越黑,最好只能懊恼地垂下了头:“我在说什么呀我,反正,对不起。”
  “你说的没错,遇到危险是应该自保。”
  袁紫宁见展君白赞同自己的观点,连忙点头道:“对啊,师哥既不会功夫,也不会开枪,遇到危险,就应该跑得远远的躲起来。”
  玉堂春无语失笑,看着天真的师妹,嗔怪道:“一堆歪理。”
  “其实想想,紫宁的话是耿直了些,但不是没道理。玉老板,等你身体好些了,我教你打枪。”
  听见这话,玉堂春眼中闪过一抹狂喜,但很快就被他强行压制下去。
  “这……”他佯装犹豫,见展君白反应自然,仿佛不过是小事一桩,便顺势答应下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袁紫宁在一旁高兴地拍手,接着又得寸进尺地对展君白说:“展司长,我知道你人好心善,你看,我师哥光学开枪技能是不是不太够,好像还缺点什么……”
  “紫宁!”玉堂春立刻扬声喝止。
  展君白倒是不介意:“好,我再送他一支新式的勃朗宁!这可是我在欧洲淘到的好货,国内你找不到第二支。”
  “展司长,紫宁开玩笑的。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是万万不能收的。”玉堂春赶忙推迟,心想万不可让展君白探知他的野心。
  “我展君白说出口的话,是从不反悔的,也算对你救命之恩的报答吧。”
  话说到这份上,玉堂春也算安下心来,躺在床上也坚持拱手作揖:“多谢展司长。”
  这一头玉堂春算是得偿所愿,不但和展君白的交集更进一步,还能学习打枪的本事,离他心中的复仇计划越来越近。
  而另一头的楚然,和家里大吵了一架,独自与人合租了一套公寓,也找好了工作,学以致用,就职于景城报社。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她那个性格不怎么好的室友钟怡人居然还是她的同事。更令她意外的是,她的第一个采访对象竟是警署稽查科科长江月楼。
  她看着前辈俞斯年递过来的资料,手指轻抚着江月楼的照片,脸颊染上一抹红晕。
  脑海里又浮现出香港的一幕幕,以及回到景城后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她再也无法心静如水了。
  楚然回到公寓,钟怡人恰好拎着刚买的衣服回来,心情很好地哼着歌。只是脸上愉悦的神情在见到她后便骤然换成了尴尬。
  两人进屋,一同坐在客厅,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聊天。
  钟怡人似有些抱怨:“你干嘛不告诉我你也在景城报社工作?”
  “上次你给我说话时间了吗?我甚至连名字都来不及说。”
  第一次见面,钟怡人态度傲慢,完全没把楚然当回事。
  “行吧,反正,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除了报社碰到,我私下还是这态度。”
  楚然觉得这人真是有意思,无语失笑:“你这样不累吗?”
  “我高兴。我不想跟你做朋友,邋里邋遢的,也不好好打扮,看起来没什么钱,我们玩不到一起,何必费劲?”
  钟怡人说着,拎着衣服和其他东西起身往房间走去,忽然一个文件袋破了,里面的照片掉落一地。
  她神情紧张,连衣服袋子都甩在一边,急忙蹲下身去捡。楚然见她手忙脚乱,也没想太多,上前帮忙。
  “你别管,我自己来!”她才刚捡了一张,立刻被钟怡人开口喝止。
  可是楚然并没有收手,她的视线已经被照片的内容所吸引。
  照片中的背景是在一家咖啡馆,身穿便衣的金大成和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正亲密地咬着耳朵说悄悄话。那位女子盘着妇人发型,看样子已经成了婚。
  “金大成?”楚然愕然失声。
  钟怡人试图来抢:“还给我!”
  这一靠近,非但楚然手里的照片没抢到,反倒被眼疾手快的她抢走了自己手里的一小沓照片。
  楚然快速翻看完其他照片,质问钟怡人:“这位太太是谁?”
  “还能是谁?金大成的太太啊!”
  “你撒谎!她们年纪对不上。”
  楚然盯着钟怡人,见她面带焦虑,似乎正在思索着解释的说辞。
  她步步紧逼,追问道:“她到底是谁?你慌慌张张做什么?既然是花边新闻,为何不交给报社?”
  钟怡人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好泄气地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那位矫揉造作的美人竟是城防部副部长的三姨太,钟怡人拿着这些照片和金大成私下做交易赚了一笔封口费,所以才没有交到报社。
  “钱我可以分你一半,但你要保守秘密。”事到如今,钟怡人只好把楚然也拉入伙。
  可惜楚然让她失望了,她根本不要钱,只想要照片。
  钟怡人急了,嚷嚷道:“不行!这个是我已经交易过的消息,按照这行的规矩,是要销毁的!”
  “不如我们去主编那里问问,看看这行的行规到底是什么。”
  钟怡人黑着脸猛摇头,但面对楚然的坚持别无选择,只好妥协,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
  休息了一日,江月楼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出门,临走前对正在客厅看书的陈余之说:“我去警署一趟。你如果想回家也可以。但是出门的时候注意,如果觉得有人监视就回来。”
  陈余之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昨晚在车上他轻踢自己的那一脚,问道:“昨天忘了问,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是邻居?”
  “余之堂出现鸦片被栽赃,肯定是哪里出了纰漏。来人针对的不止是你,还有我。保留越多,主动权越多。”
  陈余之似还有些不解:“他们两个,不都是你的朋友吗?”
  江月楼对着镜子整理衣服,从镜中看到他疑惑的神情,犹豫了片刻,还是解释道:“之前我只信任两个朋友,一个是白署长,一个是它。”他指了指在门口玩耍的小白猫。
  “现在,还有你。”他转身看向陈余之,面带真诚。
  陈余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感受到被信任的温暖,笑容中带着信心和希冀:“谢谢。以后我会治好你的病,让你有更多的朋友可以相信。”
  江月楼微微扬起唇角:“但愿。”
  他大步走入警署,内心卸下了一些包袱后,整个人的情绪都好了很多,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可在办公室门前等候的孙永仁和宋戎却急得不行,见他到来连忙迎了上去。
  “头儿,昨晚什么情况?你可吓死我了。”
  宋戎只是关注着江月楼的状态,都是孙永仁在絮叨。
  “消息还挺灵通。”江月楼领着他们往办公室内走。
  孙永仁语速超快:“哪是我们灵通,整个警署现在各种闲言碎语,我和宋戎早上一到,光您昨晚的事迹就听了五个版本!”
  “哦?都有什么版本,说来听听。”江月楼心情不错地在沙发上坐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似在听别人的故事。
  “有说您实际就是金马堂的头儿,什么打击鸦片是为了铲除异己;还有说您和陈医生是内外勾结,牟取暴利的……”
  孙永仁还没说完,江月楼就忍不住笑出声,他无语地摇摇头:“无稽之谈。行了,说正事,别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他看向宋戎:“消息如何?”
  “那些香皂市场上并无售卖,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我们跑了景城几乎所有的大商行,没一个老板见过。包装纸应该只是幌子,小范围内流通。”
  江月楼思索片刻,接着问:“洋行呢,也都查过吗?”
  “毫无线索。”
  江月楼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大脑正快速运转着。
  孙永仁在一旁补充:“还有一个消息,刘青峰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他猛然抬起头,看向孙永仁,表情严厉。
  “今天早上四五点的样子。刘家起火了,火势很大,全家十三人没一个活口。”
  江月楼神情凝重:“昨晚下了那么大一场雨,到处都很潮湿,火势之所以能够迅速蔓延,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您猜的没错,现场有很浓的煤油味儿。这是灭口。”
  江月楼叹了口气:“百密一疏,还是哪里出了纰漏,被金马堂的人发现了疑点。”
  孙永仁垂着头,颇为自责:“是属下失职。”
  “他们早就策划好了,防不胜防。”江月楼摆了摆手,“第一步,陷害陈余之,用鸦片栽赃。第二步,把我牵连进去,转移视线,争取时间。第三步,杀人灭口。但是一个人只要有行动,必然留下蛛丝马迹。从刘青峰的社会关系,以及昨天下午进入余之堂的病人入手。这两者之间,应该有关联。”
  江月楼吩咐孙永仁继续去查刘青峰,自己来处理余之堂的线索,并让宋戎去证物室把鸦片拿来。
  孙永仁走出门,竟在走廊上碰到了楚然。他一脸兴奋,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楚然又回到办公室。
  “头儿,你看我遇到谁了?居然是程小姐!”
  楚然尴尬地看了眼江月楼,神情有些不自然。
  宋戎礼貌地叫了声“楚小姐”,便拖着满脸问号的孙永仁离去。
  办公室内,只剩下坐在沙发上的江月楼和站在门口的楚然。
  楚然有些不自然地寻找话题:“陈余之怎么样了?好些了么?”
  江月楼点了点头。
  “给我个地址,我晚点去看看他。”
  楚然没想到江月楼会一口回绝:“他还在恢复中,不太方便。我会把你的关心转告他。”
  楚然只好点了点头。
  “你和展君白之前认识?看起来很熟。”
  “没有。你看错了,昨晚第一次遇见。”
  江月楼起身,走向办公桌,下了逐客令:“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楚然愣住了,多有不满,追上前两步:“江月楼,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有病,讲话莫名其妙的。”
  江月楼冷笑一声:“我可没有莫名其妙到跟别人的未婚妻不清不楚。”
  楚然瞬间明白了,那天故意挑衅金大成的话被他听到了。她的声音低了些,没有刚才那么理直气壮:“我是为了和金大成退婚,没别的意思。”
  “嗯,再好不过,请……”江月楼抬手指向门口,然后低头翻看资料,再也不看她一眼。
  楚然气恼地转身,往门外走去,刚要打开门,又听见江月楼的警告:“以后警署这些事,少掺合。”
  她以为江月楼关心她,回头看去,目光中带着一丝被关怀的笑意:“怕我有危险吗?”
  “不,怕你添乱。”江月楼冰冷的话浇灭了她内心那一点小甜蜜。
  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再也不想搭理江月楼,气鼓鼓地开门离去,直奔今日的目的地。她要将这一腔怒火全部发泄在金大成身上。
  金大成办公室,楚然将一沓他和城防部副部长三姨太的亲昵照片摔在办公桌上。
  金大成看到照片有一丝慌张:“你不用吃醋,我给你解释。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那天成太太约我商量要事,她想去黑市换金条,我就赴约了。结果,谁知道那些记者怎么搞的,拍成这样的错位照。你放心,我跟她很清白的。”
  “你们清不清白我不关心,我只问你一句,这个婚退不退。”
  “当然不。”
  楚然也不生气,自顾自坐了下来,笑道:“这些照片,如果寄到成部长手里,你猜会怎样?”
  “我反正是清白的。”金大成气势明显弱了很多。
  楚然见他心虚,作势起身:“好,那你就等着去跟成部长解释吧。”
  她这么一说,金大成马上怂了,从办公桌后快步走出来拦住了她:“算你赢了。退退退,照片给我,你赶紧走。而且,保证以后也绝不再提这回事。”
  楚然没有说话,眼睛看向电话抬了抬下巴,意图非常明显。
  金大成无奈,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到桌边,拿起话筒,拨通了楚然家的电话。
  楚然听见电话里孙福芝不甘又急迫的声音,最后在金大成坚持退婚下,只好沮丧地挂了电话。
  她的心情舒畅极了,看着金大成在她面前点燃了照片,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谢谢金科长。”
  “慢着!”金大成喊住欲走的楚然,上下打量着她:“我有个问题有点闹不清楚。你一会儿跟江月楼不清不楚,一会儿跟展部长出双入对,你这是脚踏两只船还是在二者之间择其优?”
  “没有的事,请你注意措辞。”楚然讨厌他的话,也讨厌他说话时欠揍的神情。
  金大成嘻嘻一笑:“你跟谁好我不关心,反正也退了婚了,这绿帽子戴不到我头上。不过我可以给你个建议,江月楼这人有病,你离他远点还能多活两年……”
  “我看有病的是你!”楚然听他讲江月楼的坏话,顿时非常恼火。
  金大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递上一张报纸:“呐,新鲜出炉的,这可不是我瞎说,整个景城都知道他江月楼,有病!哈哈!”
  那张报纸正是《景城日报》,头版头条报道着江月楼打人的事情,标题是:警署科长江月楼暴戾成性,擅闯民宅欺压无辜百姓,还配了一张家暴男挨打后的照片,照片上的伤口看起来十分可怖。同时,江月楼穿着警服的照片也印在了报纸上。
  楚然愕然,一把抢过报纸仔细看了看,然后招呼也不打就跑出了办公室。她冲到江月楼办公室门前用力拍打,可惜里面的人早已离开。
  其实江月楼也看到了那篇报道,只是他并不在意。
  街上,他走过之处都有不少百姓拿着报纸对他指指点点,悄声议论。
  啪,一个小玩具球砸在他身上,他停住脚步,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正趴在母亲身上,用手比着手枪的动作,指着江月楼发出biubiu的声音,还喊着:“打死坏人,打死坏人。”
  江月楼对小孩的咒骂无动于衷,只是弯腰捡起球走向母子二人。
  那位母亲吓坏了,下意识将孩子护在身后,避免被江月楼伤害。她惊慌失措地向江月楼道歉,不住地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江科长,他还是个孩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江月楼将球还给这位母亲,平淡道:“在街道上玩球,很危险。”他说完,也没多解释什么,转身离去。
  直到走入巷子里,宋戎看了眼江月楼的神情,忍不住开口:“不委屈吗?”
  “习惯了。”
  “他只是个不明是非的孩子,看到报纸上的照片就能把您定性为坏人。那其他人呢?整个景城的百姓呢?该怎么看您?您应该解释。”
  江月楼笑了笑,并未回答,一派云淡风轻。
  反倒是宋戎越说越不甘:“您护一城平安,到头来却被您守护的人苛责,科长,我替您不值……”
  “宋戎,我们要做的事太多了。和那些相比,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为此耽误工夫更不值。你明白吗?”
  宋戎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看向江月楼的眼神更加敬仰,还有一丝惋惜和心疼。
  两人一同进了江月楼的家门,看见陈余之坐在台阶上,正用笔记本写写画画,见他们回来,连忙起身说道:“你回来得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
  江月楼对于他的急切有些意外,“我也有话要问你,进屋说。”
  三人在客厅的桌子前坐下,陈余之迫不及待地分享起他的推理,分析出谁才是最有可能把鸦片放到余之堂,嫁祸于他的。
  当时他从展公馆回到余之堂,到金大成来抓人这段时间,一共接待了八个病人。
  其中三个一直和他在一楼,没有时间去二楼放鸦片,可以直接排除。另外五个中有位女士脚踏一双高跟鞋,踩在地板上脚步声清脆,如果上楼,鞋跟的声音无法避免,也可以排除。还有个老汉,感染了风寒,从进门到离开一直咳嗽,几乎没有停过,显然也不是。
  最后还剩下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年轻人,脸色蜡黄,很瘦,手上提着一个小箱子;一个是抱着孩子的女人,看起来质朴老实;还有一个是着长衫的中年人,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
  那名中年人很胖,衣服几乎绷在身上,根本没有能放鸦片盒子的地方,可以排除。
  那么年轻人的箱子,还有女人怀里的孩子都有可能成为匿藏鸦片的地方。
  陈余之仔细思索过,当时这两人都跟着他上过二楼。年轻人趴在病床上做针灸治疗,而另一侧的女子则掀起衣服一角喂婴儿吃奶。
  陈余之将之前写写画画的笔记本转过来推到江月楼面前,上面是一个女人的画像,十分肯定地对他说:“她就是放鸦片的人。”
  “你确定?”江月楼见他直接给出答案,并没有继续分析这个女人的可疑之处,疑惑地问。
  “我确定。”陈余之自信满满,“虎毒尚且不食子,她喝的中药里有几味药是婴儿忌用的,我当时和她说得很清楚。她喂食孩子有毒的奶水,并不在乎孩子的安全和健康,这说明,婴儿只是她麻痹别人的手段,鸦片应该就藏在孩子的被单里。”
  江月楼恍然大悟,看向他的眼神满是赞赏,夸道:“如果不做医生,你应该是个好警察。”
  “我权当是夸奖。”陈余之笑了起来。
  江月楼撕下那张画像,递给宋戎:“查,把她给我找出来。”
  宋戎接过画像,答应一声便匆匆离去。屋内,只剩下江月楼和陈余之两人。
  夜色寥寥。院中的一颗老树,枝叶被月光割碎,落了一地银辉。
  江月楼和陈余之对坐在屋檐下的木地板上,中间摆着一方茶几,上面有一壶清茶和两只茶盏。陈余之跪坐在地板上泡茶,举手投足气质飘逸出尘。而江月楼则不拘小节,一腿抬起,斜踩在地板上,仪态粗犷。
  陈余之拢了拢长袖,露出白净的手腕。只见他手执茶壶,优雅专注地往茶盏中倒水,一注碧色的茶汤落入杯中,几枚茶叶在茶杯里旋转浮沉。
  他将茶杯推向江月楼处:“说起来,还没有认真跟你道过谢,今日便以茶代酒。”
  江月楼一笑,拿起茶杯一口喝下,愣是把茶喝出了酒的豪迈。
  此时,小白猫不知何时钻了出来,蹭到陈余之怀里躺着,任由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的毛发,好不惬意。
  江月楼瞧着好笑:“这家伙现在跟你倒是比跟我还熟。”
  “因为你忙工作的时候,基本都是我在喂。”陈余之忍不住戳穿他这个主人的怠慢。
  江月楼知他在开玩笑,佯装训斥小白猫:“你这个见异思迁的家伙,我喂你这么多年,忘得一干二净。”
  小白猫像通了人性一般,冲着江月楼叫了一声,然后起身跑到院子里自顾自地玩去了。
  陈余之笑了起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它每次来找我,都是饥肠辘辘,跟你每天伺候着,自然是不一样。”
  江月楼无语地摇摇头。
  “接下来,你怎么打算?”
  “一鼓作气,追查到底。”
  “他们这次来势汹汹,你小心些。”陈余之略有些担忧,提醒着。
  江月楼大笑出声,浑不在意:“打击报复,我江月楼从来不怕,我宁愿他们出手,也好过这些肮脏的东西龟缩着,追查起来难上加难,毫无头绪。”
  “哪怕死?”陈余之问。
  江月楼铿锵有力地回答:“哪怕死。”
  两人对视片刻,陈余之没再说什么,而是拿起茶壶,又为江月楼斟了一杯茶,两人再饮一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夜深了,郊外湖边空旷寂静,只有偶尔传来几声蛙鸣。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站在湖边,湖风吹得斗篷张扬飘起,猎猎作响。
  金马堂掌事老火从远处谨慎地走了过来,停在那人不远处,恭敬地喊了声“三爷”。
  那人并未回头,也未答话,沉默了好一会,令老火内心忐忑。
  忽然,他听见他缓缓地说:“你跟了我几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是,三爷。以往都是电话跟您联系的。”
  那人终于回过头来,面容隐藏在斗篷的帽子下,一片黑暗。“栽赃陈余之是你的主意?”
  “是,三爷。”
  “蠢到无药可救。”
  老火试图解释什么,抬头看了过去。只见斗篷帽子下的脸逐渐露了出来,竟是赵璟明。
  “赵科长?”他顿时愣住,如同石化了一般。
  赵璟明不在意他的惊讶,走进几步低声道:“我知道你此举意在江月楼,但我说过了,这是一盘大棋,不要再让我为你的愚蠢收拾烂摊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要是不清楚,就换个清楚的人。”
  老火不敢多言,只好低头称是。
  “滚。”
  老火躬身倒退出好长一段距离,这才转身快速离去。
  湖水泛起一阵阵涟漪,月光照耀在上面显出波光粼粼的美景。而赵璟明板着一张脸站在原处,冷峻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