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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絮雪弥空


  熙平  二十八年冬
  北风呼号,絮雪弥空;京畿之地,群山尽白。一只苍鹰在太行山上空盘旋几周,继而俯冲而下,稳稳落于一人肩上。
  那人披着一身熠熠夺目的金甲,身材高大英武,俊脸上剑眉斜飞,鼻梁高挺,样貌端的是无可挑剔,只是他眉目之间透着些邪气阴翳,令人心生畏惧。
  傅弈亭从鹰脚上抽出一张字条,果然在料想之中。他不禁嘴角轻扬,几许寒雾自薄唇间萦绕出来,又快速消散在冷风中。
  他飞身上马,抻出盘绕在自己背后的金雀鞭,对着身后的千军万马发号施令道:“南部已经得手,众军随我杀进云都!”
  “遵秦王号令!”
  当日,京城西北关隘处被秦兵攻破,二十万金甲自此处长入溆宫。
  这一战在天明时分已近尾声。宫中战火余烟滚滚而上,遮蔽了拂晓的天际,傅弈亭走到正明殿之中,那只知享乐的永熙帝早已自尽于龙椅上,他再抬眸看去,藻井下悬着“绥猷建极”的牌匾,倒是颇为讽刺。
  傅弈亭大步迈上地台,猱身而起,振臂将金雀鞭甩向那块象征着大夏的牌匾,鞭上层层利刃勾住大匾,傅弈亭狠狠一拽,牌匾径直碎成两半,轰然落地,扬起木屑烟尘,耳畔兵戟之声渐渐停歇,腐朽软弱的大夏,以摧枯拉朽之势全面覆灭。
  “王爷……”  傅弈亭的幕僚郑迁走入正殿,恭敬道:“溆宫已尽为我秦军掌控!”话说到这儿,又假意打嘴,“不对,您看我这脑子,现下该称呼您为陛下了!”
  傅弈亭只觉得受用得很,走到龙椅旁,将永熙帝的尸体扒拉下去,正欲坐下,却发现血污沾染了软座,不禁恼怒,“死也不死得干净些,成心恶心我。”
  “陛下息怒,回头微臣命工部将所有宫殿都重新翻修一遍。”
  “嗯。”  傅弈亭把玩着桌上的玉玺,回身问道:“吴军那边……”
  “已依您吩咐,派精兵去反杀,相信不出五天,淮河以北的吴军就能被尽数吞并!”  郑迁笃定道。
  “留五千兵马在云都驻守,剩下的全去剿灭吴军,秦北的骑兵也调过去,南下攻入广陵!”  傅弈亭阴恻恻地道。
  郑迁应下,又道:“萧阁领兵在邢台一带驻扎,依微臣之见,应集中所有兵力直扑邢台,把萧阁杀掉,这样群龙无首,吴军定无招架之力,灭吴之后再攻克川军,天下尽归大秦!”
  “战策可以。不过,萧阁给朕留下。”  傅弈亭回想起萧阁那张令人绝倒的面容,冷笑一声,“朕要亲手收拾他!”
  扬州  瘦西湖
  天色濛灰暗沉,萧阁身披大氅,在熙春台上负手而立,眺望着远处的扬州。
  冬雪初歇,各处堆银砌玉,似梨花满城,湖面阒寂肃穆。几只鸟儿飞来,略填了些生气。萧阁眼神逐着飞鸟落向月明桥上的楼台,又缓缓收回目光。
  “王爷。”军师温峥刚自兵营回来,禀报道:“傅弈亭果然派人反扑邢台,幸亏大部分兵马已依您之命撤回南部,不然……恐怕我们吴军便要覆灭了。”
  萧阁盯着湖上丝丝涟漪,脸上没什么表情。温峥看着雪景中萧阁的侧脸,也忍不住神思飘远。
  每次他看到萧阁,都暗暗感慨天地造物之灵巧精妙,这张面容骨相极好,下颌的轮廓、眉骨的弧度都生的恰到好处,偏偏那眸子又如曜石嵌玉,眼波流转间,似能勾人心魄。
  坊间有云,二十四桥月弄影,云熹花暗碧水凝。若问扬州真绝色,萧王府前九分明。
  扬州绝色一名,自此便传开了。
  萧阁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傅弈亭曾说,我是伪君子,他是真小人。看他如今的所作所为,且不论我萧阁伪不伪,他这个真小人,倒是坐实了。”
  温峥是极厌恶傅弈亭的,借机说道:“不说灭夏之役,您出了多少银两辎重,就说直隶南部那几个关隘,不都是我们吴军打下的……这傅弈亭真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一把好手,翻脸比翻书还快。”
  “嗯,看来南北从此要对峙了。”萧阁回身看向温峥,“这些日子,跟川王陈广族,多联系着些。”
  “明白。”温峥应下,权力之间的掣肘之道,他最得心应手,眼见着萧阁还是心绪沉闷,便有心说笑道:“傅弈亭扑了个空,据说气得把大夏玉玺都摔了,龙椅也砍翻了……要不是楚军拦着,恐怕他要烧了溆宫才能解气。”
  萧阁闻言,果然俊颜上展开一丝笑容,“随便他怎么闹吧,我们只要坚守淮河南岸即可。”
  温峥语气中带了些不屑,“据说他这几天闹腾够了,忙著称帝登基呢。”他又想了想,试探着道:“这三足鼎立之势已成,秦王、川王都将称帝……王爷,这事儿您……”
  “如有一日天下统一、金瓯无缺,我才会考虑此事。”  萧阁转向温峥,“凤池,当务之急,还是先事生产、募英才,富国强兵,以保江南一方安定。
  温峥与他四目相对,又不禁失神起来,他压制住心中的悸动,柔声应道:“凤池谨遵王爷钧令!”
  “嗯,凤池先代我回邺台操练兵马吧。待我处理完盐商的事便也过去。”
  温峥虽有不舍,但还是依命离开了熙春台。萧阁在台上目送他乘辇而去,转身回了自己书房。
  案上放了厚厚的盐税账目,萧阁一边审阅,一边在旁侧的空白籍账上对可用之人进行筛选登记。往日他理事,最是心无旁骛,此刻却有些神思不宁。想起傅弈亭来,他仍感觉一颗心脏入坠冰窟,寒凉得紧。
  侍女们都忙着出去扫雪了,此刻屋内只有萧阁一人,他起身走至沉香书立旁,从抽屉中拿出一幅画作,徐徐展开。
  翠樾叠嶂,茂林初盛,正是骊山春景,槛外一人眺望临潼,英姿勃发。萧阁凝望此图片刻,伸手将其送到烛台上方。
  火舌迅速将宣纸舔舐,萧阁松了手,那画正落在火盆儿当中,燃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