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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飞蛾扑火


  “啊啊啊!林大哥!救我啊!”
  几人正在前进,身后突然传来汤城惊慌的呼喊,傅弈亭神色一凛,举着火把拨马回身,便看到汤城身下的马已经陷入了沙地之中。
  “王爷,您别过来!”林益之翻身下马,小心翼翼走到沙地边缘,轻触了一下地面,不禁大惊失色,忙大声喝道,“不好!是干流沙!汤儿,快下马,往我这边跳!”
  汤城反应快,力气也大,纵身一跃,便跳到了林益之身侧来,那流沙陷得极快,此时那匹马已经淹进去一大半,拼命地嘶鸣,寻求主人的帮助,可这流沙最是邪性,越救越陷得深,他们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马被整个吞噬。
  汤城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他俯首在沙堆旁,哭着自责,“是我害了你,我不该往这里走的……”
  “你这崽子,今夜还想骑熠日,幸亏没应了你,不然陷在这里的就是熠日!我得心疼死!”傅弈亭此时更多的是庆幸,如果熠日没了,身下的踏夜可怎么活?
  “汤儿,这不怪你,遇上流沙是没准儿的事,下次小心就是。”林益之拍了拍汤城的肩膀,示意他上自己的马,笑对傅弈亭道,“爷,这大漠里的情形忒复杂了!西域传言说,流沙下面埋着金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无稽之谈。埋着骸骨还差不离。”傅弈亭借着漫天星光向远处眺望,他已隐隐能看到鸣沙山下的一弯泉水与天上月钩相衬,“走吧。抓紧时间把敦煌拿下,我们才好分军,萧阁已经拿下了浙地,陆大人那边也正焦灼,得抓紧时机才是。”
  三人两马又继续前行,那泉愈离得近了,但见幽蓝的水浪溢出乳色的粼光,莫阳佛寺肃立一侧与之相伴,最奇的是水岸旁的灯火恰好映出佛寺壁上飞天的倩影,她手持琵琶,裙摆飘飏,云环月绕,神态安然,此情此景,几如异域仙境。
  他们三人在寺前下马,瞧着这奇景,都有些发怔。
  “四爷,有人来了!”汤城轻轻叫了一句。
  傅弈亭正望着泉水出神,听闻此言,忙转过头来,此时一位僧人已缓缓走出寺门,他已是知天命的年纪,面颊上却几无皱纹,一双淡褐的眼眸明润得似两颗玉珠,烛光流梭在金边袈裟上,气度沉静出尘,饶是傅弈亭素来不敬神佛,也不禁心里一震。
  “深夜拜谒大师,实在叨扰。”心知他便是住持如海,傅弈亭微一拱手,低头见礼。
  “阿弥陀佛……由因世界,相待轮回。贫僧与司珉相识多载,也是时候见见小王爷了。”如海双手合十,眉目舒展开来,慈爱地看了看傅弈亭,引他入了金殿,在蒲团上坐下,早有少年僧人为他们上了盖碗茶。
  傅弈亭十分狡黠,他知道直接问翡翠金佛的事情,如海一定会跟他绕圈子,于是便从侧面开口,“大师,我不懂佛法,也从未想过与佛家之人打交道,可来到敦煌之后心里实在苦闷,只好来向大师讨教。”
  如海高深一笑,“诸行无常,是生灭法。我倒瞧着王爷与佛门有缘。王爷有何忧虑,尽管说来。”
  傅弈亭内心不以为然,秦地的一位高僧也曾经说过他有佛根,这话无非是拉近距离的一种手段,他是一丁点儿都不信的,他性子急躁,行事狠戾……若说佛性,扬州那人倒是自有一番静禅气度。
  傅弈亭原想以父子关系起头,想起萧阁来,又临时改了口,他拿问郑迁的那个问题问如海,“人的欲望是生于身,还是发于心?”
  如海微微一怔,似没想到他从这里谈起,而后回答,“‘爱欲为因,爱命为果’。这二者并非势同水火,贫僧以为,爱欲是由浅入深,由身入心。严格来说,王爷所说的欲望是发自五根,至于有没有深植六意、化为情爱,还要看个人的心境,如若化为情爱,身心恐都难以抽离。”
  “嗯……”傅弈亭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如海笑道,“王爷既问出这样的话,这欲念多半已然入心。”
  一派胡言,我对他动什么心?傅弈亭不禁嗤之以鼻,反驳道,“大师这话未免太绝对了。”
  如海双手合十,“贫僧见过太多施主,听过太多疑问,可真正的答案其实就在他们心里……王爷亦复如是。”
  “既然如此,众人何必再来寻求高僧的意见。”
  “最难莫过于自渡,人们多说服不了自己,只是借贫僧之口说出来而已。”
  傅弈亭微微颔首,又问道,“若已入了心,该如何熄心止妄?五根我定是断不得的,那这意念又该如何掌控?”
  如海拨着佛珠的手轻轻一顿,他缓缓从蒲团上站起来,走到案前剪烛花儿,“王爷真给贫僧出了个难题,如果灭欲这样容易,何来孔雀东南飞、马嵬白绫散、七襄相思苦、飞蛾扑火灯呢?”
  傅弈亭盯着面前的红烛,恰见一只萤蛾回旋着飞来,最终扎进滚烫火苗,火花激烈地闪动了一下,继而一缕青烟袅袅而上,蛾翅淹没在半凝结的烛泪之中。
  “‘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这是它心甘情愿,而我不是。”傅弈亭很坚决地否认。
  “它也未必情愿!”如海的声音突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世人都道飞蛾是自取灭亡,其实它是在这样的烛光中,失了分寸,因而无法像平日里那样飞舞。方才王爷瞧见它回旋的模样了么?这分明是它无法掌控自己的路线,它许是在极度清醒间毙命,可它无法抽离……这便是本能与天性。”
  “萤虫是萤虫,人是人。我不信命。”傅弈亭也站起身来,直视如海的眸光。
  “欲因爱生,命因欲有。”如海叹道,“王爷何必要抽离出来呢?顺应本心……未尝不可啊!”
  “我不能。失心于这样的阻碍,不算英雄豪杰!”傅弈亭又看了一眼那蛾虫的尸体,“为情痴傻至此,真枉在这人世走一遭。”
  如海不禁一笑,“那贫僧只能祈愿王爷能脱离烦恼苦本了。”
  “嗯……听说大师与我父王相交甚密?”傅弈亭已听明白他的态度,于是转了话题。
  如海也已猜到他此行的目的,喃喃笑着道,“算得密切,却算不得‘甚密’。”
  傅弈亭不知他的心思,只俯身抱拳,以最诚恳的态度请求,“我欲带领秦军成就大业,还望大师指点!”
  “王爷指的是敦煌的事……我心里都明白。”如海低叹一声,“只是贫僧已应了司珉,此事不得外露。”
  “我也是傅家的人!”傅弈亭面颊一下子涨红,“连我都不能透露么?”
  如海踱步过来,盘膝坐回到蒲团上,“请小王爷恕罪。”
  “难不成你在等我三哥?”傅弈亭气得发抖,“他这些年早没了消息,如果他死了,你等得了吗?”
  “王爷。”如海此刻心里也似波涛汹涌,他缓缓闭目,“那东西,不是要给傅家的人,不是王爷您,也不是三公子。”
  “他真是疯了!”傅弈亭万没想到今夜问出这样一个结论,他抽出自己的金雀鞭,狠狠甩在佛堂的地面上,那几块青石板碎成狼藉,他又举鞭对着如海的脸庞,“和尚,信不信我杀了你?嗯?”
  如海似乎早预料到这种情形,他眸光沉静而湿润,“杀了贫僧,王爷依旧无法得到金佛。”
  “好,那给我一个理由。”傅弈亭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他已经做出了最大限度的让步。
  “对不起,小王爷。”如海长叹一声,他的清澈的眼中竟滚出两颗浑浊的液体,“请王爷杀了贫僧吧。”
  傅弈亭从如海的神情中看到一种无可名状的绝望,他没再说一句话,转身大步出了佛堂,他其实不介意强攻敦煌,他也有这个能力,可他介意自己父亲隐秘的往事,这种困惑几乎要把他折磨崩溃。
  傅弈亭没有理会殿外等候的林益之与汤城,他径直走到泉边,重新挥起鞭子,夜色中的月牙泉依然似蓝宝石般纯洁宁静,而那尖利的鞭刃几近疯狂地切割开这块宝石,将其分成无数晶莹破碎的明珠,月光随着鞭痕流转四溅,清辉之下,傅弈亭的周身已经湿透,他被笼罩在错落交缠的泉水珠帘当中,似一头茫然的困兽。
  泉水寒凉,可他的身上却又起了无名的热与痒,此时他发现,萧阁竟也站在月牙泉的水波中,离自己很近很近,他能看到那张极俊俏的面容,那双让人沦陷的眼眸带着渴望与自己对视,这几丝碰撞已然让他意乱情迷,还想再看时,温软的唇瓣便紧紧贴了上来,他闭目情不自禁地含住,用舌撬开他的贝齿,疯狂地吮吻着那人香绵诱人的舌,他仿佛都能听见口中那津液交织的渍渍水声。
  卧在泉底,你敢不敢?喘息缠绵之间,他听到萧阁在自己耳畔问。
  有什么不敢。他毫不犹豫地抱紧他,似要把他揉入骨血,决然与他一同沉入水中……
  其实卯兔入水,又何异于飞蛾扑火。原来,幻梦也能予人极致的沉沦与消融……
  傅弈亭再转醒之时,已不知何年何月,指尖儿仍有些麻,他挣扎着坐起来,把俯在身侧的汤城弄醒了。
  “爷,您醒了!”汤城对上他的目光,脸便不自觉地红了,“昨夜您吓死我们了,怎么就晕在水里了呢……”
  傅弈亭回想起来自己在泉中出现的幻觉,忙警惕地问,“我……昨夜没说什么吧?”
  “呃……”汤城支支吾吾的,傅弈亭是没说什么,就是胯下那东西硬的像春笋似得,挺了一路……
  但这话打死他都不敢说,汤城只好道,“主公没说什么,就是身上烫得吓人。”
  “第二次晕倒了,在扬州时候就是这样。不过没什么事。”傅弈亭起身披甲,这时营外号角冲天,殷野急急冲了进来,“王爷,有人偷袭!”
  “是敦煌守军?”傅弈亭迅速将腰带系在身上,又从汤城手中拿起鞭子。
  “没有,是一伙流寇,人数很多,来势汹汹。”殷野回答。
  “西北流寇再凶悍也成不了气候。让大家不要慌。”傅弈亭大步出了军帐,翻身上马,与殷野汤城一起向着兵戟声密集的粮营奔去。
  他们在沙丘上驰骋的时候,几只羽箭冷然射来,汤城率先挡在前面,将那几只箭拨掉。
  傅弈亭瞧着那特制的箭镞,不禁狠吃一惊,他想到了一个人,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看来那次斩草未能除根。傅弈亭心里沉了下去,他狠狠扬鞭,面色冷如冰潭。
  作者有话说:
  小傅真是口嫌体正直啊,嘴上说不愿为情痴,转头就沉进月牙泉里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