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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命该如此


  壶嘴吐出小股的透明色水柱,高高落下,掉进地面的热水瓶里,在空中划出的弧度神似吊兰的一段叶。
  玻璃内胆中空气流动,制造的回声尖细且亮堂,像来自山沟或幽谷。
  在缭绕的水汽里窥瓶口,黑漆漆,视线迷濛,洞口内似乎有不知名的爬行生物附壁向上攀行。
  水位不断涨高,生物随其越逼越近。
  “袁木,下楼帮我买袋盐呐。”
  窄圆的水忽然从窄圆的瓶口蹿出来,袁木回神,手腕泄力,放平水壶。
  “好。”
  他盖上木塞,溢了些热水在手指上。
  方琼在抓着围裙擦手,要回卧室找钱给他。
  “我还有钱。”
  袁木扶着门框低头穿鞋。
  “上个星期给你的生活费还没用完?”方琼随口猜测,意不在证实,马上走来递过两张零票,“你的钱留着自己用。”
  她说,“多余的钱再拿把小葱。”
  “哦,好。”
  打开门后,遇见两个穿着工人服的男人合力抬着一个衣柜下楼。
  袁木合了门,缩往角落,给他们让路。
  紧接着是严磊,他两手拽着一大包用床单捆裹的衣物,坠在腿边,看起来死沉。
  袁木本应该上前问他要不要帮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
  严磊看见他,也装作没有看到,脸色沉下来大半,似乎咬着后牙加快了脚步。
  跟在他们后面出了楼道口,一辆用来搬家的货车停在路边,严磊的妈妈站在车厢里盘点家私,车旁几步是刚从楼上运下来的一堆家具和杂物。
  陆倚云敲敲玻璃柜,问袁木不拿着盐和零钱走人,在这儿发什么呆。
  他把盐袋的一角攥手里,转头往后看。
  严磊正把摞在地面的东西搬去车上,几来几回,不厌其烦。
  严磊的爸爸也是,妈妈也是,搬家的工人们也是,他们枯燥地重复同一件事,脸上没有思考的迹象,像暂失心智的提线木偶。
  如果陆倚云回答,便是问他,如果陆倚云不答,便是自言自语,袁木说:“他们就这么走了?”
  陆倚云擦拭摆件的动作慢下来,最后丢了抹布,枕臂在柜台上,和他一起看:“走了正常。
  在这个地方和和美美地继续生活才不正常。”
  “但。”
  他住口,有点分不清是他们残忍,还是自己刻薄。
  “怎么了,想什么?”陆倚云淡淡地问。
  “但这样,莉姐好像被彻底抛弃了。”
  袁木说,“所以他们换一个地方去和和美美地生活了吗。”
  陆倚云笑了笑,沉默一会,答他第一句:“不早就是了吗。”
  陆倚云接着玩他的摆件,袁木没有离开,默不作声地站着。
  他的目光还是落在他们身上,试图找到一些破绽,那几张脸上除了木然真的没有其他吗,痛、疚、悲,任一样都可以。
  其间严磊把椅子提起又放下,弯着腰直直看过来。
  有了,怒和窘。
  严磊迎着袁木的视线走来,几步之后返回去拖上椅子,他到袁木的面前:“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
  小学时期他们也是好朋友,袁木和街上一帮孩子到严磊家玩,严莉会削土豆切成丝放油锅里炸,说是给他们学德克士的薯条。
  到了初中,袁木和他没再相处过,原来严磊变声期之后的嗓子这么粗。
  “我什么眼神。”
  袁木平视他。
  “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怪不到我身上。”
  严磊起初压着声音,终于有机会说出口就难控制住,几近疯癫,“你们别拿这种眼神看我,别拿这种眼神看我家,操你妈的!操你们的妈!这是她的命,知道吗,她自己选的路,是活着还是死是她自己选的,凭什么要我背!她的命就这样!就这鬼样!”
  袁木手心泛痒,太阳穴突突跳,跳得疼。
  按理说愤怒才最易传染,但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他的身体里由悲哀占高位。
  有人冲过来,刮橘子味的风。
  一只手臂横他眼前,手掌按着处于暴怒中的严磊的脖子往前顶,严磊酿酿跄跄狼狈后退,被蛮力钉在墙上。
  把他和袁木隔出距离,裘榆松开手。
  “你干什么。”
  裘榆看着严磊。
  “你两个一伙的是不是?”没了禁锢,严磊依然背贴墙,“我不怕,照样日你妈的烂逼,裘榆。”
  裘榆反应不及,啪的一下,看见严磊的脸被身后丢来的盐袋掷歪。
  袁木快步走上来,一脚狠实地踹去严磊侧腰。
  及时薅住他后脖子,人没能倒地,结结实实再捱三四脚前踢,领子破了袁木才脱手丢开他。
  一路踹过去,严磊倒在路中间,袁木折回来拿他家的椅子。
  拎着椅子路过裘榆,他停步,喘着气握紧他的小臂翻看,有严磊抠出来的带血的指甲印。
  袁木什么也没说,松了手就朝严磊走过去。
  严磊他爸闻声来了,正把满身是灰的儿子拉起来。
  一椅子砸下去,严磊又趴地上了。
  “哎!”严父被吓到,反过来要拉袁木。
  袁木抡着椅子连他爸一块打,裘榆从后面抱住他的腰。
  袁木顿了顿,顾忌着是他,没使力挣,只想着拖着裘榆也要上前把严磊摁这条椅子底下。
  两个人都不出声,静默地黏在一起,一个急着逃离,另一个环得死紧。
  最后严磊被他爸怒喝着拽走,走远了,袁木慢慢地不再动。
  裘榆没放手,还勒着他,额头抵在他肩背上喘气,数他的脉搏和心跳。
  两道喘息渐弱,袁木把椅子扔路边,又低头去看他的手臂:“走了,我回家给你拿酒精。”
  陆倚云待店里显然看了很久的戏,落幕了才笑着朝他们招手:“袁木,盐我给你捡起来了,别忘带走啊。”
  下午才举行过运动会开幕式,袁木身上全套的校服校裤还没换。
  裘榆跟他后面爬楼,盯他若隐若现的脚踝。
  怎么回事,这人中规中矩地穿校裤也这么好看。
  “你在这儿等,还是进门?”袁木站自家门前问他。
  “进门吧。”
  裘榆说。
  加个“吧”,不直白,少迫切,很婉约。
  钥匙拧开门让裘榆先进,袁木径直拿起鞋架底下倒数第二层的黑色拖鞋,摆他脚边。
  “咦,小榆来啦!”
  袁木手还发软,用脚蹭开鞋,说:“他来拿老师发的试卷。”
  “是的,方姨好。”
  合理设想是裘榆坐客厅沙发等他,但袁木进自己房间时他也跟着挤进来。
  裘榆先说:“不拿走,你给我涂。”
  面对面了才看见袁木的裤子上有脚印,“你被他踹了?”
  袁木跟着低头,伸手掸,掸不干净,转身去抽屉拿酒精:“他又不是沙包。”
  裘榆鬼迷心窍,蹲去他腿边,用手干搓那团灰色痕迹。
  袁木身体僵直:“没水,没用。”
  撕开棉签,“起来,手。”
  裘榆抬眼看他,把手举上去。
  袁木圈他的腕骨,三个印子冒的血已经干涸。
  想了想,他说:“你之前怎么把薛志勇赶走的。”
  裘榆:“......”
  裘榆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方琼在厨房翻袋子,喊:“袁儿,葱嘞,你是不是忘买了?”
  袁木赶紧换根棉签给他擦第二遍,应道:“忘了——马上去。”
  离开时,袁木真给裘榆一套历年高考真题的合卷。
  裘榆抱着试卷回家,许益清看了看他,又看他怀里:“......米呢?”
  “先回来放一下这个,马上去。”
  出门之前,裘榆坐矮凳上,把挽着的裤脚放平,任裤筒垂挡球鞋的鞋帮和大半鞋面。
  没有全身镜,只能站去反光的电视机屏幕前观察效果。
  裘禧觉得他臭美,故意说:“嗯!校裤还是挽起来才不那么校裤!”
  裘榆头也不回:“没人问你。”
  裘禧几秒没声音,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指间捻着什么:“哥!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还带她回家!为什么这沙发上有这么长的黄色头发!”
  作者有话说:
  这版改的,发的表情全变成问号了,显得评论区很暴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