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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你记得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吗?”
  “记得。”
  “那这个怎么解释?”
  “但后来我的想法有点变化。”
  “变到北京去了。为什么?你当时答应了我的。”
  “我——”
  有吗。袁木忘记了。按理说他对承诺这件事时常持谨慎态度,但怎么接二连三负上了这么多。
  “我想去北京看看。裘榆也想去。到时候我和他可以一起。”他调换顺序颠倒因果,没有隐瞒——应该也是算不上说谎的。
  “我们在说你。关他什么事?”
  也对。袁木点点头,耷拉下眼皮不说了。
  “你不要做这副消极抵抗的样子。”方琼有些窝火,“过来改了,我再签字。”
  “妈,我真的很想去这个学校。”袁木积极起来。
  “道理我跟你讲得还不够多吗?你在本地读书,回家住,不用和人挤宿舍,回家吃,不用和人挤食堂。北京那么远,消费那么高,四年下来的路费和生活费你算过没有?你想去看,我支持你,暑假就拿钱给你去旅游。但是想去读,我直接告诉你,不可能。”
  “费用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谁解决重要吗?钱依然还是钱。换你解决钱就能是大风刮来的纸了吗?”
  “不是,我只是说我愿意为这个决定付出这样的代价。他值得我这样做。”
  “它值不值得我不清楚,它给你下了什么迷药我也不晓得,但是袁木,你就这么急着摆脱这个家吗?”
  袁茶正审时度势要插话缓和气氛,被方琼这个问句吓得钉在沙发。
  袁木茫然地抬头看过去:“我从来没有过这个想法。”
  “你没有过?”方琼站起逼近他,“那你想没想过在北京读完四年大学之后你的去留?”
  他和裘榆还真未谈论过这么以后的以后。
  “袁木,最了解你的人是你妈。见过大世界还会想回到小水沟的人有几个啊?何况是你袁木!”
  袁高鹏原本在卧室床上缓酒后晕眩,听见外面的客厅里方琼话语偏激,马上跑出来拉她:“少说两句,少说两句。”转头朝袁木劝道,“你妈今天晚上喝酒了,她迷糊,你选学校的事等她明天冷静了再商量,啊,你快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上课。”
  袁高鹏自己也踉跄,反而要方琼扶着他回卧室。
  “确实是我们家拖累了你。”她离开之前对袁木丢下这么一句,倒是她心灰意冷失望至极了一样。
  何况是我。
  何况二字的道理在哪里,袁木睁眼半宿,想不明白。他自以为他不是躺过大海就回不去小溪的人,也尽力找理由,方琼为什么这么看待他。
  不过,最了解他的人是谁还有待商榷,但最懂拿捏软弱处重伤他的,一定是妈。
  第二天,袁木如常早起去水果店帮忙。
  方琼流产的事邻里街坊没人知道,前段时间看袁木为那个店起早贪黑,也只听说她是生病。最近她的身体调理得不错,能顾上店了,袁木依旧会去把搬卸的活揽来做完再去学校早读。
  袁高鹏休假,他被方琼叫来店里。
  袁木一走近,方琼立即就停下和袁高鹏说笑的嘴,牙关一咬眼尾一垂便冷下脸只忙手里的事。
  妈妈这个表情袁木熟悉。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小时候他甚至羡慕过裘榆。许益清生气的方式是打骂,而不是视他为无物然后抱着妹妹摆弄玩具,也不是晾他在一旁然后被什么也不懂的妹妹逗得乐不可支。
  他识相地没再往前,原地立定看她。方琼泰然自若,权当这个儿子是个隐形人。
  也是敌人。拿货需路过袁木身旁,她专门绕一个大弯避开他。
  袁木的脑子空了一下,说不清身体的哪处就塌了一块。
  但他能坚持住,于是不吭声地转头离开了。
  中午放学后袁木不打算和裘榆在食堂吃饭,而是借口拿资料回了一趟家。他要沟通,要交流,要把早晨塌掉的那一块补上。
  因为袁高鹏在,他守店,方琼得些轻松。袁木到家时她正一边择菜一边看电视,见他来并不意外,瞥过一眼重新转向荧幕。
  “妈。”
  铁门的锁芯转动。
  方琼端着菜篮去厨房,袁茶刚好打开门。
  “马上吃饭了,你快洗洗你那手,脏的哦。”
  “最后一节课练习打篮球,学校没有热水。”袁茶笑着吐舌。
  袁木很少在中午回家,袁茶很惊喜,一直拉着他聊她们班上体育备考的趣事,还向他讨教中考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饭菜摆上桌,袁茶突兀地不讲了。
  方琼独独拿了两只碗,盛着饭嘱咐袁茶:“你吃完再给爸爸送下去,菜我都提前匀出来留在厨房了。”
  袁茶看看方琼,再看看袁木,终于觉察气氛怪异。
  她跳下凳子说:“少了一个,我去把我的拿来。”
  “坐好。”方琼放一只在她面前,“不缺。吃吧。”
  虽然圆桌不大,但两菜一汤也占不了多少地方,所以袁木面前那大半部分空空荡荡也不是很难理解。
  “妈。”
  方琼给袁茶夹肉。
  “你不要再这样了。”
  方琼又为她夹蔬菜,说营养均衡。
  “妈妈,哥跟你说话呢。”袁茶说。
  方琼放下筷子,叹气:“你叫他哥这么多年,他应过你一次吗?以后别叫了。”
  “妈妈你——”
  袁木截断袁茶的话:“你不要再这样了。”
  方琼拾起筷子吃饭。
  “你不要再这样对我了。”
  方琼手心的碗重重砸在桌上:“怎么了?你不要这个家,这个家就不要你。这么简单,想不通吗?”
  “我没有不要这个家。”
  “说,说,说,谁不会说!”方琼从电视机顶上把那张志愿表抽出来,来到袁木身旁,“你倒是舍得做一下给你妈看看啊!”
  她连不作数的拟填都不肯退让,她非要袁木彻底死绝那颗远走的心。
  袁木出神地看着方琼颤抖的手,呆了一会儿,把纸接过来。
  “我没有不要这个家,我去了哪都会孝顺你。但是这个——”他说,“我不会改的。”
  两周的课放别人身上很难捱,但在裘榆看来就不尽然。如今没几天要迎来寒假,他还意犹未尽。上课的日子他和袁木待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二十四小时的三分之二,放假一定会少些。
  不过也不是不期待寒假。裘榆想和袁木一起过年,凌晨十二点两个人在天台放烟花。
  因为马上要放假,班长在课间催收志愿表。
  举着小蜜蜂喊了几遍,袁木才回神,报上自己的名字,并说他会尽快交上。
  班长好说话:“没事,还有好几个也没交呢,你们在放假前给我就行了。”
  “袁木,你怎么还没交!”黄晨遇见他举手了。
  袁木放下手,趴桌上不想搭理,但感觉到裘榆也在看他。
  “在家,总忘记带。”袁木说。
  “你最近怎么都郁郁寡欢闷闷不乐无精打采的啊?进了前十不值得你喜出望外欢欣鼓舞普天同庆吗?”黄晨遇为袁木的状态担忧。
  王成星:“你这,境界就低了,人家这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靠,别学我拽成语。”
  “啊?你有吗?你那不是四字词语吗?”
  黄晨遇懒得和他吵,以袁木听不见的音量对裘榆说:“是不喜了,但很像在悲啊。”
  连黄晨遇这种神经比桶粗的都看出来了。
  裘榆说:“管好你自己。”
  晚自习回到家,许益清照例打了三个鸡蛋等他。
  裘榆放下包投降:“今天真的吃不下了。”
  许益清妥协:“那我和禧妹帮你分担,你吃一个。”
  “行,最后一个。”
  许益清又添两个碗,送一碗去裘禧房间,出来后和裘榆坐在桌边一边吃一边聊起择校的事情。许益清不知道志愿表的存在,因为裘榆是自己签的字。
  “我选哪个学校,你有什么建议吗?”
  许益清摇头:“我只是问问你现在有什么想法了没,我不左右你。”她说,“你们长大了,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利。”
  纵然知道这几年许益清变化很大,从她口中得到“我不左右你”几个字,裘榆还是有些想笑,也有些不信任。
  “真的?”
  “真的。看到你方姨家那形势,我越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
  “她家。什么形势?”
  方琼家的袁木已经为志愿学校的事和他妈斗了半个多月,两人都油盐不进互不退让,几乎要断绝母子关系。
  “不过也怪,袁木一向是个乖乖,现在就非要去读北京那个......什么学校我忘记了,你方姨对他一丁点好脸色没有,他好像也不在意,把方琼气得够呛。”许益清说,“我劝他妈不要太偏执,劝不听。你和袁木同龄又同班,适当和他交流一下想法,也劝劝他。毕竟是儿子和妈......”
  没听完,咬一半的鸡蛋掉回汤里,裘榆推开桌子拔腿跑出家门。
  “哎——这么晚了你哪里去啊?”
  劝劝他,的确得劝劝他。
  袁木不会不在意,他可太他妈地在意了。方琼不懂他,最懂他的是老子。裘榆飞奔下楼。
  袁木是被裘榆敲门叫出来的。
  “你、你在这儿——”袁木惊后是怕,惴惴不安地问他,“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裘榆喘着,“突然想起来,有事要跟你说。”
  袁木关上门:“那我们去楼下说。”
  “就在这里。没几句。”
  “好。”
  “袁木,你有事解决不了你要和我说。”
  袁木想,他是今天把黄晨遇的话记在心上了。
  他的声音有笑意:“我没事,有的话会跟你说的。”
  裘榆伸手摸他的脸,摸他嘴角的弧度。背着光,他看不清他是不是真的在笑。
  “好,我知道。有的话你告诉我。我陪你。到时候就算,就算解决不了,想一下我,有我陪你,你也别太轻易放弃,好不好?”
  袁木呼吸一窒,微偏了一下头,躲开裘榆覆在他脸上的手。
  就刚好以此角度轻轻又紧紧地抱住裘榆,手心摸了摸他的后颈,小声说:“你的头发怎么长这么快啊,又该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