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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页


              “当心点儿,神父。忏悔可要保密,您别违反了这一条”
              “这不是他在忏悔里说的,”神父说。
              镇长一挺身站起来。“您别为这事发火,”他换了副笑脸说,“既然您这么关心他,现在就来补救一下。”镇长叫来一名警察,命令他到饭馆去给塞萨尔·蒙特罗拿饭。“给他弄一整只肥鸡,一盘土豆,一大盘凉菜。”他回过来又对神父说:
              “这顿饭由镇公所出钱,神父。您看见了吧,情况有了多大的变化。”
              安赫尔神父低下了头。
              “什么时候打发他走?”“小船明天走,”镇长说。“只要他今天晚上能够明白过来,明天就可以走。我只想叫他明白一件事:我是为他好。”
              “您这份好心未免要价太高了吧,”神父说。
              “对有钱的人,还能白帮忙?”镇长说,两眼紧紧盯着安赫尔神父那双清澈的蓝眼睛。过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我希望您能帮助他弄清这些事理。”
              安赫尔神父没有答腔。他走下楼梯,从楼梯平台上哑着嗓子向镇长告别。这时,镇长穿过走廊,没敲门就走进了关押塞萨尔蒙待罗的牢房。
              牢房很简陋,只有一个脸盆和一张铁床。塞萨尔·蒙特罗躺在床上,蓬头垢面,身上穿的还是上礼拜二离开家时穿的那身衣服。听到镇长进来,他没有动弹,连眼皮也没抬。“你跟上帝已经结完账了,”镇长说,“现在该跟我结结账了。”他把椅子挪到床边,两腿骑着椅子坐下去,前胸靠在藤椅背上。塞萨尔·蒙特罗聚精会神地望着屋顶的大梁。他嘴唇翕动着,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了好半天了。看起来,他一点也不焦急。“你我之间就不必兜圈子了,”塞萨尔·蒙特罗听见镇长这么说。“明天你要走了。碰巧你走运,过两三个月会来一位专案调查员。我们的责任是向他汇报情况。再过一个礼拜,他乘船回去,一定也会认为你干了一件蠢事。”
              镇长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塞萨尔·蒙特罗依然是那样无动于衷。
              “事过之后,你至少要付给法院和律师两万比索。假如专案调查员告诉他们你是百万富翁的话,兴许你付的还得多。”
              塞萨尔·蒙特罗把头转过来冲着镇长。尽管他的动作很小,床上的弹簧还是“嘎嘎”直响。
              “不管怎么说,”镇长用关切的语气说,“顺利的话,公文转来转去,起码得两年。”
              镇长觉察出塞萨尔·蒙特罗在自下而上地打量着他。当塞萨尔·蒙特罗把目光落在镇长的眼睛上时,镇长还没有把话说完,不过口气变了。
              “你的一切全都捏在我的手里,”他说。“上边有命令,叫我们结果了你,叫我们设个埋伏杀死你,把你的牲口全部没收。政府要拿这笔钱支付全州大选的庞大开支。你也知道,别处的镇长可都照办了,只有我们这儿没照命令办事。”
              这当儿,镇长开始注意到塞萨尔·蒙特罗在思索什么。他叉开两腿,把胳臂支在椅背上,心想:虽然塞萨尔·蒙特罗没有说出来,心里一定在骂他。于是,他说:
              “你花助那些救命钱,连一个蹦子也落不到我手里,”他说。“所有的钱都将花在选举上。眼下新政府决心让大家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我拼死拼活的干,挣的还是那几个钱。可你呢,躺在钱堆上都不知道怎么花好。你的生意干得挺不错嘛。”
              塞萨尔·蒙特罗吃力地慢慢站起来。他一站起来,镇长立刻觉得他简直是一头庞大的猛兽,而自己在他面前却成了可怜虫。镇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热切的光芒,他看着塞萨尔·蒙特罗走到窗口。
              “你一生当中最好的一笔生意……”镇长喃喃地说。窗子正对着小河。塞萨尔·蒙特罗认不出这条河了。小河变了,镇子也变了。“我愿意帮你的忙,”他听见镇长在背后说。“我们大家都清楚,这是个名誉问题。不过,你把匿名帖儿撕了,干了件蠢事。再要证明你是维护自己的声誉,可就不大容易了。”这时,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钻进了牢房。
              “是死牛味儿,”镇长说,“准是堵在什么地方了。”塞萨尔·蒙特罗还是站在窗子跟前,似乎没有闻见这股恶臭。街上没有个人。码头上停泊着三条船。船员们在挂吊床,准备睡觉。等到明天早上七点钟,码头上会是另一番景象:人群得要闹腾上半个小时,等着看押解犯人上船。塞萨尔·蒙特罗叹了口气。他把两手插进衣袋里,口气坚决而又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的想法概括为三个字:
              “多少钱?”
              镇长当即回答说:
              “五千比索,用一岁的牛犊来付。”
              “我再加五只,”塞萨尔·蒙特罗说,“今天晚上电影散场,你立刻用快艇把我送走。”
              小火轮拉响汽笛,在河中心转了个圈子。聚集在码头上的人群和从窗口向外张望的妇女们,最后一次目送罗莎莉奥德蒙特罗和她母亲离开小镇。罗莎莉奥坐在一只铁箱上。七年前,她就是带着这只铁箱在小镇下船的。奥克塔维奥希拉尔多大夫站在诊疗所窗前刮脸。突然,他产生了一个想法:罗莎莉奥到小镇上来,从某种意义上说,应该说是她步入社会现实生活的开始。
              罗莎莉奥来到小镇的那天下午,希拉尔多大夫看见她身穿破旧的师范学校校服,脚上套着一双男式鞋,在码头上逢人便问:谁肯少要几个钱帮她把箱子运到学校去。看样子,她好象要在镇上默默无闻地过上一辈子。据她自己讲,当时有十一个人找工作,可是只有六个位子。他们就在一顶帽子里抓阄儿。她在纸团上第一次看到这个小镇的名字。来了以后,她住进学校的一间小屋,屋里有一张铁床和一个洗脸盆。空闲时,她一边在煤油炉上煮面糊粥,一边绣台布。那一年的圣诞节,在学校举行的一次晚会上,她结识了塞萨尔·蒙特罗。塞萨尔·蒙特罗是一个来历不明、野性未退的单身汉。他靠伐木发了财,住在野狗出没的原始森林里,只是偶尔才到镇上来一趟。他不修边幅,平时穿着一双后跟挂铁掌的靴子,背着一支双管猎枪。满脸肥皂沫的希拉尔多大夫在想:罗莎莉奥认识塞萨尔·蒙特罗仿佛是又一次从帽子里抓阄儿,中了彩。这时,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扑鼻而来,打断了他的回忆。
              小火轮激起的浪花吓得对岸那群兀鹰凌空飞起。那股腐臭味儿弥漫在码头上,旋即随着晨风飘散开来,钻进各家各户的屋里。
              “他妈的,还在那儿!”镇长从卧室的阳台看到兀鹰朝四下飞开,大声喊道“:倒霉的母牛!”
              他用手帕捂住鼻子,走进卧室,把阳台的门关上。屋里也是嗅烘烘的。他把镜子挂在钉子上,帽子也没摘就小心翼翼地开始刮脸。脸颊还有些发肿。过了不大一会儿,马戏团老板叩响了屋门。
              镇长刮着脸,从镜子里看到马戏团老板,让他坐下。老板上身穿着一件黑格衬衣,下身是马裤,裹着绑腿,手里拿着马鞭,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膝盖。
              “有人告你们的状啦,”镇长用剃刀刮完在闹牙疼那两个礼拜里留下来的乱蓬蓬的胡茬子,说:“就在昨天晚上”
              “怎么说的?”
              “说你们鼓捣孩子们偷猫。”
              “没那回事,”老板说。“那些猫是我们花钱买的。至于他们是从哪儿弄来的,我们可管不着。狮子老虎的,总得喂食呀。”
              “喂活的?”
              “啊,不,不,”老板连忙说。“喂活的,就会兽性发作的。”镇长洗完脸,用毛巾擦了擦,转过来瞧着马戏团老板。他发现老板几乎每个手指上都带着戒指,上面镶着五光十色的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