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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


              “Pardon,”她喃喃地说,“我受不住了。我头痛。我要走了。”
              她从桌旁站起来,笨手笨脚地碰响自己的椅子,越发心慌意乱,赶紧走出去了。
              “上帝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忍不住说,皱起眉头,“何必去搜查她的房间!这件事,真的,……办得多么不得当。”
              “我并没有说她拿了那个胸针,”费多西娅·瓦西里耶夫娜说,“不过你能替她担保吗?我,老实说,对这些念过书的穷人是不大相信的。”
              “真的,费尼娅,这件事不得当……对不起,费尼娅,根据法律,你没有任何权利进行搜查。”
              “我不懂你们那些法律。我只知道我的胸针丢了,就是这么的。而且我要把那个胸针找到!”她说着,把叉子的一响摔在她的菜碟上,气愤得两眼放光,“您吃您的饭,不要管我的事!”
              尼古拉·谢尔盖伊奇顺从地低下眼睛,叹口气。这时候玛申卡已经回到她的房间里,扑在床上了。现在她已经不再感到恐惧,也不再觉得羞臊,只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折磨着她,就是恨不得走到那边去,给那个冷酷、傲慢、愚蠢、有福的女人一个清脆的耳光才好。
              她躺在床上,鼻子对着枕头呼吸,幻想着如果现在她能出去买来一个最贵重的胸针,朝着那个任性胡为的女人脸上扔过去,那才痛快呢。只求上帝大显神通,叫费多西娅·瓦西里耶夫娜倾家荡产,沿街乞讨,领略一下贫困和不能自主的地位的种种惨痛,然后再让受了侮辱的玛申卡给她一点施舍才好。啊,但愿能得到一大笔遗产,买上一辆四轮马车,坐着它辘辘响地经过她的窗前,惹得她看着眼红才好!
              然而所有这些都是幻想,在现实生活里她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赶快走掉,再也不在这儿多待一个钟头。不错,丢掉这个职位,又回到一贫如洗的父母身边去是可怕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玛申卡再也不愿意看见女主人,再也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小房间,她觉得这儿又气闷又可怕。费多西娅·瓦西里耶夫娜总爱谈她的病,总爱装出贵族的气派,简直着了魔,惹得玛申卡讨厌透了,似乎人间万物都因为有这个女人活着而变得粗俗可恶了。玛申卡跳下床来,动手收拾行李。
              “可以进来吗?”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在门外问道。他悄悄地走到房门跟前,用轻柔的声调说,“可以吗?”
              “请进。”
              他走进来,在房门近旁站住。他的眼睛黯淡无光,小红鼻子发亮。饭后他喝了啤酒,这可以从他的步态和软弱无力的双手看出来。
              “这是怎么了?”他指一指衣筐问道。
              “我在收拾行李。对不起,尼古拉·谢尔盖伊奇,我不能再在您家里住下去了。这种搜查深深地侮辱了我!”
              “我明白……只是您不该这样……何必呢?您遭到了搜查,可是您……那个……这于您有什么妨碍呢?您又不会因此吃什么亏。”
              玛申卡没有说话,继续收拾行李。尼古拉·谢尔盖伊奇捻着唇髭,仿佛在盘算还应该说些什么,然后用讨好的口气继续说:
              “我,当然,是明白的,不过您应当体谅她才对。您知道,我的妻子脾气躁,任性,对她不能太认真……”
              玛申卡一言不发。
              “既是您感到这么委屈,”尼古拉·谢尔盖伊奇继续说,“那好吧,我来向您道歉。请您原谅。”
              玛申卡什么话也没回答,光是把腰弯得更低,凑近皮箱。这个形容憔悴、优柔寡断的人在这个家庭里丝毫也不起作用。他无异于一个可怜的食客和多余的人,甚至在仆人们眼里也是如此。他的道歉也是毫无意义的。
              “嗯……您不说话?您觉得这还不够?既是这样,我就替我的妻子道歉。用我妻子的名义……我以贵族的身分承认,她办事鲁莽……”
              尼古拉·谢尔盖伊奇走来走去,叹口气,继续说:
              “这样看来,您还要我这儿,喏,我的心底里痛苦……您是要我的良心折磨我……”
              “我知道,尼古拉·谢尔盖伊奇,这不能怪您,”玛申卡说,用沾着泪痕的大眼睛直直地瞧着他的脸,“您何必自寻烦恼呢?”
              “当然……不过您还是……那个……不要走吧……我求求您。”
              玛申卡否定地摇一下头。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在窗旁站住,用手指头轻叩着窗上的玻璃。
              “对我来说,这类误会简直就是苦刑,”他费力地说,“怎么样,您要我在您面前跪下还是怎么的?您的自尊心受了伤害,于是您就哭着,准备走了,可是要知道,我也有自尊心啊,这您就不顾了。或者您是要我对您说出我在举行忏悔礼的时候也不愿说出口的话?您是要这样吗?您听着,您是要我说穿连我在临终忏悔的时候对神甫也不肯说穿的事吗?”
              玛申卡没有答话。
              “我妻子的胸针是我拿的!”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很快地说,“现在您称心了吧?您满意了吧?对,就是我……拿的……不过,当然,我希望您保守秘密……看在上帝份上,您对外人一句话也别说,半点口风也不要漏出去!”
              玛申卡又惊又怕,继续收拾行李。她抓住她的衣物,揉成一团,胡乱塞进皮箱和衣筐里。现在,经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坦率地说穿以后,她在这儿就连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甚至不明白以前她怎能在这个人家住下来。
              “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尼古拉·谢尔盖伊奇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这件事很平常!我缺钱用,她呢……不给。要知道,这所房子和这一切都是我父亲挣下的,玛丽亚[6]·安德烈耶夫娜!要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就连那个胸针也是我母亲的……全是我的!可是她都拿去了,霸占了一切东西……您会承认,我没法跟她打官司啊……我恳切地请求您,请您原谅,而且……而且留下来吧。Tout  comprendre,tout  pardonner[7]。您肯留下来吗?”
              “不!”玛申卡坚决地说,开始发抖,“请您躲开我,我求求您。”
              “哎,求上帝跟您同在,”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叹道,在皮箱旁边一个凳子上坐下,“我,老实说,喜欢那些还能有受侮辱、蔑视人等等感情的人。我情愿一辈子坐在这儿瞧着您愤慨的脸……这样说来,您不肯留下了?我明白……事情也不能不是这样……是啊,当然……您这样一走,倒挺自在,却苦了我,唉唉!……这个地牢我连一步也迈不出去。我原想到我们一个庄园上去,可是那儿也到处都是我妻子的爪牙……什么总管啦,农艺师啦,叫他们见鬼去吧。他们把田产抵押了又抵押……于是你就钓不得鱼,踩不得草,砍不得树。”
              “尼古拉·谢尔盖伊奇!”从大厅里传来费多西娅·瓦西里耶夫娜的说话声,“阿格尼娅,去把老爷叫来!”
              “那么您不肯留下来了?”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很快地问道,站起来,往门口走去,“其实您应该留下来,真的。每到傍晚我也好到您这儿来……谈一谈心。啊?您留下来吧!您一走,整个这所房子里就连一张人脸也看不到了。这岂不可怕!”
              尼古拉·谢尔盖伊奇苍白而憔悴的脸上露出恳求的神情,可是玛申卡否定地摇一下头。他就挥一挥手,走出去了。
              过了半个钟头,她已经上路了。
              188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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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法语:对不起。
              [2]  塔拉卡诺娃郡主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在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时期,自称是故女皇伊丽莎白的女儿,后被捕,死在牢房里。俄国画家弗拉维茨基在一八六四年完成的画《塔拉卡诺娃公主》描绘了她被关在牢房里的情景。——俄文本编者注